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仁为景承斟了一杯酒,然后也为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倾尽杯中酒,方启口:“承哥哥,为何会离开明家开了这万花楼?是真的喜欢这种纵情声色的日子吗?”
“我二哥告诉你的?”景承不悦地深蹙起眉头。
“是的,是景哥哥告诉我的。”美仁把玩着手中的酒盅,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微笑着端起酒盅敬了景承一杯,又是一口仰尽。
“我不是二哥,不是事事都能隐忍得下去,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不想做便是不想做。既然有人看不惯,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么我又为何非要留在明家?我很享受这种放浪形骸无拘无束的日子。”景承说着,也一口仰尽杯中之酒。
“呵呵,你纵然恨他,却始终是一颗心向着明家。”美仁轻笑。
景承脸色微变,握着手中的杯子,禁不住给自己倒了一杯,猛地仰尽:“二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不回去看他,却带着庄飞、庄杰来我万花楼,是气恼他罚你?”
美仁轻笑出声:“呵呵,我为何会受罚,还不是因为承哥哥你带我来万花楼斗花魁?或许承哥哥早就算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对吧?”
景承轻哼一声,捏着手中的杯盅把玩。这小子倒是聪明。
美仁笑着为他又斟了一杯酒,道:“啊,说来也怪,下个月初五是王大人四十岁生辰,苏素姑娘为了他的生辰不见客,而景哥哥罚我禁足也刚好是一个月。真的好巧啊,都是一个月,可是这一个月的日子我该怎么熬呢?”
笑望着杯中之酒,美仁的眼底尽现悲伤之情。
景承凝视着她,一脸防备之色,沉声道:“你问我做什么,我怎么知道?”
“承哥哥,你说我回去向景哥哥求情,让他罚我在万花楼里待一个月可好?”美仁端着酒壶意欲替景承倒酒。
景承一把按住她的手,愠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若是他收留了她,他在这万花楼里清闲的日子也将过不了几日,到时不是明庄主差人上门,便是二哥天天来这裏坐镇。
美仁轻轻拨开景承的手,执意为他再斟一杯酒,云淡风轻地吐了一句:“我就是突然很想见苏素姑娘一面……”
她从景承的口中得知,怡素为了参知政事王钦若大人的生辰宴,一直在离万花楼不远的舞馆别苑里练习舞技。
“据我所知,她并不想见你。”景承道。
“那就当我强人所难好了。”美仁笑道。
景承白了她一眼,继续喝酒。
不多时,那一坛酒见了底,美仁仍然很清醒,坐在她对面的景承更清醒,不过清醒中更添几分豪情。
聊得虽不多,景承却能感受到坐在他面前之人,因为那个家,和他一样不快乐。他起身步向门外,拍起手掌招了一名小丫头,示意她再弄两坛酒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看不出你年纪轻轻,酒量倒不错,今夜不醉不归。”
自进了这万花楼之后,美仁的心的确平静了好些。
景承方想为她再斟上一杯,却被她封住杯口。她浅浅一笑,道:“若是在其他地方,可以与承哥哥对饮通宵,不醉不归,但唯独这花楼里绝不可。我先回竹芙园,庄氏兄弟二人就有劳承哥哥了,明日我再来。”
“什么叫花楼里不可以?身为男人敢来花楼,谁都知道是那么回事。难道你是怕你喝醉了,我万花楼的姑娘撕了你不成?”
“呵呵,那倒不是,今夜多谢承哥哥作陪,告辞。”说罢,美仁起身双手抱拳,作了揖,转身离开。
“臭小子,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以为你付了银子,就当我是陪酒的姑娘吗?”景承不依不饶,有人挑起他的酒兴,岂能说不喝就不喝?
说着,他的左手便迅速扣住美仁的右肩,美仁闪避不及。
孰料,他用力过猛,意外发生,只听嘶啦一声,美仁的衣裳自右肩至整个后背被撕下一大块,露出雪白的肩头及裹着胸部的束布。
“你干什么?!”美仁怒喝一声,反手便给了景承一拳,将他逼退数步,以手拉住被他撕坏的衣裳。
望着手中被撕下的衣裳碎布,景承当场呆住,难以置信地道:“你……你小子竟然是个女儿身?!”
胸口顿觉一股气流上涌,美仁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背抵着墙,低垂下头,双拳紧握,直到整个人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对景承大声道:“承哥哥还立在这儿做什么呢?难道是想看着我就这样走出你的万花楼,回竹芙园?”
一阵血气上涌,景承终于回过神,错开目光,匆匆闪出屋子,随便抓了个丫头,大喝一声:“去我屋里拿一套衣衫来,快!”
立在门外,景承咬着牙,来回不停地走动,却不敢迈进那屋中半步。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自从这小子,不,自从这丫头来到明家之后,就将家中搅得一团乱,甚至让他误以为二哥有龙阳之好,孰知,二哥再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他才对。
这简直是耻辱!凭他久经风月,竟然看不出她是个女子。
小丫头终于将衣物取来了,却见着俊朗邪气的三公子脸色不大好,原本想多偷看他几眼,眼下也只能低垂着头,欠着身,恭敬地将衣衫举在面前:“三公子,你要的衣衫。”
“今晚金妈妈没让你吃饭吗?取件衣衫也要这么久?!”景承狠瞪了小丫头一眼,接过衣衫,方想推门进去,骤然顿住,对着那小丫头又喝道,“回来!把这身衣服给裏面的公子送进去。”
“是。”小丫头再不敢抬眸,惊恐地接过衣衫连忙进了屋。她看到屋中空无一人,傻傻地立在那儿手足无措,正想硬着头皮出去再挨顿骂。
这时,倚墙而靠的美仁出了声:“衣服放在桌上就可以了,谢谢。”
小丫头惊恐地回转头,见着前日与苏素姑娘一争高下的俊俏公子正衝着她微笑,当下惊慌地垂下了头,将衣衫放下,羞红着脸退了出去。
美仁扬起唇,迅速将那件衣衫披上,但衣摆之处长了好多,于是她弯下腰,从齐脚踝之处将超出的衣摆撕掉,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才缓缓走出厢房。一出门,便见着景承一脸的烦躁不安,来回不停地走动。
景承见她穿好了衣服,拧紧双眉,怔怔地望着她,上下来回重新打量一番,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神清骨秀,艳如桃李。他怎么到了今时今日才瞧出她是个女子,真是够蠢。
目光落在被美仁撕掉的衣摆之处,他吐了一口气,道:“二哥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女儿家?”
心中平静了许多,美仁坦然面对,道:“嗯。”
“那明庄主可知此事?”景承口气很不好。
“我怎么知道?”美仁翻了翻白眼。
暗咒一声,景承对她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快些回竹芙园,从今往后,你不要来我万花楼了。”
“行,不来你万花楼也可,不过,明日只要能见着苏素姑娘就行。”美仁道。
景承愠道:“你做什么执意一定要见她?你若是男儿,见她倒也无可厚非,可你……你到底是什么病?”
“我没有病!就像你方才说的,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么同为一个茶道中人,女子欣赏另一个女子又有何不可?”美仁反问。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景承回转身,又招了两名龟奴,吩咐他们找一顶轿子送美仁回竹芙园。
美仁笑了笑,转身离开万花楼。途中,她打发了两名轿夫,一人慢步回了明府。
立在明府大门外,美仁抬眸望向两盏高悬的灯笼,烫金匾额,以及那两扇紧闭的铜钉大门,心中泛起阵阵酸意。
这裏不是她的家。
这裏曾毁了娘,如今应是至亲的人却是陷害她成凶手的幕后主使。
她淡淡地扫过一眼,带着一颗疲惫的心回到了竹芙园。
就快要进屋时,一抹黑影迅速从眼前闪过,美仁回过神,那身影早已越过房檐消失在屋檐尽头。
莫非又是景升那个不愿见人的师父?但那人的姿势怎么那么怪?那身影好像是倒立着行走……一个正常人为何要倒立着行走……
推开屋门,点了灯,一切与她离开的时候一样,但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她高举起灯台,将屋内一一照过,不一会儿便在门扉之上发现了一个泥掌印,同样的泥掌印又出现在了琴架旁的墙壁上。细查了屋内,除了这两处有掌印之外,其他并没有任何不妥。
难道是为了《天一圣经》?
安全起见,她并未将它随身带,而是藏在明家。
这人究竟想要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