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川州静静休养了半个月余,没有想象中的波涛暗涌,一切平静如初时李砚未进闻家时那般。甚至连闻秋,也变得乖巧可人。偶尔琳琅看到在院中和丫鬟小厮嬉闹的闻秋时,会有瞬间的错觉,仿佛她真的不再纠结着她的过往,真真正正地忘了秋家重新开始。
平静的时光会让人渐渐放松下来,闻家给了琳琅安全感,让她变得像从前一样。仿佛,这个充满了戏剧性的年关并未给她带来什么改变。
一切如初。
闻不悔进了屋后,看到琳琅斜卧在榻上入眠,早些时候翻看的书册已然掉落到了地上。他坐到榻旁,手轻柔地摩挲着琳琅的面容,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琳琅安详的睡颜让他心下顿生出一股满足感。
砰砰的敲门声将闻不悔自思绪中拉回,他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沉声问道:“谁?”
素衣清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老爷,府尹大人求见。”
闻不悔微微蹙眉,思索了一小会儿便站起身出了房门。素衣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偷偷瞄了闻不悔一眼,正巧迎上了他的目光,忙瑟缩着收回了视线,紧张得不敢多说话。
“夫人还在小憩,你进去抱床被子到榻上,莫让她着凉了。”闻不悔回头看了敞开的房门一眼,交代道。
素衣忙点头。
闻不悔临走时又瞥了她一眼,心下暗暗不解:自己真的这么可怕吗?
目送闻不悔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素衣才松了口气,随即拍了拍胸膛,举步走进了屋内。
窗外的阳光带着春日的暖意,金灿灿的阳光自窗外漫进屋内,点点交缠出璀璨的光芒,微微映亮了琳琅的面容,琳琅卧榻而眠的情景美得像幅画儿。
素衣下意识又望向了门口,目光一直停留在方才闻不悔离去的方向,忽然有些羡慕起琳琅来。
老爷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是他确实是疼爱夫人的——不用言语表示,却细致得让人忍不住心动的疼宠。
想到这儿,她会心一笑。
川州的姑娘们羡慕夫人也不是没道理的。
蓦地,素衣又皱起了眉头。
想起那人略微带着期盼的脸,她的头忽隐隐作痛起来。
还未踏进大厅,管家便先迎了出来。
闻不悔停下脚步,只听管家说道:“老爷,万大人已经在里头候着了。”
“可知他此行所为何事?”闻不悔问。
管家微微低头,道:“不知。”
闻不悔也不再多问什么,兀自朝大厅走去。
甫一进大厅,便见到川州府尹万不全身着便服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欣赏闻家大厅梁上的雕花,他的身后还站着两名随从。
“贵客上门,有失远迎,还望万大人原谅不悔失礼之处。”闻不悔端出笑脸迎上前去。
万不全见了闻不悔,忙起身相迎,寒暄道:“闻老弟说的是哪儿的话,依你我二人的交情,又怎么会计较这些俗礼。自年前一别,也有些时日未见,闻老弟与弟妹可安好?”
管家领着丫鬟换上了新茶和点心后都退了下去。闻不悔与府尹大人寒暄了几句后,也不再兜圈子,问道:“不知万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今日前来,确实是有要事要与闻老弟商量。”万不全轻咳了一声,也不拐弯抹角,道,“想来,闻老弟也有听说尚国派遣使团来我朝的事吧?”
闻不悔点头,睨了他一眼,心下对他要说的事也猜到了七八分,却不动声色,“确是略有所闻,不知……”
“既然如此,我也不妨直说了。”万不全道,“此次带领尚国使团来访我朝的便是早几年远嫁到尚国的仪柳公主,也就是尚国如今的皇后。使团此行带来了许多尚国的精美礼品,当今皇上感念公主远离故土和亲之壮举,欲准备丰厚的回礼赠与公主。大毓朝人人皆知闻家的丝绸搭上锦州秦家的刺绣谓之一绝,故而皇上派人将锦州秦家的继承人给请到了川州。闻老弟可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大人放心便是,既然是送与尚国使团的厚礼,闻家自当义不容辞。”闻不悔敛眉,面色如常。他是商人,自然知道官府是不能得罪的。恐怕,万不全此行也将秦家人给带来了。
“这人,我也给带来了。”万不全使了眼色,他身后的一名随从立刻退出了大厅,不多时,那随从领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衣上有着精致而繁复的刺绣,袖口还篆绣着一个小小的“秦”字。
见到那女子时,闻不悔愣了一下。初初那一瞬间,还以为是见到了长歌,却在下一瞬间立刻区分出眼前这女子与长歌的区别。
他虽未与长歌多加接触,却也记得长歌虽妩媚,眉眼却略带沉静,与琳琅有几分相似。而眼前这姑娘眼儿太媚,虽与长歌有五分的相似,却并非长歌。
万不全见她进来,便领着她走到闻不悔面前,道:“秦姑娘,这位便是闻老弟。”
那女子微低头,走至闻不悔面前微微欠身,道:“闻爷,韵令这厢有礼了。”
“秦姑娘多礼了。”闻不悔客套道,“自上次一别之后,我也有两三年未见过令尊了,他近来可好?”
“家父安好,韵令代家父谢过闻爷的关心。”秦韵令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闻不悔来。
她打量闻不悔的同时,闻不悔亦在打量她。
锦州秦家绣艺传女不传男,这一辈中数秦韵令最为出众,她所绣的绣品更是千金难求。闻家与秦家素有生意上的往来,可这却也是闻不悔第一回见到秦韵令。
打量她的同时,闻不悔又想起了长歌,想起当日长歌腰带上的牡丹。秦韵令的绣技虽精湛,却少了长歌的灵气——
“秦姑娘可认识长歌?”闻不悔脱口问道。
秦韵令乍听“长歌”二字,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用笑容掩下自己的失态,道:“韵令冒昧一问,这长歌……是何人?”
她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闻不悔的双眼,他也聪明地不拆穿她的谎言,便转了话题,问道:“不知接下来秦姑娘有何打算?”
“若没有好的布料,便全然无法成就一份完美的绣品。为了便于与闻爷一道上染坊去挑选布料,韵令想暂住在闻府,不知闻爷意下如何?”秦韵令的声音中隐隐约约藏着期待。
闻不悔正在细思该如何拒绝,一旁被冷落了的府尹万不全忙道:“闻家是我们川州首富,不差那一副碗筷,闻老弟应该也不介意让秦姑娘暂时在闻府作客吧?”
眼角扫过万不全,虽有些不悦,闻不悔却也不表现出来,反而笑道:“秦姑娘所言甚是,我这便让下人将客房收拾一下以便秦姑娘入住。”
此言一出,万不全与秦韵令皆是一喜。差别只在于一个喜形于色,而另一个不动声色。
唤来管家交代了几句后,闻不悔又道:“难得今日府尹大人与秦姑娘大驾光临,今儿我做东,当是为秦姑娘接风洗尘,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万不全自是不会笨到拒绝,便看向秦韵令。秦韵令也不客套,微微一笑,道:“那么,韵令在此谢过闻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