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若愿意同行,我们求之不得。”景珣松开挽着琳琅的手,退到一旁,面上笑容却纹丝不变。
闻不悔若有所思地看了景珣一眼,心中对他略有改观。他朝景珣轻点头,取代他上前去搀扶琳琅,问道:“我们往哪儿走?”
“我听闻川州闻府的园林与我们北方大有不同,不如我们先去花园吧?”景珣双眼微微一眯,眼底一派阴霾,走在前方的琳琅他们却全然未觉。
皇宫比之闻府,要富丽堂皇许多,川州的园林布局虽美,却入不了景珣他们的眼,此番说要四处看看不过是随性而起罢了。走了有一会儿,闻不悔察觉到琳琅有些倦色,又见不远处的湖心有个凉亭,众人便上前歇息去了。
小坐片刻,有一名丫鬟匆忙进了凉亭,见除了主子外还有客人在,欲言又止。
琳琅认得那是府中派去服侍许春弄的丫鬟,只是冷冷看了那丫鬓一眼,并不去搭理。
那丫鬟怯懦地看了看亭内的人,瞥见俊美无祷又笑得极为温和的景珣,一时间,羞红了脸。
闻不悔见她求见,心裏有些担忧许春弄,忙问道:“翠儿,什么事?”
翠儿回过神来,回答道:“老爷,春弄夫人又哭闹了,奴婢们想不出法子,只好来求老爷……”
闻不侮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吧。”
“站住。”
翠儿不敢多言,正欲走,就被恒凌给叫住,她盛气凌人的模样让翠儿停下脚步不敢多动。恒凌不待别人开口便冷冷问道:“这春弄夫人又是什么人?我以为这府中只有我姐姐才称得上夫人。”
一时间凉亭内沉默得有些吓人。
翠儿觉得四周气氛怪异,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恒凌的问题,身于忍不住瑟瑟发抖。
闻不悔不知道该怎么跟恒凌解释许春弄的身份。如今已有人发现她是林家的夫人,稍有不慎不仅会害了她,也会害了闻府。
“是一位寄居在府中的故人。”琳琅淡淡回答恒凌的问题,又转向闻不悔,道,“去看看吧。”
闻不悔试图从琳琅眼中看出点什么,奈何她眼中一片清明,并无多余的情绪。
那一瞬间他有些不甘,索性起身作要走的姿态。
本以为琳琅会出声阻拦,可是琳琅没有。
他走到凉亭门口,停下了脚步,冷声朝地上跪着的翠儿说道:“翠儿,我们走。”
他要走,显然是无人挽留。
他一走,此时的亭中便只余下他们三人。
目送闻不悔的背影远去,恒凌的心情变得愉悦。与恒凌显露的愉悦不同的是,景珣所有的心思都藏在了心底。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琳琅的侧脸,下意识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末了却紧紧捏紧了那玉佩,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
“珣哥,你也戴着阿姐送的玉啊?” 恒凌无意间瞥到他手中的玉佩,“你握得这么紧,会弄坏它的。”
景珣闻言立刻松开了力道。琳琅闻声回头看向景珣腰间的玉佩,一扫方才心中的郁气,露出浅笑。
“阿姐,我的也在。”恒凌取下腰间的玉佩递到琳琅眼前,像个孩子般邀宠。
景珣微微敛眉,似是在叹息,道:“阿姐送的东西,自然是随身带着。”
有那么一瞬间,琳琅很感动。
从前曾有那么一阵儿,她日思夜想试图找出陷害她的人,她也曾怀疑过恒凌和景珣。在皇城里长大的孩子,没有几个能干净单纯。她知道在她面前乖巧可人的恒凌和温顺得像只猫的景珣也不例外。
包括她。
他们身上戴的玉佩是十五年前她赠予的,十五年是很漫长的一段时光,这其中很多事都变了,但现在在她身旁的他们却全然未变。可是她,却不敢说自己也没变。
“啊姐,你在想什么?”恒凌收起玉佩,问。
琳琅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不可闻的伤感,“我只是想起了父皇和母后。”
“我也想念他们了。”恒凌也沉默下来。
景珣不语,许久后才说道:“回去看看吧,你也有八年不曾去祭拜过了。”琳琅不由苦笑。
怎么回去?她不过是皇家玉碟上已然死去的公主,若是出现,不仅仅是会改变如今史书上的记载。
如今坐在她身侧的男人已经不是从前跟在她身后的小孩子,而是皇帝啊,大毓朝的皇帝,而她,却是大毓朝曾经被众人拥护、最有望坐上皇位的公主!
“阿姐,跟我们回家吧。”恒凌忍不住又道。
琳琅敛神,道:“离离,出嫁从夫,这儿才是我家。”
“你——”恒凌有些气结。
景珣在听到出嫁从夫时嘴角扯出几乎看不见的冷笑。他的眼眸一扫过四周的景物,捏了捏玉佩,又松开。
好一个出嫁从夫!
“好了,”琳琅安抚道,“离离你想,以后你在京中待腻了,能来阿姐这儿玩不是好吗?不过你已经出嫁了,不能像这次这样一声不吭就离家。”
恒凌见与琳琅说不通,索性自个儿生闷气去了。
琳琅见她使小性子,也不再多说,盯着景珣瞧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阿珣可有中意的姑娘了?”
景珣没想过她回问到这个,愣了一下。离离看他的反应以为他并无中意的姑娘,便道:“霍家的女儿,怕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别耽搁了人家。”
他一日不立后,霍家的女儿就一日不得出嫁。
“阿姐见过霍家小姐?”景珣若有所思地问。
“未曾见过。”霍家那小姐算来还是她的表妹,但她自小到大霍家都以病弱需要静养为由不许她见客。
“同是霍家的女儿,想必那霍家小姐也像母后那样温婉可人吧! ”恒凌想念起母后,感叹道。
琳琅微微一笑,道:“可能吧。”
“不如珣哥就立她为后吧,挑来挑去也麻烦,阿姐你说是不?”恒凌道。
“霍家小姐自小便像皇后一样教养大,若她品性不错,又入得了阿珣的眼,自然是可以的。”
琳琅想了想,加了一句,“只要阿珣喜欢就好。”
“阿姐,我知道了。”景珣站起身,道,“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
“对了阿姐,长歌他们去哪儿了?”恒凌忽然想起了长歌。
“他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不能无时无刻跟在我身边。”琳琅道。
“多亏了长歌,我才知道——”恒凌脱口而出后才惊觉说错话,幸而景珣打断了她的后半句话。
“恒凌,闲话就莫再说了。”景珣上前挽起琳琅的手臂,笑道,“阿姐,我们走吧。”
景珣和恒凌就此在闻府住了下来,他们虽在外人面前亲切地叫闻不悔一声“姐夫”,闻不悔却依旧不清楚他们的身份。
从前琳琅说长歌是她的妹子,他知道那是假的,但如今换了这二人,他却不得不去相信。甚至,在他们出现后,长歌就不曾再叫他姐夫。
原本不算热闹的闻府,在住进了这么多人后显得热闹了许多,但闻不悔却不悦在心底。光是景珣和恒凌就占去了琳琅全部的心思,他甚至很难靠近她。
景珣在住进闻府后的一天晚上,在无人的阴暗处听侍衞口述完望苏自京里传出的消息后,独自一人漫步在闻府的走道上,却与闻不悔不期而遇。
他若无其事地迎上了对面走来的闻不悔,与他一同停下脚步,面对面站着。
“还没歇着?”闻不悔率先开了口。
“姐夫多是这么晚才回来么?”景珣端出笑,“这样,对我阿姐可不太公平。”
“你多想了,我从未做什么对不起琳琅的事。”闻不悔皱眉,不甚喜欢他说话的方式。
“府中的兰庭苑,景色倒是不错。听说那儿住着的春弄夫人曾是姐夫青梅竹马的恋人?”景珣笑得愈发温和,明明是极为温和的笑,在黑夜中却显得十分阴暗。
“你既是客人,就不该四处打听别的事。” 闻不悔不悦,“早些歇息吧。”
丢下话,闻不悔不愿再花时间去搭理景珣。不知为何,他潜意识里认为景珣不若外表看的那般温和,甚至有些排斥他。
就在他即将与景珣擦肩而过时又被他叫住。
景珣温声道:“姐夫可能不知道,我们家的女儿从来都是不许夫婿纳妾的。”
“我无心纳妾。”闻不悔索性说个明白,“春弄不过是寄居在府中的故人。”
景珣轻笑出声,道:“若只是单纯的故人,姐夫为何一再因她而伤了我阿姐的心?明日给她一笔银子,打发她住到别处去吧。”
“我不知道何时我们闻府的家事竟要小舅子来插手了。”他的态度让闻不悔微微冷笑。“我既许了琳琅一生一世的诺言,在我有生之年就会遵守它。而且,我与琳琅如何,都轮不到你来插手。”
“姐夫舍不得?”景珣笑得愈发的愉悦,“既是如此,我多说无用。但我希望姐夫能好好记住我的话——我们景家的女儿,生来高贵,也生来骄傲,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了她们的高贵和骄傲,若有一日,我阿姐为你掉一滴泪,我便让你千倍万倍来偿还。”
话落,举步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走了几步,景珣又停下脚步,似是遗憾地说道:“明日我便离开闻府,而且会将离离一道带走,届时姐夫该高兴了。”
望着景珣渐行渐远的背影,闻不悔却僵在原地。
景家。
大毓生来就高贵的女儿,除了代代进宫为后的霍家,便是帝王家。
景,是帝王家的姓氏。
琳琅嫁与他八年,从不提她从前的姓氏,每每有人问起,她总说既嫁做闻家妇,自然是姓闻。
他从不去追问她的姓,以为在她的名字前添上他的姓氏便足够了。
却原来,琳琅姓景。
帝王家那个景。
走道两旁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的阴影,映着闻不悔的身影来回摇曳,映出了一大块阴影,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