往后几日,琳琅在家闭门不出。
这日大雨方歇,雨后的天气很是清新。闻秋在府中溜达了一圈后,终于在后花园找到了正在看书的素衣。
闻秋刚认识琳琅时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可是到闻家后,整个人忽然变得开朗。对此闻家上下却并无任何人觉得有何不妥——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素衣见闻秋过来,收起了书,笑道:“小姐找素衣可有事?”
“素衣姐姐,我们出府去玩可好?”闻秋的笑容中带着几许撒娇的意味。
闻秋笑的时候眼睛像弯月,素衣对这样的笑容没什么抵抗力,却又怕琳琅责备,因此犹豫了片刻。
最终,素衣还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跟在闻秋身后出了门。她并不明白闻秋为何不带琳琅为她安排的丫鬟出府而选择了她,但对于她而言,闻秋是主子,所以她不问为什么。
川州的大街上很热闹,各式各样的叫卖声都有,卖的东西也千奇百怪。
闻秋很喜欢川州的画糖,在画糖摊子上驻足许久后,她心满意足地拿着刚做好的鲤鱼画糖跟着素衣离开。
在街道的转弯处,有个算命的摊子,摊主是个约摸四十来岁的术士,一副道行高深的模样。摊子旁有一面旗上写着“铁口神断”四个大字。素衣看了一眼,未放在心上。路过摊子前时,那术士开口道:“姑娘,可要算上一卦?”
素衣拉着闻秋欲离开,闻秋却不走了。她好奇地凑上前去,问道:“你这卦灵吗?”
“自然。”术士夸口道,“我们家虽是秋家外枝,可对这卦象也算得上精通。”
闻言,闻秋一双眼睛微眯,随即拍手笑道:“素衣姐姐,不如你也算一卦吧。”
随即又转向那术士,“如果不准,先生也不好意思收我们的钱,对吗?”
素衣听了这话,笑了,道:“既然如此,算就算吧。”
术士的话都是不可信的,在素衣还小的时候,算命的说她是小姐命,结果没两年她便被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了。但是闻秋觉得稀奇,算算也无妨。
“姑娘要问什么?”
“……就问今日运程吧。”
术士在素衣颇为怀疑的视线注视下卜了一卦,然后说道:“姑娘今日运程小吉,若往西北方,定能遇到故人。”
闻秋一听,来了兴趣,说道:“不如先生也给我卜一卦?”
术士点头应允,为闻秋卜了一卦,为坎卦,六三。
闻秋一看,笑道:“《周易》有言: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又言,习坎六三,来之坎坎,险于枕,入于坎窞,勿用。多谢先生。”
她从钱袋中掏出钱放于摊上,也不听那术士解卦,拉了素衣便离开。
走了几步,素衣埋怨道:“小姐,那算命的不过是个骗子,何必给他那么多钱呢。”
“素衣姐姐,算命的不一定都是骗子哦,不信我们朝西北方去看看。”闻秋笑眯眯地拖着闻秋往西北方而去。
素衣自然是不信在西北方可以遇到什么故人,闻秋却领着她进了一家酒楼。两人寻了张桌子坐下,闻秋点了些点心,专心听酒楼的卖唱姑娘唱曲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素衣快没了耐心时,听到身后有人唤道:“玖儿。”
素衣回头,愣了片刻。
站在身后的那公子一袭白裳,风流倜傥,他见到素衣时眸中流露出的除了喜悦之外,还有迷恋。
玖儿是素衣从前的名字,而眼前这位便是当初执意要娶素衣为妻的公子。素衣还在呆愣中,又见一女子上前挽住了那公子的手,笑道:“夫君,可是遇到什么熟人了?”
闻秋小心翼翼地擦拭手中的点心碎末,上前笑道:“这位哥哥怕是认错人了。我们家素衣姐姐一直都跟在身边服侍我,平日也甚少出门,并不认识哥哥。素衣姐姐你说是吧?”
素衣闻言,笑着点头。闻秋如天真娇俏的小姑娘般向她撒娇,扯着她的衣袖说道:“素衣姐姐,这儿好无趣,不如我们回府吧,晚了娘怕是要责备我们了。”
素衣笑着点头,朝那公子福身,道:“这位公子、夫人,告辞。”
随即和闻秋一道离开,走到门口时,素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公子一眼,叹了口气,随即不再介怀。
“那位哥哥怕是很喜欢素衣姐姐吧,姐姐难过吗?”闻秋问。
素衣摇头,笑道:“那都是旧事了。小姐,人都该向前看才是。”
又何况,光阴一寸寸,将她曾经的喜欢给冲淡了。她与他,总归是没有缘分的。
素衣忽然想到刚才那位术士,“那术士还真有点灵,小姐,你那卦象是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再回头去问问?”
闻秋嘻嘻一笑,道:“只要我们不知道,是好是坏并无太大的区别。”
素衣想想也是,遂不再介怀于那卦象,道:“看这天气,似乎要下雨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府吧!”
闻秋点头。
回去的路上,闻秋偷偷睨了素衣一眼,忽又想起了早些时候的卦象。
那卦象的大意,无非是告诉她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无论往来进退都处于重重磨难之中,只能伏枕以等待时机而不可轻举妄动。
往来进退都处于重重磨难之中,只能伏枕以待不可轻举妄动吗?
呵!
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卦虽如此,她却未必会遵从。
正陷入自己的思绪,忽然有人迎面撞上。闻秋毕竟是个孩子,那人如此大力的冲撞让她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跌倒在地。
好在那人见撞倒了人,迅速将闻秋抱住,所以摔在地上时,闻秋压在了那人身上,并未受伤。从地上爬起来后,那人迅速放开闻秋,未赔礼道歉就试图跑掉,被素衣紧紧拽住了衣袖。
那人回头,素衣看到那人的脸孔时,愣了片刻。这个不正是那日在茶楼中的说书先生吗?
此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些吆喝声。
“往那个方向。”
“快快快,人应该还没跑远。”
“……”
那人见素衣拽着自己不放,急了,反手拉住素衣朝一旁的小巷子跑去,闻秋见状忙跟了上去。那人拉着素衣躲进了墙角,一手捂紧了素衣的嘴不让她出声,见素衣没有反抗,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看,却又被站在自己面前的闻秋吓了一跳。他苦着脸,低声哀求道:“两位姑奶奶,你们可千万别出声呀。”
素衣唔唔两声。闻秋很无辜地问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位哥哥,你想娶我们家素衣吗?”
那人一听,连忙松开了素衣。素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忘瞪了那人一眼。街上一群衙役没找到那人,渐渐跑远。那人见躲过了一劫,当下也松了一口气。
素衣见安全了,忙将闻秋拉到自己身后,瞪着那人道:“小姐,我们赶紧回府吧。这人既然被官府通缉,定不是什么好人。”
那人喊冤,“我哪是什么坏人?不就说了说怡和长公主吗?”
都死了那么多年,还不让人说。
这后半句他没敢大声说出来,却也入了素衣和闻秋的耳中。素衣怕惹上麻烦,拉了闻秋欲离开,闻秋却拉住了那人的衣角,可怜兮兮地看着素衣,“素衣姐姐,这个哥哥会说书,不如让他跟我们回闻家,将上次没说完的故事说给我听吧?”
“小姐,这样会惹上麻烦的。”素衣有些头疼。
闻秋却容不得她拒绝,道:“素衣姐姐,官府也不能拿闻家怎样,对么?何况这个哥哥是我请回府中的客人,不是在茶楼里妄议长公主的刁民。”
“小姐也该问过这位公子的意思才是。”素衣无奈,只好妥协。对于这个新主子,不知道为何她总是只有妥协的份。
素衣将希望寄托在那人身上,希望他能拒绝闻秋的邀约,不想那人爽朗地朝她们笑出一口白牙,道:“既然小妹妹这般热情邀约,我自当捧场。在下木子砚,未来的几天,还请素衣姐姐多多照顾才是。”
素衣闻言,一口气憋在心头,异常的难受。见事情已然无挽回的余地,素衣便又不遗余力地劝说闻秋回家,好在这次闻秋不曾为难,领着木子砚朝回家的方向而去。
这一路上倒也未曾再发生什么事,到离闻府还有两条街时,木子砚看到一位随从模样的青年男子满脸警惕的从不远处走入了一间客栈,随即眼睛一亮,兴奋地嘀咕道:“竟然是他,想来他那位主子也在这川州了。这才短短的几日,川州这地方倒是越发的热闹了。真真是耐人寻味啊……”
闻秋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细微变化,满怀兴味,悄悄地打量着他。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笔与一本册子,舔了舔笔尖,翻开册子,细细书写起来。闻秋眯着眼盯着他的动作,因为个头甚为娇小的缘故,从下往上,只看得到木子砚手中的册子。眼尖的闻秋,看到册子的页面左下角,有个篆体书写的小字,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小小的“李”字。
李?
李砚?
闻秋抬眼,看向木子砚认真书写的侧脸,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
回到闻家后,闻秋和素衣便带着木子砚去见琳琅。木子砚见到琳琅时,她正盯着手中的信件揉着发疼的额角叹气——闻不悔为闻秋请的那位夫子,因家中出了事来信请辞。如此一来,要为闻秋重新挑选一位好夫子又需要花费一些时日。
“娘。”闻秋出声后,琳琅才从思绪中回神。
琳琅看到闻秋身旁的男人时,认出这人正是那日在茶楼中见到的说书先生。她还未开口,闻秋将木子砚拉上前一些,说道:“这位木子砚哥哥就是那日我们在茶楼里见到的那位说书先生。今日我与素衣姐姐在路上巧遇了他,我想听书,便央求素衣姐姐将他给请了回来。娘,您不会怪我们吧?”
素衣闻言偷偷睨了闻秋一眼,不做声。
琳琅打量起木子砚。正是当日她们在茶楼所见,这人的样貌并无什么出众之处,倒是那双眼睛,甚为有神。闻不悔外出还未归来,留一个陌生男人在家中住下委实不是个好主意,可闻秋那恳求的神色让琳琅不忍心拒绝,又觉得闻府家丁护院这么多人,如若这人真有什么坏心眼,也成不了大事。掂量了一下,琳琅点头,道:“既然秋儿喜欢这先生讲的故事,那便让先生在家中小住几日便是。”
闻秋见琳琅答应,甚为高兴。
“多谢夫人,这几日打扰了。”木子砚朝琳琅作揖,迟疑片刻后,又问道,“在下见夫人眉头紧蹙,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琳琅诧异于他的敏锐,随即笑道:“先生说对了。我们家老爷给秋儿请了夫子,可这夫子因家中有事来信请辞,我正头疼着上哪儿再去给秋儿寻个好夫子呢。”
木子砚闻言,偏头看了闻秋一眼,见闻秋一脸天真孩童的模样,随即朝琳琅笑道:“不知夫人觉得在下如何?”
琳琅闻言,一愣,随即起了些好奇心。眼前这人,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出任闻家的夫子?
木子砚亦瞧出琳琅的迟疑,便笑道:“夫人可曾听说过燕京衡山书院?”
琳琅点头。闻不悔为闻秋请的夫子正是出身衡山书院。衡山书院号称燕京第一书院,书院收学生的要求极其严格,能入书院者都是极为优秀的。
木子砚又道:“在下正是学成于衡山书院,因甚是喜爱说书,故辗转从燕京来到了川州。”
闻秋眼前一亮,上前几步,撒娇道:“娘,不如就让子砚哥哥留下当我的夫子吧?如若他确无真才实学,再将他辞退也不迟。”
琳琅沉默良久,终于点头答应。
入住闻府的第二夜,夜凉如水。
木子砚睡到一半醒来发现自己了无睡意,索性出了房间在院中赏月。
自他踏足川州至今,大多时间都混迹在酒楼、茶馆之类龙蛇混杂之地,自然也听人说起过川州首富闻家。
会被闻秋带进闻家、会自荐当闻秋的夫子半是偶然半是刻意——川州这地方虽离燕京有些距离,却也未曾远到让别人想不到的程度。对于他这个离家出走的人来说,待在闻家当个夫子比在外面要来得安全得多。
现在的川州,可不比原先的川州。京里的大人物都在这地方出现了,要是不小心被遇个正着,父亲定也会知道自己的所在。
是以,还是小心为上。
“夫子,夫子。”
正进入沉思的木子砚被乍然响起的声音惊醒,环顾四周,发现闻秋正趴在墙头上对着他笑。
在木子砚成为闻家的夫子后,闻秋对他的称呼也做了相应的改变。他所住的院落在闻秋的住所隔壁,仅一墙之隔。见闻秋趴在墙头,他忙说道:“你怎么爬那上头去了,要是被你娘亲看到了定要责备你了。”
虽说入府才短短两日,他对于闻家的情况是基本了解了。闻家老爷不在,由夫人琳琅当家,全家上下唯琳琅之命是从。在他看来,闻秋虽有些小聪明,却也单纯天真,平时虽然有些胡闹,但是在琳琅面前还是很规矩的。
闻秋踩着梯子,爬上了墙头,人却站不稳。木子砚一惊,忙飞身上前将她给抱了下来。双脚着地后,闻秋惊讶地说道:“原来夫子懂得功夫呀。”
木子砚身子一僵,警惕地看了闻秋一眼,却又觉得她不过是个小孩子,也没什么了不得,随即笑道:“是啊,念书时先生说强身健体必不可少,所以跟着先生学了一些。倒是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闻秋跑到凉亭边上寻了位子坐下,说道:“我晚上睡觉时一直在想夫子还没说完的故事,故而睡不着,见夫子这边灯还亮着猜夫子还未歇息,不如夫子继续给我讲讲那怡和长公主的故事!”
木子砚跟在闻秋身后步入凉亭,笑道:“那故事明日再讲也不迟,太晚了,你也该睡了。”
闻秋倔起脾气,坐在凉亭中不肯走。木子砚瞪了她良久后,无奈,只好妥协,“说一段,然后你回去睡觉,可好?”
闻秋闻言忙点头。
木子砚便接了先前的话题说道:“下午我们说到了永乐三十二年,先帝给公主做主定下了亲事,定亲的对象便是那时任镇国大将军的任远任大将军的长子任子衡。这任子衡便是如今的镇国大将军——永乐三十四年他父亲任大将军因病去世后,任子衡便接手了任家军,担任起保家衞国的重担。此人智勇双全,短短三年便名震四方,风头甚至盖过了他的父亲。”
“任将军这么有名吗?那他与公主的感情如何?”闻秋追问道,“我看过《世书》,上头说他与公主感情很好,夫妻情深。”
“书上所言的夫妻情深,指的是任子衡与恒凌公主。”木子砚笑容中略带讽刺,道,“这任子衡在永乐三十七年中秋宴的次日,便与怡和公主退了亲事改娶了恒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