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了撇嘴角,没了面具的遮蔽,对着景升脸上的黄金面具,她心有不甘,伸手也摘了他的面具,道:“这个面具送我。还有,你还没说你大哥为何诈死?还有晒茶粉。”
景升勾了勾唇,十分自然地又牵过她的手,道:“先离开这裏再说。”
这次她倒也安静,没有挣扎。
景升一边走着,一边与她说着。
“这漫山的龙奇果就是用来炼制增强兵力的‘奇药’,一直以来,都是做成药粉,入水即溶,且无色无味,不易察觉。寻常人吃了之后,气力会比之前增加几倍,就像你方才所见到的,以一当十,即便是被刀剑所伤,也感觉不到疼痛,肢体麻木;若是习武之人吃了,内力会增强数倍,与武功相当之人相战,对方必死无疑,这也是为何那夜向昕很轻易地就败于我哥手下。”
“你大哥也有服这药?这龙奇果不会给人体造成什么伤害吗?王大川,还有那几个人,我明明见着都是一脸死症。”她不解。
“嗯,是的,你说得没错,是死症。再来说蓝家出现的‘晒茶粉’。之前死了很多兄弟,就是因为服了那些‘晒茶粉’,也就是药鬼前辈之前炼制失败的药粉。那批药在短期之内可以增强气力,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一个个面如草色,浑身无力,身软困乏,快则三个月,最多撑不过半年,全都死去。”药鬼前辈这次炼的药,不知会不会再有问题,会不会再有人死,一想到这个问题,景升便深皱起眉头。
“你们有没有想过,拿这么多活人来做药人,会遭天谴的。”
“试药的那些兄弟都是心甘情愿的,没人逼他们,他们都知道试药失败后的后果。”
“哈,心甘情愿?真是难以想象,这世上竟会有这么多心甘情愿白白送死的傻子。”
景升皱着眉看向美仁,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人却是值得这么做,值得为他生死相随。”
“值得?都是为了那个楚王?若是我没听错,你们口中的楚王应该是当今圣上的大哥赵元佐。那日在树林里,你我救下的那人应该就是当今的圣上赵恒。而你们如今所做的一切,夷山之北荒地上的一切,是为了将楚王推上皇帝的宝座,对不对?”
景升笑而不答,牵着她大步往前走着。
明经堂曾救过当时还是太子的楚王赵元佐一命,后两人成了莫逆之交。赵元佐收了明景轩为义子,这是明家三生修来的福分。明景轩也因此进入了自幼便想去的军器监。赵元佐待明景轩就像是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但他与明经堂都是为人处事异常低调之人,明景轩也是性情沉稳,并未宣扬此事,故而知道赵元佐收义子一事的人寥寥无几。
明景轩是明经堂这一生的骄傲,相貌俊朗,文武双全,只可惜好景不长,身为太子的赵元佐被废,秦王赵廷美被先皇赐死,那口气傲慢的赵王爷便是秦王的胞弟,曾任军器库副使的赵廷俊。秦王被赐死,他也逃不过,明经堂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给救下,从此这赵廷俊也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当年忠于秦王的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中书堂吏赵白、秦府孔目官阎密等全数被斩,宰执卢多逊大人被流放至崖州,后客死异乡。
当今太后,原为淄州刺史李处耘的次女,性恭谨庄肃,无庶出,抚育诸子及嫔御甚厚,却相当偏爱赵元佐。因秦王之事,元佐佯装疯癫,烧了东宫,太子被废。之后,新皇登基,李太后沉寂于深宫大内,整日郁郁寡欢,元佐那些命尚在的忠心部下及明家的支撑,才重燃她心头那团火。
助楚王赵元佐夺回皇位是明家人肩负的使命。明景轩进入朝廷之后,更是得到王钦若的赏识,被他收为门生,官职一升再升,但为了义父,他甘愿放弃似锦的前途,以诈死的方式脱离了朝廷,从此这世上再没有明景轩这个人。依他的话说,如今他就是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待到可以重见天日的时候,便是楚王登上皇位的大日。
夷山之北的荒山便成了他们储存兵力的宝地,外有李太后、驸马都尉王贻永及当年秦王府卢府等众多忠心部下的追随,还有余在朝中势力的支撑,内有明家的财力,一切都在隐蔽地顺利进行之中。
但最可笑的是,楚王赵元佐并不这么想,他没办法选择出身在皇家,但他可以选择远离皇家,当初他装疯就是想逃离世间权力最大、最富有、最无骨肉之情的帝王家。所以他失踪了,在那么多忠心的部下谋划着为他夺回王位的时候,他失踪了。
这一切,美仁虽了解得不是很详细,但通过之前在主帐内及练兵场上听他们所说,加上景升爱理不理的回应,拼拼凑凑,至少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真是越想越糊涂了,在我看来,明明你们都很想杀了赵恒,可你为何还会出手救他?若那日他死了,今日你们不就可以不用这么劳神劳力了吗?”
景升点了点头,道:“杀赵恒不是最终的目的,最终是为了夺权。爹当初收到消息,先行离开蓝家就是为了去寻找楚王,只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楚王已经先他一步离开。据探子回报,那日,我们会在那个树林里遇上今的圣上赵恒,是因为圣上早就知晓楚王会在那里出现。圣上十分想念他的大哥楚王,四处打听,才探得楚王在朱仙驿,只可惜楚王谁都不愿见,避着他,同样也避着我们。那日也是因楚王念及旧情,不想伤了当今圣上,我只是奉命阻止大哥派出的人动手罢了。”
美仁皱着眉心,快速消化景升的话,然后忍不住反讥:“当事者都不愿去争夺那狗屁劳什子王位,你们还要强逼着他谋反,不是狗拿——”
景升及时阻断美仁下面不太文雅的话语:“你当然不会明白,有时候我也不明白。夷山之上的两万精兵,还有散在燕云十六州及边关的更多待命的将士们,都是忠心追随楚王的。与辽征战多年,在瀛州辽人击败宋军,生擒大将康保育,紧接着是齐州、淄州,大掠而归。当今圣上赵恒生性软弱,怯懦畏敌,楚王相较于他,会是个更好的明君,但是我们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我又不想阻止你们的身不由己,但这关蓝家何事?关向昕何事?关苏素何事?关我何事?何以要扯上这么多无辜的人?”
“以明家还有其他势力的支持,养活夷山那么多兄弟,还是有些吃力,但多了蓝家还有江南的一些商贾便不一样,多一人便多一份力。蓝家在淮河南北的势力不容小觑,蓝德宗家里的药也不过只是一个批次,原本就是命他销毁的,只可惜这人太过贪心,反而将那批理应销毁的次品龙奇果药粉私自留下藏了起来。早在此前,我们就已经收到消息,他要将这批药粉卖给契丹人,而我爹只是借用贺寿之名探查真相,找出他背叛的证据。若不是向昕揭了他的密室,或许要等契丹人入主中原,我们才会知道,到时那么多忠心的兄弟的命就全都没了!”
“所以蓝德宗不能留,那造成蓝家灭亡的间接凶手,就是向昕?这一切说来是多么的理所当然。难怪朝中没有人敢查蓝家遭人灭门一案,难怪这件事就这么草草结案,原来都是被你们这团势力给压下了,呵呵……”美仁讥笑几声,语调中除了嘲讽并无多余情绪,“是你说出去的,是不是?如果不是你说出去的,他们怎会知道蓝德宗私藏了那批药?”
景升笑了笑,道:“我爹为人处事,事事小心。蓝家知道这么多事,他自然不会任由蓝德宗羽翼丰|满,所以他早就在蓝家安插了探子,回报实情的也绝非是我,根本也不需要我如此多事。”
反正,她与向昕都被搅进了一桩密谋叛乱的行动之中,为了成就楚王夺回皇位,所以向昕唯有一死。若要他不死,除非他收手,要想他收手,除非他死,这根本就是死结!
景升忽然顿住脚步,回首问道:“明家……与向昕你会选谁?”
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美仁未留意,一头撞向景升,摸了摸被撞痛的鼻子,抬眸便望进一双饱含忧郁的深邃黑眸之中,她的心莫名地一阵慌乱,匆忙垂下眼帘,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之前的话一说出口,景升就有些后悔。他竟然在害怕她会选择向昕。
其实美仁听见了他的问话。她轻睨了他一眼,为何他也会问这种听起来很蠢的问题?向昕曾经问过,当时,她开玩笑地说是选明家。这种问题真的很蠢,但一深究,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不想昕大哥死,虽然恨明经堂,讨厌明景璇,更讨厌眼前这个身为她二哥却多次轻薄她的男人,但她不想看着明家家破人亡。他们口中都念着八月初五,那日之后谁也不能料着结果会是怎样。
她忍不住地问道:“八月初五,你会以什么身份出现在王钦若的府上?明家二公子,还是黄金面具?”
“不知道……”他伸手抚了抚贴在她脸颊上的乱发,她的身子明显一僵,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才收回,“后天就是乞巧节,听说那晚会有烟花,前些日子你也在竹芙园里憋了很久,出来散散心吧。”
“哦……”她真的有太久没有看过烟花了。
“过完乞巧节,你陪景璇他们先离开京城,去杭州,还有我二叔、如妈,我已经安排好了,过了八月初五,待一切事成,我们会尽快派人再接你们回京城。”
美仁不怒反笑,轻嗤一声道:“明家没有人了?若不是我突然出现在明家,你们就不会找其他人护送?你身边的人不是很多吗?”
要回杭州,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带着明景璇一起上路的。
“我信你。景璇同样也是你的妹妹。”他不是神仙,他不能肯定那一战楚军就一定会赢,甚至他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无论怎样,他都希望她平安无事,不要再深涉这件事了,不要再留在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走得越远越好。二叔、景璇只是一个让她离开京城的借口,但他知道这个借口真的很烂。
“不要!妹妹又怎样?我讨厌她,若是让我护送她上路,说不定因为她那张没有遮拦、不讨人喜的嘴巴,我可能会杀了她。反正我体内那股子邪劲时不时就会发作,她惹了我,我一定会控制不住地杀了她。再说了,你不是在帮她挑夫家吗?那就找个可靠的人,把她嫁出去不就一了百了?”
一提到景璇,她便会像一个抢不到糖吃的小孩,或许她在内心深处一直认为,景璇的身份地位应该属于她才对,只可惜,她一日都未曾享受过,所以这种感受转变为很强烈的妒忌,偏偏她还故作清高,很不屑的样子。
景升轻笑出声,轻捏了一下她嘟起的粉颊,却被她恼羞地以手挥开。她以手在他的胸膛上重重地推了一下,跑开了。
望着那飞快离去的身影,景升笑意更浓,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