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景升的卧房之外,美仁咬了咬牙,深吸几口气,方抬起右手轻叩门扉。
“是你?”开门的是明飞,似乎对美仁的到来有些意外,口气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
美仁支吾了半天,艰难地道:“我……我是来看看……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猫哭耗子假慈悲。小人!你这个小人,走走走!我家少主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明飞冷嗤,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望着眼前紧闭的雕花木门,美仁真恨不能一脚踹飞了它。忍!她能忍,抬手再度敲门。门又开了,这次不是明飞。望着开门的景承,她竟然一时愣住不知要怎么开口。
景承寒着一张俊脸,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
又是这一句。
“承哥哥,我知道错了……你让我进去看看景升哥哥吧。”美仁咬牙切齿,低声哀求。
景承不答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承哥哥……”美仁佯装一脸委屈,眨巴着眼,看着景承。
半晌,景承面部表情有所松动,道:“算了,进来吧。”
“谢谢承哥哥。”美仁长舒了一口气,捏着的拳头总算松开。
明飞一见着她就赌气地别过脸。守在床侧的还有一名小丫头,是景璇的贴身婢女怀冬。自那件事后,因侍主不当,知秋便被罚去杂役房做最粗重的活,景璇则将自己的贴身婢女怀冬留下来,只留司棋在身边侍候着。
立在床前,美仁望着床上一脸苍白的景升,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眼下,看他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能叫人逼她的模样。难道又是她多想了?她咬了咬唇,低声问道:“承哥哥,景升哥哥他……当真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吗?”
“你还好意思问出口?”明飞一听就火大,恨不得冲上去将美仁狠揍一顿。
那就是真的不曾醒过,不是他指使的,那么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美仁忽然道:“承哥哥,我想留下来照顾景升哥哥。”
景承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你还嫌你不够添乱吗?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是的,那日她的确欠考虑了些,以为景升深得明经堂的宠爱,最多骂他两句打他两下而已,谁能知道事情会闹成这样。
这时,丫鬟典琴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美仁扫了一眼,未待景承做出反应,便连忙抢着上前,端起那碗药,道:“我来吧,你们都忙了一天,都挺累的。”说着背过身子,挡住那三人的视线,迅速以手中早已备好的银针试药。药中没毒,她才放心地坐在床沿,示意一脸惊愕的怀冬过来扶起景升。
明飞出言反对,美仁便道:“要说我的不是,先等景升哥哥喝完药再说。”说罢,执起汤勺,递至唇边轻吹几下,喂向景升的口中。这碗药几乎是用灌的,景升还在昏迷当中,勉强能咽下这些药。喂他喝完药之后,美仁又细心地为他擦净嘴角溢出的药汁,轻轻将他的身体放平。
景承惊诧地看着她,不仅动作娴熟,还体贴入微,便稍稍放了心。眼下,爹与鱼三叔在外,明家在京城的生意全要他一人担着,虽有明叔与明飞在,但每天仍是弄得他迷迷糊糊。一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账册,他的太阳穴就开始抽痛。他真是太怀念万花楼里那些个温柔体贴的姑娘了。如今,这小子能放下身段照顾二哥,他也省心了。算了,男的就男的吧,只要二哥喜欢就好,说不定这小子一来,二哥真能奇迹般醒过来呢。于是,他衝着明飞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去休息了,留美仁在这儿就行。
明飞万般不情愿,却拗不过景承,念念叨叨地出了屋。
待景承离开之后,美仁便花言巧语地打发了怀冬与典琴,毕竟景璇那儿也需要人照顾。
当屋子里只剩下她与景升,她第一件事便是将门闩扣好,这是景升教她的。
“从认识你以来,我几乎都被你踩在头上,就连昏迷不醒,都有人为你打抱不平,你可真是厉害。”美仁狠瞪了一眼昏迷之中的景升,便在屋子里四处翻找噬骨水的解药。
找了约莫半个时辰,美仁不得不放弃。别说噬骨水,就连她的南海珍珠和那块玉佩,甚至金银珠宝一样都未曾发现,最多摸着几两碎银。她低咒一声,看向床上的景升,思量着要不要搜他的身。想想还是算了,在他身上搜到噬骨水的解药,似乎不太可能。
坐在床边,美仁凝视着面色苍白仍在昏迷之中的景升,十分气恼,怒道:“解药到底在哪儿?你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了?那人究竟是你什么人?为何偏偏选中我?就因为我害你受罚吗?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我本来就是个小气的人,事事都喜欢斤斤计较,你为何总要与我过不去?你不招惹我不就行了吗?你不招惹我不就不会躺在这裏像个死人一样吗?明景升,我告诉你,你死我都不会死的,我就不信我找不到解药!”
说着她便在他的身上摸索了个遍,包括整张床,她也仔细翻过,依然什么都没找到,气得她一拳捶在景升的枕边,无奈他还是紧闭着双眼。
愤愤不平地下了床,美仁往外屋走去,打算一走了之,可一想着伤口和那人的话,她只得忍着折回头。折腾了半天,她沮丧地坐回床沿,指着他的鼻子怨道:“一个大男人,只不过被打了几棍,淋了一点雨,就跟个病西施一样,半死不活的。真不知道你是中了邪还是鬼上身!”
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换作是她受了那几棍,也不至于像他病成这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执起他的手,探了探他的脉象。
半晌,她终于颤着松开手,难以置信地望着景升。
为何会这样?为何他全身的脉象都乱作一团?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内伤?难怪一直昏迷不醒。以他的武功,不可能有人轻易地将他伤得这么重,那晚他除了中催情药,并没有身受重伤。那晚之后,唯一伤他的人也就是明经堂,难道是被明经堂那几棍打的?怎么可能?若真的是这样,那岂不是说明经堂想要置他于死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所谓虎毒不食子,何况如今他是明经堂最器重的儿子,绝不可能的。
美仁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在屋子里来回乱走。若是再这么耗下去,他真的是必死无疑。他若死了,她岂不是要成一堆白骨,真的要陪葬了?还有那些庸医,究竟是怎么看病的?他受了这么重的内伤,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倒出一粒雪莲丹,塞进他的口中。这颗雪莲丹,千金难求,暂时可以护住他的心脉。
将他扶起,她喃喃低语:“就算你真的成鬼了,我也会下地府找你追回这颗雪莲丹的钱。”双掌抚上他的后背,两股真气缓缓带出,注入他的体内。
许久之后,她才收功,再探他的脉象,较之前平稳,她便也放心许多。
也不知怎的,她对着景升一个人自言自语:“唉,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你的,你只不过救了我一次命,我却要还你这么多。当年,我伺候我娘的时候,也就是每天帮着熬药,你可真是比我娘还要金贵。你究竟是得罪了何人?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被你爹给打的,若真是这样,你妹妹应该死在你前头。”
“你真是个小人!珍珠、玉佩都藏得滴水不漏。那个莫名其妙逼我来照顾你的人,究竟是你什么人?为何会这么在乎你的生死?他很卑鄙,比我还要卑鄙,不过最卑鄙的人就是你,半死不活的还能指使人。算了!看在你是病人的份儿上,我就不多计较,等你身子好了之后,我再慢慢和你算账。我在你身上可是下了血本了,今晚你好好地睡一觉,明日天一亮,你就乖乖地给我睁开眼醒来,听到没有?”美仁趁机揪了一下景升的耳朵,也就这种时候她才能欺负他了,只要他一醒来,那张毒嘴,就又会说些令人生厌的话。
这一夜,美仁没再莫名地倒在他身旁睡下,而是选择趴在床沿,守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蒙蒙亮,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美仁,随后就是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她看了床上的景升一眼,失望地咬起嘴唇,他还是没有醒来。
理了理衣衫,她起身打开屋门,便见景承拉着脸色惨白的景璇立在门外,景璇口中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见着美仁,便惊恐地躲在景承身后。
三夫人紧皱着眉头盯着美仁,奉剑始终垂着头立在不起眼的地方,还有几名下人静静地跟随其后。
“景璇,你冷静一些。”景承轻拍了拍景璇不停颤抖的手。
“三哥,就是他,昨天就是他要掐死我。他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魔。你竟然还让他照顾二哥?你是想让二哥真的死在他手上吗?”景璇不敢看美仁,唯有躲在景承的身后,恐慌地拉着他的衣袖不停地说着。蓦地,她又拉着三夫人的胳膊,颤着声道,“三娘,把他赶出去,好不好?景璇真的好害怕。不!我要进去看看二哥,二哥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美仁惊愕地看着眼前惊吓过度的景璇,昨日她莫名发狂,竟让景璇如此惧怕她。她下意识地给景璇让了一条道,景璇闭着眼不敢看她,急忙奔进屋内。
三夫人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跟着进了屋。
景承若有所思地看了美仁一眼,只道了一句“过会儿再说”也跟着进了屋。
大夫请来之后,给众人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是再服几服药,不出三日,景升一定能醒过来。
不出三日,说的真是个屁话。美仁要的是两日之内他必须得醒来。不过,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还好,昨夜她总算没白费力气。
倚在门上,她看了一眼缠着纱布的左手。昨夜她看过伤口,什么药都不能上,只能以清水清洗,周边的肉红肿异常,为了他忙前忙后的,动不动就会扯裂伤口,渗血不止。
还有两天,他要是再醒不过来,她的左手便会废了,接着便是全身溃烂,再接下去就是一具白骨。
美仁自嘲一笑,抬眸之际,正好撞见景承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她立刻换了一副姿态,佯装很乖地垂下头。
景承道:“景璇的事,奉剑和我说了。”
美仁眉尾轻挑。
景承又道:“景璇这几日身子不是很好,精神也有些恍惚,加上二哥的事,对你芥蒂很深,你也不要往心裏去。”
这时,奉剑刚好从景承的身后走出来,美仁讶异地看向她,然而奉剑却在碰到她眼神的那一刹,急忙瞥向别处。
美仁苦笑一声,道:“在景升哥哥没有醒来之前,我想,还是由我来照顾他吧。”
景承点点头,对美仁也算放心。这小子只照顾了一晚,二哥的病便有了起色,看来二哥对这小子就是不一样。还有事需要处理,他临行前对美仁道:“若是景璇不愿休息,吵着闹着非要守在二哥身边,你就直接将她打昏,让下人送回房就行了。有什么事,我替你担待。嗯……总之,只要二哥能醒过来就好。”
说完,他眼神怪异地扫视美仁一番,然后连拍了她肩头几下,笑了笑离开屋子。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怪笑什么。
眼下,只剩下美仁与奉剑。奉剑匆忙看了她一眼,低垂着头道:“少公子,奴婢先去忙了。”说完便欠了欠身,急匆匆夺门而出。
卡在喉间想说的那一句“谢谢”却始终说不出口,美仁从未对人真心诚意道过歉或是道声谢,或许这就是她的本质吧。
接下来的情形,也正如景承所料,景璇就跟母鸡护小鸡一样,死活不让美仁接近景升。这样也好,省得她总是守在床边,对着半死不活的景升。不过,景升的药和膳食,她还是会亲自查看的,既然那人说了,她便不得不防。
到了上灯时分,美仁便由不得景璇,依照景承的吩咐,直接点了景璇的睡穴,安排人送她回房。
平安度过两天两夜,连着三个夜晚,美仁为景升耗了不少真气,也奉献了三颗珍贵的雪莲丹。依那大夫的“金言”,景升很快就要醒了,但是这已经第三个晚上了,他的双眸仍是合得死紧。
今夜是那个人所定的最后期限。虽然景升的面色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不似前几日那样惨白,明家的人都很欣慰,但美仁无法开心起来。若是今晚他再醒不过来,过了今夜,明日她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左手开始溃烂,到全身的肉一块块慢慢烂掉,直至最终变成一具白骨。
她不想这样,她还不想死,她不想象娘那样,风华正茂之际,却要落得那种悲惨下场。
她异常焦虑,忍不住抓住景升的双肩死命摇晃起来,大声吼着:“明景升,你给我醒过来!你给我醒过来!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耗了多少真气、多少精力,还有三颗千金难求的雪莲丹!我不管明日还是后日你能不能醒,我只要你今夜即刻就给我醒过来,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呀!”
没用的,无论她怎么摇晃他,他的睫毛都不曾动一下,她沮丧地松开手,第一次感到无奈与绝望。
她颤着声道:“今夜就是最后的期限,你是想看着我变成白骨吗?你是在报复我,是吗?对,我承认,是我存心报复你,因为我要一雪那日的耻辱,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也不敢拿你怎么样,所以明经堂给了我这个报复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你知不知道?我是个女儿家,一个十八岁的女儿家,不是什么十三四岁的少年。即便是我从小在声色浮华的勾栏院里长大,并非就可以接受……可以接受你那样的轻薄。你那样抱着我,算什么?!当时我怎么知道你是自己服药还是被人下药?你是我的二哥。我应该叫你一声二哥,试问一个妹妹被自己的亲哥哥那样抱着,还有那些举动,谁能够接受?这是乱|伦!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就算以后不嫁人,也不可以任凭你摸来摸去……”
美仁说到最后,不只是声音在颤抖,就连全身都在发抖。
许久,她才觉察到手背已被自己慌乱的泪水打湿。她竟然就这么毫无预示地落了泪。她迅速以手拭干眼泪,再度看向景升,咬着牙,恶狠狠地道:“好!你不醒,可以。既然横竖都是一死,我也不必再妄想了,但我告诉你,不是你拉我陪葬,而是我拉你陪葬。”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胭脂盒。在景璇打碎昕大哥送她的那个胭脂盒后,她跑遍整个京城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胭脂,无奈之下,只好买了一个最相似的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