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向昕睡得极不安稳。
迷迷糊糊、不知不觉中,向昕听见了爹和娘亲争吵的声音。他猛地从床上爬起,奔出房间,便瞧见娘亲背着包袱正欲离开,爹大骂着叫她走了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他本能地冲上去抱住娘亲的身子,不让她走,这时,他发现自己的个头才及娘的胸口。
向昕看着自己矮小的身材,怔住了。为何自己也成了十岁的孩童?
娘的口中不知在骂着什么,一把推开了自己,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
“娘……”他哭喊着追了出去,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望不见。
不,这一定是在做梦,爹早就死了,娘也早已离开他了,为何还会梦见他们……
迷茫之间,有人大唤救命,那声音柔柔软软的,好生熟悉,是美仁的声音。向昕冲出屋子,便瞧见屋顶之上,美仁被一黑衣人挟持,不停地挣扎着大声喊着救命。
足下轻点,向昕提气运功,便跃身上了屋顶,未久便追上了那蒙面的黑衣人,大喝几声,与其交手。但那人刀下无力,且无心恋战,为了脱身却将美仁用力地抛了下去……
一时间,美仁惊恐的面庞与娘的笑靥交织在一起……
不!
向昕大声叫唤着,猛地惊醒,胸口犹如千斤巨石重压,郁闷难当,呼吸困难。窗外,天刚蒙蒙亮,约莫五更天了,而自己正安然地躺在床上。他深吐了一口气,果然是在做梦。
他甩了甩头,睁大双眼,这才发现让自己胸闷难当的竟是一条腿,那条腿正不偏不倚地压在自己的胸膛之上,而那条腿的主人双手正揪着被角,嘴角处尚有些痕迹,嘴巴一张一合地咂个不停,此状应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眼前这幅景象真是让向昕哭笑不得。孩子便是孩子,一夜之间,这小家伙竟能从床这头横睡到床正中,若是这张床再大些许,怕是他能转个圈了。
向昕猛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放下那条腿,坐起身,将睡姿极为不雅的美仁抱回床头。他的脸色已不似昨晚那般苍白,想是那药力早已过了。他深深凝视着美仁的睡容,那双灵动的眼眸此刻紧闭着,纤长轻盈的眼睫如羽毛般舒展着。腮晕潮|红,这女儿家才有的琼姿花貌让他不禁想起了他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娘亲。
方才的梦境又是那般真实,娘亲走的那一夜,他今生今世都无法忘记。那年他才十岁,一如梦境一般,他抱住了娘亲的身子,不让娘亲走。
娘亲却用力地将他推开,尖声骂道:“滚开!你这个烦人的东西!和你爹一样,都是个没用的东西,将来铁定也是个窝囊废。”
“你这个贱人!你在胡说什么?他是你儿子,你还是不是人?”爹拖着一条瘸腿向娘亲扑了过去。
娘的动作很快,一个回旋便躲开了爹的大掌。爹向前倾去的身子落了空,不偏不倚地摔倒在门槛上,闷哼了几声。
“爹……”向昕哭叫着去扶爹。
娘倚着门,大笑了好几声,反讥道:“哈,我儿子?若不是为了你手中那本《纯钧剑谱》,我会跟你生下他这个孽种?那场决战,你若是胜了,我兴许还会考虑和你就这么将就地过下去,如今你输了、废了,你拿什么养活我?你还有什么脸留我?你这本《纯钧剑谱》,只不过刚好弥补我陪你虚度的这十年青春而已。”
娘亲媚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剑谱。
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目,颤着唇道:“那晚是你在酒菜里下的药?”
“没错。因为我知道你和他决斗,必输无疑,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是我恳请他给你留了一条贱命。”娘亲的凤眸轻睨,明媚妖娆。
“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爹追问。
“没有为什么?这是我的宿命!当初你将我抢回来,就该知道我本就不是那种安于室的女人。我要过的是那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富贵荣华的日子。这十年,你给了我什么?”娘美艳的面容变得狰狞扭曲起来,尖细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这十年裡,难道你不曾感觉到我对你的爱吗?”爹凄凉地道。
“爱?哈哈哈……”娘突然狂笑起来,隔了半晌才停下,蹲下身子,摸着爹瘦削的面庞,柔声道,“向天问,我们族的女人,这一生最不需要的便是爱。”
说完,娘亲便起身用力地一脚踢开爹,猛地拉过他,媚眼如丝,对他笑道:“向昕,你看好了。记住娘的这张脸,记住娘的这种笑容,记住娘浑身上下的这种气息,倘若你今后遇见像娘这样的女人,能避则避,能躲则躲,避不开躲不过就一剑杀了她。你要记住,若是你有一丝心慈手软,死的那个人终将会是你。”
这一次,娘亲再也没有回头,很快,那抹妖娆的身影便消失在暮色下。
“娘,娘……”他哭喊着追出门外,却见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望不见。
爹倚坐在门边,对着他喝道:“不许追!昕儿,过来,扶爹起来。”
他抹了抹泪,扶起爹回到里屋。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毫不起眼的书卷,递给他,苦笑着道:“昕儿,这本才是她要的真正的剑谱。哈哈哈……我对她从来没有丝毫隐瞒,真正的剑谱都是放在唾手可及之处,可是她的疑心病却是那么重。荣华富贵?我放弃了我的荣华富贵便是为了追求这把纯钧剑和这本《纯钧剑谱》,我若是真的想要过那种日子,有多少女人会自动送上门?呵呵……没想到我的结局竟然会是这样……既然她执意要走,执意要将那本假剑谱送予那人,是生是死,也与我无关。”
“爹……”他哽咽着。
“昕儿,你可要收好这本剑谱,也要记着她临走前的那番话。好了,爹要去休息了,你下去吧。”爹向他挥了挥手,便在床上躺下。
那一刹那,他看到爹眼角滑下一滴眼泪。
未几日,门前的河中漂浮着一具尸体,人人都说,那是一个瘸腿的醉鬼失足落了水。
爹究竟是无意中失足还是自己跳下去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沉睡中的美仁不知何时醒了,扭着身体伸了几下懒腰,口中不停地嘟囔着:“嗯……”
这几声呓语打断了向昕的沉思,他轻抬嘴角,看着这个小家伙,道:“醒了?”
美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打了一个哈欠,喃喃地叫了一声:“大叔,早。”
“昨夜睡得可好?”向昕问道。
美仁挑了挑眉,双手拍着脑袋,苦着脸道:“嗯,不好,头好痛。”
听美仁叫头痛,向昕想起昨夜之事,剑眉深锁,伸手便帮他轻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问道:“小向,我问你,你可记得昨夜之事,比方说,你是否有出过这屋子?”
“啊!对了,大叔,你昨夜上哪儿去了?美仁一觉睡醒想方便,却见大叔不在屋中,于是自己下了床,可是刚摸着出了屋子,便有个黑影从眼前掠过,之后美仁便什么也不记得了,直到眼下又见着大叔。”美仁一边激动地说着,一边双手比画着昨晚见到的黑影。
思绪在心头百转千回,向昕垂眸苦笑了几声,道:“今日觉得腿怎么样,还疼吗?”
美仁眯着眼,浅浅一笑:“这大夫的药还真管用,不怎么疼了。瞧!这青肿也退了。嗯,我要下床走走。”
说着,他便滑下了床,在向昕的搀扶下,轻轻地挪了一两步,较昨日的情况好了很多。
“好了,今日不用再像个小孩子一样要人抱着走路了。”向昕拍了拍美仁的头,声音放柔,“快去梳洗,待会儿去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