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凌公主又是谁?”闻秋把玩着手中的香囊,问。
“恒凌公主是先帝第三个女儿,与怡和公主为一母所出,自幼与怡和公主感情非常好。任子衡娶恒凌公主一事还是得到了怡和公主的应允才得以成就姻缘……”木子砚正要继续说,却在看到闻秋手中的香囊时蓦然噤声。
“夫子,怎么不继续说了?”
木子砚按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甚为淡定地问:“秋儿,你手中的香囊很漂亮,可否让夫子瞧一眼?”
“夫子喜欢?”闻秋看了看手中的香囊,递上前去,“我也很喜欢呢。”
木子砚接过来,藉着月光细细打量了起来。
那是一个碧绿色绸缎裁剪出的香囊,虽然保存完整,却不难看出岁月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香囊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他曾经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花纹,那些精致的纹路组合起来,是一个古体“秋”字。木子砚看着那香囊,颤抖的手表明了他心中的激动。如若他不曾记错的话,这是燕京秋氏的家族标志——那个据说在嘉庆四年已经灭族的燕京秋氏。
“秋儿,这香囊是哪里得来的?”木子砚问。
“这个呀?”闻秋乖巧答道,“前些天娘在整理旧物,这个香囊便是其中之一,我见了很喜欢便从娘那边要了过来,娘给我的时候和我说收好别弄丢了。这个香囊很香哦,娘说这个香囊里的香料已经放了二十多年了,我问她里头放的是什么香料,她却不肯告诉我……”
“秋儿,我很喜欢这香囊的香味,这香囊可否先借给我两天,待我研究出其中放的是何香料后再还给秋儿可好?”木子砚尽量不让闻秋听出自己语气中的迫不及待。
闻秋一脸天真,欢喜道:“既然夫子也喜欢,就借给夫子吧。待夫子研究出是何香料后定要第一个告诉秋儿哦。”
“那是自然。”木子砚像是怕闻秋反悔,立刻将那香囊揣进了怀里,随后又道,“秋儿,夫子困了,故事明天再接着讲如何?”
闻秋耷着脑袋,一副不是很满意的模样,却仍道:“既然如此,夫子好生休息,我先回去睡了。”
说完,打了个哈欠出了木子砚的院落。
她一走,木子砚立刻回到自己屋中,藉着灯,又细细看了那香囊一遍,心头感慨万千。他的指腹轻轻抚过香囊上的精致花纹,上前吹灭了灯火,上了床,闭上了眼。
他曾在一本秘闻录中,看到过关于秋家的一些秘密。据说秋家最后一任家主秋无心曾有一个双生姐姐秋水心,秋家有家训,族中每隔三代必会出现双生子,其中一个位知天命,另一个则是上苍派到秋家的恶鬼。故而秋水心在甫出生不久便被溺死,而除了秋家人之外并无他人知道这个秘密。
如若秋水心尚在人世,如今应该和闻家夫人差不多年纪。
那么,这个闻家夫人会是秋水心吗?
回到自己院落的闻秋爬上先前的小架子看向木子砚的院落,见他房间的灯熄灭之后,跳到了自己的院子,步向自己的房间。
合上房门时,她的嘴角勾起诡异的笑。
木子砚见到那个香囊后的反应她全都一一收入在眼底,她也猜得出他借走香囊的目的并不在于香料,而在于那个香囊表面上绣的精致花纹。
如若不出她所料,他定会找时间去向琳琅求证。
如此一来,事情便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脑海中忽然又想起了当日在街上那术士所卜之卦得出的结果……
哼,明知不可违她也必要为之,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亦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即使最后的结果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也在所不惜。
拿了香囊的第二天,木子砚并无多大动静,闻秋暗暗焦急在心。焦虑了一天之后,到了第三天,闻秋依旧不见他行动,有些气馁。
闻秋上完课后,素衣照例去教她刺绣,木子砚得了空闲在府中四下走动。他见到琳琅时,琳琅正在安排下人们给据说这日会回府的闻不悔做接风的准备。
木子砚的手碰触到一直藏在怀中的香囊,将其抓在手中,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朝琳琅走去,装作无意与琳琅撞上,趁着这当口将那香囊丢落在地。
琳琅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被木子砚撞了一下,一时站不稳向后仰去。木子砚一惊,忙顺手搂上琳琅的腰,将她扶稳,问道:“夫人,没事吧?”
被一个男子抱在怀中,被下人们看到会传出流言,琳琅一站稳立刻退开了几步,并向木子砚道了谢,又道:“无事,让夫子受惊了。”
随即将视线从木子砚身上移开,而那个掉落在地上的香囊亦不小心落入了琳琅的视线之中。
琳琅见到那个香囊时,脸色在瞬间煞白。她蹲下身,颤抖着手捡起了它,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将它看得更加仔细。
血色已然从琳琅的脸上褪尽,她的脚步浮空,倒退了几步,一副马上要晕倒的模样。木子砚从琳琅的脸色变化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见琳琅快要晕倒,忙上前再次扶住了琳琅的腰。
琳琅原本就浑身无力,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木子砚扶在她腰间的手臂上。这模样在外人看来,正是木子砚亲密地揽着琳琅。
此时,门口忽然传来闻不悔异常冰冷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木子砚闻言一惊,顺着声音望去,见一个身着黑衣的俊美男人正黑着脸瞪着他和琳琅,冰冷的视线让他下意识地与琳琅保持距离。他的手一松,琳琅少了支撑着的手臂,如破布娃娃般坠向地面。
聪明如他,在第一时间猜到了这个男人是闻家的男主人。
闻不悔一惊,迅速上前。木子砚亦再次朝琳琅伸出了手,却比闻不悔晚了一步。闻不悔身上的气息在琳琅的鼻尖环绕,熟悉的气息让她心安,所有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放松下来,她抬眼,看到了闻不悔那张熟悉的脸,扬起了嘴角,一种名为“欣喜”的情绪侵占了她的心。
多日不曾看到的丈夫在她的心最纷乱的时刻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让她安心。她的手揽紧了闻不悔的腰,紧得让闻不悔诧异得忘了刚才亲眼看到的那一幕所带来的莫名怒意。
“爷,你终于回来了。”琳琅的声音很软。闻不悔心头一暖,亦抱紧了琳琅,让站在一旁进退不得的木子砚尴尬万分。
“嗯。”闻不悔回应,视线又落到一旁的木子砚身上,轻轻退了一步,冷声问道,“他是谁?”
琳琅一愣,随即解释道:“这位木子砚先生是秋儿的夫子。”
“我为秋儿请的夫子似乎……不姓木吧?”闻不悔嘴角微僵。
“嗯。这事我会解释给爷听的。”琳琅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温声道,“一路奔波,你累了吧?先回屋去歇会儿,我让人去准备你爱吃的饭菜。”
不容分说,琳琅拉着他的手朝他们居住的院落走去。闻不悔任由她拉着自己离开,走之前回头看了木子砚一眼,冷漠的眼神带着锐利,让木子砚不自觉退了两步。
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木子砚嘴角露出满含兴味的笑。
他曾听人说闻家老爷不喜自家夫人,看来,这不过是个传闻。
忽想到了什么,他敛起了玩味的笑,换上严肃的神色。
传言说,得秋氏者得天下,如今秋家的人出现在这川州城,接下来这个地方怕是不得安宁了吧?
站在原地沉思半晌,他转身朝自己的住所迈去。
不多时,木子砚住的院落飞出了一只灰色的信鸽。木子砚望着那鸽子越飞越远,变成小黑点,最终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内。
书桌上,那本平时他随身携带着的小册子上添上了一行新字,墨迹尚未干透——
<small>时嘉庆八年十月初九,川州惊现秋氏后人,大毓之乱恐始于此。</small>
原本是琳琅拉着闻不悔走,没走几步,便成了闻不悔拉着琳琅走。末了闻不悔又觉得琳琅走得有些慢,索性弯腰抱起了她。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琳琅惊呼一声,随即平静了下来。她在闻不悔的怀中抬头看他,见他抿着嘴角不说话,心下微微叹了口气。
相处了这么多年,这样的表情告诉她——他正不悦着。
可是,他到底在不悦什么呢?
一路上下人们多有侧目,琳琅却无心理会。她还在试图猜出闻不悔的心思,他已然抱着她踹开了房门。
琳琅望着那来回晃动的房门,忽有些头疼。
她极少见他生气的。
从他的怀里挣扎着下了地,她上前去关上房门,又快步到床边整理了一下床铺——其实床铺丫鬟早整理好了,她不过是不知道自己除了整理床铺之外还能干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若是说错了什么,惹得他更不悦就更不妥当了。
琳琅知道闻不悔一直站在身后盯着她瞧,却不肯开口说话。对峙半晌后,琳琅举旗投降了。她上前一步,动手为他脱去外衣,叹息道:“爷累了吧,好生歇一会儿。”
闻不悔任由她动手。
琳琅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是希望他躺到床上歇息。
可是闻不悔站在原地不愿挪动一步,这个事实让琳琅很是挫败。琳琅只好又说道:“你累了,该好好休息。若是病倒了,我会担心的。”
闻不悔闻言静静地盯着琳琅看了半晌,终于挪动了脚步走到床边,躺了下去。他确实是累了。原本今天是到不了家的,可是,他却拼命在这一天赶了回来。
脑海中又浮现出先前那一幕。
那个据说是夫子的男人亲密地揽着琳琅的腰。
他居然,该死的在意,非常在意。
无声叹了口气,琳琅伸手欲为他拉好被子,却被闻不悔握住了玉腕。他略用力一带,琳琅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倒向柔软的床铺。
“爷,你先放开我,府中还有许多事要忙活。”琳琅被他紧紧抱在怀中,他的怀里似乎放着什么东西,硌得琳琅不舒服。
闻不悔闭着眼,闻着琳琅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忽然觉得很安心。连日来,久不曾有的睡意袭来,让他有些昏昏欲睡。察觉到琳琅的挣扎,他低声道:“别动,让我好好睡一会儿。”
琳琅闻言不得不停下挣扎,任由他紧抱着自己。从他回到家、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不曾忽略他的疲惫,原本有神的眼睛四周都有了淡淡的青色——他确实是该好好歇息一会儿了。
“以后还是别让自己这么累了,我们闻家已经够富贵了,不需要更富贵。”琳琅忍不住碎碎念,“外出这么些天,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在外头病了该如何是好……”
闻不悔微掀眼帘,道:“我从不知道你也这么爱念叨……”
琳琅还有些话卡在喉咙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全都化成了叹息。她也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个爱念叨的人。
闻不悔的怀抱很温暖,琳琅在他的怀中不知何时闭上了眼,渐渐有了睡意。快睡着前,她忽听到闻不悔说道:“琳琅,我怀中有样东西是送给你的,你自己拿吧。”
琳琅有些惊讶,随即伸手去取。
那是一个用绸缎包裹着的东西,琳琅还未打开,又听闻不悔低声说道:“生辰快乐。”
琳琅一愣,才忆起今天是十月初九。她窝在他怀中,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礼物,赫然发现那是一支雕工略为粗糙的碧玉簪,简简单单的簪身上刻有小小的“琳琅”二字。
她忽然想起他离家前,曾问她想要什么礼物。那时候他们正好见到园丁阿旺在给他媳妇儿雕木簪。
那时她并未回答他,因为她也不知道想要什么礼物。
琳琅的心头一暖,竟有些哽咽。
耳畔传来闻不悔平稳的呼吸声,琳琅支起身子,细细看着闻不悔的脸,葱白的指尖划过他的眉眼,思绪万千。
怎么办呢?她竟然,越来越在乎这个男人了。
“夫子,夫子,你在吗?”
门外传来闻秋的声音,木子砚不慌不忙地收起了桌上的册子,换上平日的模样,等待闻秋来敲门。
闻秋果然如他所料,敲了他的房门。开门后,木子砚看到闻秋的笑脸,问道:“秋儿来找夫子可有什么事么?”
闻秋将手中的书放到了木子砚面前,笑眯眯地说道:“今日我在爹的书房里看到了这本《世书》,发现这书的扉页上写着‘大毓朝李氏编撰’几个字,忽而很好奇能编撰出这等奇书的作者李氏。夫子知道这李氏是什么人吗?”
《世书》问世,市井只传此书为史官编撰,却甚少有人知道到底是何人编撰。
木子砚一愣,随即用笑容掩住自己的情绪,笑道:“这李氏,就是编撰这《世书》的史官。编史不留名是我们大毓朝的规定,秋儿就不必细问这些了。不如夫子继续给你讲那怡和公主的故事如何?”
“这样呀……”闻秋略带不满,却也同意下来,“也好,爹回来了,以后听夫子说书的时间势必要变少,趁着这会儿爹还没空理会我的学业,夫子能说多少是多少了。”
说完又向伺候在门外的丫头吩咐道:“碧儿,你去吩咐厨房做些点心,再泡壶茶来夫子这儿。”
门外伺候的丫鬟退了下去,闻秋睁着眼睛期待地望着木子砚,对于他即将要说的故事有些迫不及待。
木子砚忽觉得不明白,问道:“为何秋儿这般喜欢听那怡和长公主的事呢?”
仔细想来着实奇怪,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儿,却偏偏对那死了很多年的怡和公主感兴趣。
闻秋笑容不变,“不知道呀,我看了《世书·怡和小传》后便好奇了起来。这或许就是夫子所说的缘分吧?”
听她说得合情合理,木子砚也不再执着,转了话题,端出了说书的架势。丫鬟碧儿端了茶点回来,一些较有闲空的下人们听闻木子砚又开始说书,也都纷纷聚到了门外听着。相较于门外那些下人们的津津有味,平日对听书甚感兴趣的闻秋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小手划过方才带过来的那本《世书》上那“大毓朝李氏编撰”七个小子,微微低下头,嘴角勾起了诡异的笑。
大毓朝李氏?
她怎会不知呢!
大毓朝李氏,这五个字背后代表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像秋家一样,一个数百年来在大毓朝长盛不衰的家族,李氏族人散居大毓各个地方,以记录大毓朝大事记为己任。李家号称大毓朝第一史家,却从不将自己的名字记录在史书当中,行事亦极为低调。
本朝史官李知言便是这李家的嫡系传人,而李知言有二子,以笔墨纸砚中的墨、砚为名,长子李墨将来必会继承父业,而次子李砚生性不受拘束,时常游走于大毓各地。
李砚,李砚,不正是这李家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