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放慢了马速,看着田间劳碌的百姓,叹息了一声。
骑马伴于他身侧的伍一冷漠道:“砚少,若不赶路,今日入夜之前势必无法赶到淮都城外的小村落。”
李砚这才敛下心头的悲天悯人之情,见身侧的伍一己经策马狂奔而去,忙驭马追赶上去。
日落之后,二人终是赶到了淮都城外的那个小村落。
小村落位于淮都西门三百多里处,与剑拔弩张的东北二门大不相同,西门临水,小村落不远处便是淮海,一望无垠的大海藏不住,故而小村落附近并无什么人把守。
将李砚安全送到村落后,伍一抱拳,道:“再往前便是淮都了,砚少一路珍重,伍一在此别过。”
李砚淡淡一笑,挥手目送他策马离去。
在村口站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拉着马踏进了村门。
战乱后,村落中余下的村民亦多是老弱妇孺,自大毓占领淮都后,并未有过大屠杀行径,加之东勒国君昏庸依旧,百姓连年苦不堪言,故而村落中的百姓对大毓人虽恐惧却也没那么厌恶。
村里几个孩童见来了陌生人,皆吓得跑回家中,让李砚再次感慨万千。他拉着马走过时,两旁茅屋中多有人悄悄探头,却无人敢说话。
村路尽头,老槐树底下那间屋子中走出了一个人,寻常普通的东勒国装扮,看起来就像是这村中的村民。李砚见了他,打趣道:“留景,你这身打扮,若不开口,定不会有人怀疑你是大毓人。”
留景也不开口说话,只是上前几步,拉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让李砚牵着马进了院子。李砚将手中的马缰递给了留景,快步朝屋子走去。
屋内,景珣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亦是做东勒人打扮。李砚的脚步声让景珣转过身来,屋内有些昏暗,李砚看不清他的面容。
李砚入了座,呷了口苦涩难以人口的茶水,将其咽下后,说道:“皇上接下来有何打算?”
景珣面上倒看不出什么,道:“自然是进淮都。”
李砚对此倒也赞同,道:“怡和长公主怕是想不到陛下会出现在这儿。”
“阿姐见到我,定会大吃一惊的。”景珣冷笑一声,问道,“望苏现今如何了?”
“是敌非友。” 李砚言简意赅。
“是敌非友么?我知道了。”景珣眸光幽暗,看不出什么情绪,末了,他松开不知何时紧握着的手。
李砚叹息一声,也不说话。
往日待望苏最好的人,非景珣莫属。
千般怨,万般恨,都抵不上这么一句“是敌非友”来得伤人。
腊月末,大将苏妩带领的大军撤离隋邑县城,在驻守淮都的大毓军队三百里处扎营,隋邑县便平静下来。
而后就是开春。
如此,也算是熬过了一个冬天。
许是因为春节,硝烟减少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并未因此而消停——就像大毓与东勒一样信佛,信佛者好慈悲为怀禁杀戮,战争却不会因此而隔绝迹于世。
东勒与大毓习俗虽大有不同,却是同样重视春节。奈何战乱之下,两国边境百姓的春节皆过得不那么热闹喜庆。
淮都城因战事而显得凋败冷清,虽是春节,城内家家闭户,从前走访亲戚之类的活动,再次都消停了。
湖心那座凉亭里,可见四周碧波荡漾。凉亭上高悬着的大红灯笼在水面映出了清晰的倒影,在微风的荡漾下划出了一道道妩媚的红线,显得极为美丽。
“又在想姮儿了?”
身后熟悉的声音让坐在凉亭中发愣的琳琅回了神,她转身,便看到了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任子衡。
与她初到淮都时大不相同的是,如今他的伤势已然痊愈,近期的休养让气色也逐渐转好。
“你怎么来了?”琳琅微微一笑,视线复又转向湖中的倒影之上。
任子衡道:“看到你站在这儿,遂过来看看。”
琳琅沉默了片刻,叹息道:“我并不值得你挂念。”
自她来淮都后,他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一直陪着她,这样的体贴却让她心头愧疚感更甚。
这个男人固然很好,却已在多年前便注定与她有缘无分。
任子衡负于身后的双手握得极紧,脸上却带着轻浅的笑容,道:“你是我们大毓未来的国君,我不过是在尽臣子的本分。”
“任家素以忠义而名动大毓,我想知道你为何弃阿珣而就我……若你说是因你爱我,我必定是不信。”琳琅望着荡漾出一圈圈涟漪的水面,声音空旷而悠远。
若单是因为他爱她,那么多年前他断然不会因为责任而娶恒凌。她比谁都清楚任家人那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忠义感,这也正是任家军誓死效忠任家的原因之一。
任子衡嘴角微抿,却不愿开口。
琳琅转过身,看着风轻扬起他的发梢,竟柔和地笑开,望进了他的眼底,道:“你不过是在报复阿珣罢了,报复他当年使计让你娶了恒凌。”
“你为何会知道当年的事?”任子衡脸色骤变。景珣做得十分隐蔽,他处心积虑查了十多年才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恒凌嫁进任家的第二年,我便知道了。”琳琅说得云淡风轻。
“你从未告诉过我。”不敢置信之后,怒意让任子衡语气变得尖锐。
“告诉你之后,你又能如何?你我注定有缘无分。”琳琅的眸子变得深沉幽暗,“你娶的人是我最疼宠的妹妹。”
“所以,我与离离之间你弃我而选择了离离?”任子衡怒极反笑,“在你心中,离离更重于我,是吗?”
“是,于我而言,离离更重于你。”琳琅面容沉静,道,“所以,我并不值得你挂念。”
她的话刺得他鲜血淋漓,心口像被撕裂那般疼痛,眼前的人明明是如此熟悉,却又让他觉得这般的陌生。
任子衡紧握的双手咯咯作响,却又强忍着满身的怒意不愿去伤害琳琅。
也不待任子衡再开口,不远处就传来了士兵的喊声,“报——将军,敌军主帅苏妩率兵朝淮都攻过来了。”
大敌当前,任子衡神色一正,忙迈开步伐朝报信人而去。在他远走之前,琳琅听到他的声音清冷而疏离——
“我不会因此而放弃,除非你真能君临天下。”
东勒大军此次进犯来得十分突然,幸而任家军一直都处于备战状态,才不至于因此而慌乱。任子衡领军出城正面迎敌,这场奇袭让嘉庆一十一年的大年初二陷人了一场兵荒马乱的杀戮之中。
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