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仁像一个游魂一样,最后沮丧地坐在破屋的门槛之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门前的一堆乱稻草。她抱着双膝,将脸埋在两膝之间,无望地等待着。
如今剩下可以做的也只有无望地等待。
许久,当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她猛地抬起头,蒙胧月光映照之下,她看见向昕正立在眼前。
她激动地站起身,走近他的跟前,颤着唇,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在这裏等到了他。
“昕大哥……我……”美仁轻唤一声,情绪有些激动,一时间所有话语全数哽在喉间,无法吐出。
向昕抬起手,轻抚了抚她面颊上凌乱的发丝,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不是叫你不要再来这裏吗?”
美仁抓住他的手,关心道:“你的伤还好吗?”
“我很好,没事的。”向昕反握住她的手,浅浅一笑。
向昕虽然对着她一直在笑,但美仁看在眼里,心中有着一种莫名的痛。夷山之北一战之后,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她咬了咬唇,问道:“怎么没见着蓝姐姐?”
倏地,向昕松开握住她的手,下意识地掩饰住眸中迅速闪过的一丝痛意,步进屋子。
昕大哥这样冷漠的态度,让她意识到有事发生,她忍不住追问:“蓝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向昕缓缓转过身凝视着她,眼中满是疑惑,双手忍不住抚上她的双肩,沉声道:“告诉我,他们将希凌抓到哪里去了?”
美仁怔然。
“什么?”理了理思绪,她紧抓住向昕的衣袖道,“昕大哥,你先告诉我,你查到的灭了蓝家的幕后主使是不是明家?是不是明经堂派人做的?是不是?你告诉我!”
向昕盯着美仁姣好的面容,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过了许久,他面部表情松动,释然,大声道:“是,是你爹派人做的,要了蓝家一十二条人命的幕后主使就是他!”
她扯了一抹苦笑,追问:“为什么?”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向昕再度疑惑。
“对,在昨夜之前,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每日待在明家,不是吃就是喝,安逸奢华倍受宠溺的日子,甚至让我忘了我究竟想要做什么。前两日从你口中得知蓝家出事,我无缘无故被嫁祸,这才发觉事有蹊跷,这件事我不得不查。所以,昨夜我就来到这裏,当时你并不在,而蓝姐姐就躺在那里的乱稻草之上,睡得很安详。”美仁说到这裏,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向向昕,“你真的很细心……”
向昕拧紧双眉,道:“你是说你昨夜来过这裏?”
美仁突然好想将自己心中憋了好久的话全说给他听。
“是啊,我来过,可是你不在,后来我就走了,去了万花楼。万花楼的苏素姑娘,上次比试与我斗茗的那位,你也见过的,她是我的表妹,是我姨娘的女儿。一年多之前,她与我姨娘大吵了一架之后,便离开了家。自她离去之后,姨娘就没有开心过。这次来到京城,我也没料着会在万花楼里见着她。那晚的茗战,是为了她,我才决定去比试的,因为我不能眼睁睁地见着她任男人糟蹋。”
向昕抿着双唇,静静地听着。
“说来真是上天助我。在去万花楼的路上,我遇见了一个杀手,就是昨夜被射死的其中之一。那人我见过,在来京城的路上我和他交过手。当时我二哥也在,那人见到他之后便匆匆离开了。那时我并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后来我觉得好奇,没去万花楼,而是去跟踪他了。”
“然后你就见到了我,发现我也在跟踪他们,再后来,你就跟到了夷山之北?”
“对,就是这样。”
望进美仁如潭水般清澈的双眸里,向昕欣慰地笑了笑:“好。”
可是转瞬之间,他便转过身背对着她,语调一变,冷冷地道:“你可以走了。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你走吧,我还是那句话,天一亮,你依然还是明家的小姐。”
望着他的背影,美仁难以置信地道:“昕大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你。我叫你走,你听不懂吗?”
“昕大哥……”美仁只觉得胸口之处一阵热流涌过,说不出的闷结,她强作镇定,只轻唤了他一声便被无情地打断了。
“向美仁,不要叫我昕大哥,我向昕承受不起。不对,我应该叫你一声明家小姐,多谢明家小姐昨夜挺身而出,救了我向昕一条贱命。你是高高在上的明家小姐,我不过是一介莽夫,高攀不起。与一个男人相处几个晚上,明家小姐不怕损了清誉,落人口舌?若明家小姐不想自取其辱,就请回吧。”只见向昕回转身,面部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狰狞,嘴角含着冷笑,一副逐人出屋的无情姿态。
昕大哥怎么会变成这样?之前他那一笑,还有他的举动,她明明能够感觉到他的情,但那一声声“明家小姐”却令她几近抓狂。
她忍不住尖叫出声:“明家小姐?明家小姐会被自家人陷害成那杀人凶手?”
向昕冷着脸,回道:“这种事你不要问我,你应该回去好好问问你的父亲。你若不想彼此之间弄得难堪,那么就告诉我希凌被关在哪里。”
“你的意思是我害了她,是我叫明家的人捉走了她?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美仁大声吼道。
“既然不知道,你就给我滚!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你,滚!你给我滚!”他忽然高举起手中的纯钧剑,对着她一声怒吼。
美仁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她低垂着头,极力地克制着快要崩溃的意志,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凝视着美仁这副憋屈的模样,向昕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他强忍着想要上前安慰她的念头,逼着自己狠下心,声音越发冰冷,他再度吼道:“我叫你滚,你听见没有?要是你再不走,那别怪我手中的纯钧剑无情。”
这一次,美仁没有再犹豫,猛地撞开他的身体,冲出了屋子。
她耳边一直回荡着向昕的声声怒斥,心中涌起阵阵悲凉。
要知道她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心魔克制住,心中第一想到的便是他的安危。原本想将一切全都告诉他,不再有任何隐瞒,可是到头来,换来的还是一场不信任。
这难道就是她的命吗?身为天一族女人的命吗?
立在汴河堤岸,凝望着月光下的水面,那河水声声击打岸堤,就像是无情的铁锤在猛敲着她的心一样。还有那伴着夜风轻拂的柳枝,这么美好的一切在她看来,却是那样令人生厌。
“啊——”她狂啸一声,双眸倏然变得殷红如血,拔出身上的弯刀,像是发了狂似的向身旁那棵垂柳砍去。
映着白色月光的刀光闪过,翠绿的柳叶随着强劲的气力漫天飞舞。
许久之后,一切都静了,只有满地残枝败叶随风飘落在汴河之上,随着水波来回荡漾。
坐在岸边,美仁呆呆地望着手背上沾的血迹,还有那满地被她砍断的柳枝柳叶,再抬眸望着那棵光秃秃的柳树,抑制不住地痴笑起来。当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时,她迅速闭起眼,抹干眼角沾着的仅有的一滴泪水,站起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直守在暗处的向昕缓缓走出来,对着黑暗中消失的身影轻声叹息:“对不起……”
若是不逼走她,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她,他不能像一个卑鄙小人一样,为了找出罪证而再次利用她,曾经做过一次,但这次他再也不想。她是明家人,他不想她为难,更不想她日后痛苦。若是他还有命活下去,若是还能再见着她,他一定不会再放开她的。
她从来没有尝试过抓着个酒坛喝酒会是怎样的感觉。
第一次,第一次她抓着个酒坛走在大街上,嘴角始终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她无法饮下坛中酒,悦姨从第一天开始教她喝酒的时候便说过,男人喝酒,讲究豪情,而女人喝酒,就得讲究优雅。即便她女扮男装多年,依旧忘不了悦姨教她喝酒时所说的话,所以她没法牛饮,没法抱着酒坛,用酒将自己灌醉。
她多么失败,如今连个可以一起喝酒的人她都找不到。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美仁抬起眼眸,看清眼前立着的人竟是景承,余光瞥见那两排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不由得扯了一抹淡笑。
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又走回了万花楼。
明家,奢华舒适,可那从来就不是她的家;竹芙园,清静幽雅,却时刻提醒着她,那是个牢笼。只有万花楼,才会让她想起杭州的倚笑楼,那个让她寄托很多思念的地方。
缓缓地,她扬起笑脸,回道:“我早就来过了,只可惜承哥哥还在睡着,所以闲着出去买了坛酒,等承哥哥醒来陪我一起喝。承哥哥,赏这个脸吗?”
景承看着她一副落寞的样子,心中有种莫名的怨气。方才他又收到消息,二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再看看这小子,三更半夜抓着个酒坛,却突然来他万花楼买醉。他皱着眉鄙夷道:“万花楼是一个让人既能忘愁忘忧又可以洒脱放松的地方,而你,今夜明显有心事,金妈妈自然不介意多收一个来销金的,不过你可备足了银两?我打开门是做生意的,请了你一次,可不会再请第二次。”
“若是能见着苏素姑娘,就凭我身上的银票足够包下整个万花楼三天三夜。”美仁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进景承的衣襟处,抓着酒坛径直往万花楼里迈去。
再度见着庄飞、庄杰,是两人烂醉如泥地瘫在人家姑娘的床上。
去了另一间厢房,美仁与景承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