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与中原之间的差别,自是不单单指滚滚黄沙。
一个城,一个镇,一个小村庄,一路走来,春日的青翠伴随着姹紫嫣红,总是容易让人心情愉悦。
更逞论城中的繁华,天上的艳阳。
“乌雅,下个落脚点何时才能到?”
马车内传出女子娇媚慵懒的声音,车外骑马的女子望了望前头,再抬头看了看艳阳,回头朝身后的马车笑道:“回夫人,日落西山之时,我们可到川州城。”
这一行主仆数人,除却马车中的女子,其余皆骑马伴在车旁,除却一身素色衣袍、男装打扮却未刻意掩饰其女子身份的乌雅,其余男子皆着深色衣裳。
在路人眼中,这不过是富贵人家出行,并无其他。
“这才烈日初上,待日落西山,还有好几个时辰呢。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我这马车坐得有些乏了。” 女子又道。
“是。”乌雅领了命,忙让身侧一人策马去前方探路。马车中的女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兀自闭眼假寐。
片刻后,前去探路的随从回来,道:“禀夫人,前方不远处有一农家,家中只有村妇一人,无险情,可落脚。”
“既然如此,就在那儿歇片刻吧。”车内女子道。
乌雅朝那随从点头,随从则带路朝前奔去,车夫驾着马车,一行人朝那农户奔去。
那农家并非在路边,大道旁边有一条小路通向不远处的农户,路虽狭窄,过一辆马车却正好。
一行人到了农户门前时,一个妇人正在给自家养的鸡鸭喂食。
车中女子在乌雅的相扶之下下了车。妇人见来了这么多人,有些惧怕,乌雅忙笑道:“这位大姐不必慌张,我们路过,想来讨杯水喝。”
那妇人见乌雅声音清脆,又见他们一行人衣着考究,稍稍安了心,忙道:“家中狭窄,夫人若不介意可在椅子上小坐,我这便去给你们倒水。”
乌雅朝那村妇笑道:“有劳这位大姐了,我来帮你吧。”
随即跟在妇人身后进了屋子。
被称为“夫人”的女子年纪并不大,她面容姣好,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一看便知其他人是随从。
那女子看了看墙角放着的小矮凳,微微一笑,便坐了上去。
她坐好后,乌雅与那妇人端着水自屋内走了出来,身后却跟了一个人,一个气势逼人的男子,他手上的剑指着乌雅的腰,让她不得出声。而乌雅身侧的村妇也因这情形不住地颤抖,手中托盘上端着的几碗水因此而微微溢出。
此时,女子身旁所有的随从都警觉了起来,手摸上了刀鞘,随时准备拔刀。
男子的眼睛淡淡地扫过他们,最后落在坐在墙角迎着艳阳不动如山的女子身上。
瞧了片刻后,他才收了剑。
得了自由的乌雅忙将水端到了女子面前,女子接过乌雅端上的水,一口饮尽,轻拭嘴角后,回视那男子,随即朝身侧蠢蠢欲动的随从们淡淡说道:“都退下吧。”
随行几人闻言,纷纷退下,顺道带走了那仍在不住颤抖的村妇。
那男子这才上前,站在她的面前,挡住前面的阳光,落下了一地阴影,沉声道:“仪柳公主这招声东击西,用得着实不错。”
“过奖了,能这么迅速就追上我们,不愧是任将军。” 女子起身,眉眼含笑,又道,“只是…… 将军对我的称呼似乎有些不甚妥当。”
“不管公主是不是尚国的皇后,都是我们大毓的公主,这称呼有何不妥?”
仪柳闻言一笑, 道:“说得甚是,或许我们不该这么生分,对吧,妹婿?多年不见,恒凌可好?我出嫁那年,恒凌还是个小姑娘呢!”
任将军,也就是任子衡闻言,道:“蒙公主惦记,恒凌很好。”
仪柳不再多说什么,任子衡又道:“皇上派我前往边境迎接公主,公主委实不该私自离开护衞队,若有什么闪失,子衡如何对得起尚国百姓,如何对得起皇上?”
“这不是让你接到了吗?”仪柳笑道,“将军既是来了,不妨与我们同路,我已有多年不曾见过大毓的山水了。”
任子衡对此似乎别无选择,却仍蹙眉道:“还望公主以大局为重。”
“那是自然。”
一切就此拍案定局。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仪柳记得她还年幼时,在书中读过这样的诗句,却不曾去幻想诗里所写的景色。她的母妃在宫中虽算不得受宠,却也是在父皇还未曾登基时跟在身边伺候的,故而父皇对她还算喜爱。彼时她虽不如长姐受宠,却也是皇家娇宠出来的女儿,生在青山碧水环绕的皇城,看遍天下美景,从未吃过苦头的女儿家,不会去幻想那样的景色。
那景色或许很美,但她更喜欢大毓的山水。
直到有一天,一道圣旨,打破了一切的平静,自此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甚至,连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也自她的记忆里淡去。
她却丝毫不曾反抗,亦不想反抗。
长在宫中的女子,都必须学会藏拙,不是人人都像恒凌那样幸运。怡和虽是她们的长姐,却只会宠溺一个恒凌,而她,不是恒凌。
想来,她出嫁那年也不过及笄,却被迫披上嫁衣,不远千里和亲尚国。
这些也算不得什么。
她从小便见惯了宫里人各式各样的脸色,怎会不知只有往上爬,才能站稳脚跟这样浅显的道理?
从大毓的公主,到尚国的皇后,就算是看遍莽莽黄沙,又有何不可?
当初陪嫁的宫女,到了如今不剩一个,她们全都无法适应尚国的生活,没几年都走得差不多了。
乌雅是尚国人,她见她聪明伶俐便带在了身边。事实证明她的眼光确实不错,乌雅比起那些从大毓陪嫁过去的宫女们要强上太多。
其实,人无论活在哪儿,都是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