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哟,妹妹的速度算是慢的了,好不容易才从一群男人里脱身,不然,姐姐也不用受这般委屈,”那美艳的女人媚笑几声,“其实还是怪妹妹学艺不精,不然也不会费了这么多年的工夫才找着你们娘俩,让你们娘俩受苦了。”
娘没听那女人说话,厉声道:“符儿……起誓……”
“哟,姐姐,你这就不对了。”娇媚的声音刚落,倏地,那美艳的女人一把擒住她的胳膊,笑意收敛,对她的娘亲冷道,“背叛天一族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那毒让你拖了这么多年,也算你命大。若想符儿好好活下去,你何苦让她发这么毒的誓言。当年你发了毒誓,又怎样?还不是成了这副鬼样?符儿是你的女儿,难道你也想让她步上你的后尘?”
一口黑血忽然从娘亲的口中喷出,溅得周身全是。
“娘!”她尖声叫着,挣脱了那个美艳女人的手掌,扑向床边,刚好接住娘亲歪倒下的身子,大声哭道,“娘,你不要死!你这个坏女人!你出去!出去!娘……”
美艳的女人瞧见这副情形,也不气恼,继续道:“怡惜,你我都知道,想要成为天一族的圣女,并非那么简单的事,能不能当上,那也要看她的造化。今日是我先赶过来,若是换了族里其他人先到,便是由不得你了。”
“怡悦,你说得没错,我怡惜能苟延残喘活至今日,无非是爹想要我的符儿,尚留了我一条命在世。如今我已油尽灯枯,还能护着符儿多久……”娘亲强忍着病痛,一字一句慢慢说着,“怡悦,我将符儿交予你,念在多年的姐妹情分上,还有你欠我的,就当我跟你讨回,无论将来如何,你发誓,一定会保她周全。咳咳咳……切莫让她像你我一样……你答应我……”
怡悦忽地收起笑脸,正色道:“我怡悦对天起誓,定将毕生所学全数传于符儿,定不让她在这世间受一点儿委屈,若有违誓言,定遭……”
“好,还有这个……给你。咳咳咳……等出了这屋,你再看……”不知为何娘亲没待那女人发完毒誓,便出言打断。娘亲从枕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油布包裹,递至那女人的手中,然后又对她招了招手,“符儿,你要记着,你是我怡惜的女儿,你只会比我更坚强,身为天一族的女人虽是命,但娘相信符儿一定不会成为天一族的傀儡。记着,你自己的命只能由你自己掌控,咳咳咳……”娘亲咳得更厉害,又吐了一口黑血。
“娘……”
“怡悦……谢谢你……”娘亲望着她,伸手触摸着她的粉颊,倾尽最后的美丽,绽放一抹微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呢喃着,“符儿……不要怨娘……我的符儿……”
骨瘦如柴的手臂忽然之间垂下,娘亲带着人间最慈爱的微笑,缓缓地倒回了床上……
“娘,我不要!我不要你死!娘……”
清晨过后的太阳,如火似的燃烧起来,烧红了山腰上的那间木屋,烧红了那屋中的人。
美仁苦涩地笑了笑,娘已经去了十年,那日的情形却依然清晰如昨。当时她不明白,何谓天一族,何谓圣女,更不明白娘为何要将她托付于那样一个女人,一个从外表看上去就不似正经人家的女人。而那个女人便是悦姨。
从被悦姨带走的那一日开始,她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回忆当初,美仁忍不住想笑,悦姨承诺娘亲会将她的毕生所学全授于她,殊不知她的传授方法是多么地惊世骇俗。
离开萧山没几日,到了杭州城,悦姨竟将她丢进杭州城内最大的一家花楼倚笑楼内。雕花的大门,朱红的梁柱,墨绿的飞檐,光亮的扶拦,都是倚笑楼特有的招牌。
她很惶恐,难以置信,娘临终托付的可信之人竟将她带进了火坑。
惊恐之间,她却发现一切与她的想象截然相反。
悦姨很随意地将她丢给倚笑楼里几位最红的姑娘学习琴棋书画。她不明白,学习琴棋书画何以要在花楼里学?她忍不住想问悦姨,却总是见到她一脸媚态地与男人打情骂俏,而后再搔首弄姿地告诉她,让她记住这倚笑楼里的每一位姑娘在接客时,对着各种各样男人时的音容笑貌,以及举手投足之间的风情万种,注意她们所说每一句话时的神态举止,每一步摇曳风姿的体态,甚至毫不避讳地让她了解男人与女人除了打情骂俏之外,究竟还可以做什么……
她一直不明白悦姨在倚笑楼究竟是做什么的。若说她是倚笑楼的姑娘,她却从不挂牌接客,但进出她屋子的男人绝不比花魁少;若说她是倚笑楼的妈妈,可倚笑楼里已经有了一位涂脂抹粉、俗到不能再俗的老鸨子。
直到渐渐跟上悦姨的步调,她才知道这倚笑楼是悦姨开的,经营的目的?悦姨说,她喜欢男人。
到及笄那年,她害羞地拿着牡丹刺绣肚兜儿,称赞绣工是如何精致的时候,悦姨一边对着铜镜描眉,一边告诉她说:“女红这种东西学来无用。”因而除了女红之外,那倚笑楼内该学的不该学的,她都要学。
每当多学会一门技艺之时,她便会担心某一日,她是否也会像其他姑娘一样去接客。
然而,她又猜错了。
日子一天天过,她的担心完全是多虑了,她的身体从十岁之后就不再有变化,因为在学习棋琴书画与卖笑的同时,悦姨还会逼她修炼内功心法,甚至找一些江湖人士教她各门各派的绝学,甚至一些旁门左道的奇技,其中一种便是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美丽绝学——长春功。
悦姨说,只有冲破命运苛刻的设定,艰难地走出恒久的死寂,经过反覆的细致琢磨,才可以拥有破茧成蝶之后的辉煌,这样的女人,才是最美的女人。因而,她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期待着破茧成蝶蜕变的那一天。
自始至终,她都不明白悦姨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想要她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然而,悦姨只给了她两个字,那便是活着。
十三岁那年,她第一次动手杀了一位试图强|暴她的客人,她终于明白了悦姨为何那样说。事后,悦姨仍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告诉她,从今日起她可以滚出倚笑楼了,爱上哪儿上哪儿,若是以后再想回倚笑楼待着,要么就做倚笑楼的姑娘,要么就跟那些嫖客一样,付银子。总之,再像这五年裡在这儿白吃白喝白住,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为了防止她在外饿死,悦姨总会时不时交给她一些任务,比如今日她的某个恩客想要什么奇珍异宝,会让她去弄;明日她的另一个恩客家中丢了一只狗,会让她去找;后日她的又一位恩客怀疑自己的妻子不守妇道,会让她去捉奸……除了这些之外,悦姨还会让她选择杀人或越货,所以她不是个好人。
不知道为何,无论漂得再远,在自己最累的时候,她总是会带着足够的银两,回到倚笑楼,守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悦姨与不同男人打情骂俏。
悦姨与娘不同,关于天一族的一切,只要她问,悦姨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而不像娘,所有关于天一族的事她只会埋藏在心裏,宁可默默地守着它到死。
悦姨总会鄙夷地说,天一族的人骨子里天生就是邪恶的——心是邪恶的,武功是邪恶的,人更邪恶。
不知为何,天一族新生的男婴总是比女婴少。以至于后来,在天一族人的眼里,男人是神赐给他们的,是尊贵的,而女人就是一种多余的动物,仅仅是延续下一代的工具。但血脉的相延,仅靠男人是不可能的,女人便成了延续下一代的圣品,而圣女便是献给族长孕育下一任族长的圣品中的圣品。
每一个宗族培育自家的女儿都有一套作风与方式,为了将自家的女儿培育成天一族的新一任圣女,各大宗族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女儿被挑中选为圣女是该宗族最大的荣耀,亦是全天一族的骄傲,所以圣女的族人会受到全族人的尊敬。
要成为天一族的圣女不仅要邪恶,还要自私、残忍,只有将参与争夺圣女之位的所有对手全部击败,最终赢得胜利的那个人才有资格成为圣女。而往往,圣女是那群姑娘中唯一活着的那个人。在天一族人的眼里,只有最强的女人才能孕育出最强的继承人,领导天一族变得更为强大。
听完这些,她觉得天一族就是一个疯子聚集地,一方面鄙夷着女人,一方面还要费尽心思地培育女人。
悦姨很赞同她的话,天一族的人都是疯子,包括悦姨她自己。
她会问悦姨,悦姨是否是以培育圣女的方式在培育她,悦姨总是媚眼如丝,笑而不答。
记忆中的悦姨总是笑眼盈盈,但某一日,悦姨一脸沉重地让她去追查一本武功秘籍的下落,而那本秘笈便是族中至宝《天一圣经》。按悦姨的说法,那是本邪恶的武功秘笈,裏面记载着天一族最邪恶的武功。
偷走《天一圣经》的便是那木矅使者。
当圣女不再冰清玉洁,这便是对全族莫大的污辱。族人们都十分暴怒,一致要求依族规处死二人,然而木矅使者却偷了《天一圣经》逃走了,只留下了那位圣女。依族规,那位圣女被挑断了全身的筋脉,受了血刑,直至全身的血流干流尽,才能洗清一身的罪孽。
听到这样的结局,她不禁唏嘘,认为那个圣女是个傻子。为了一段所谓的爱情,最终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可她深爱的男人却弃她不顾,自己逃了。
然而悦姨却告诉她,那位圣女直到死,都不后悔爱上木矅使者。这让她不禁对这个木矅使者十分好奇。
她又问悦姨,为何让她去找回《天一圣经》?天一族厉害的人大把大把的。悦姨却说等她拿到《天一圣经》回来,自有答案。
于是她来了,追到了信阳,追到了蓝府。可笑的是,她在这裏,竟遇上了十八年未曾见过的那个该叫一声“父亲”的男人。
她不禁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