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希凌被放走之后,相应的麻烦也接踵而来。
明经堂为了这事特地“召见”了她,虽然美其名曰闲聊,但在美仁看来,实则是试探。明经堂凌厉的目光直射在她的身上,两人各自想着心事。
那日试药之后,景轩就一反常态,命人封锁了夷山禁地的所有出口,似乎在查什么人,但是当着赵王爷、驸马爷等人的面,他却表现得什么事都不曾发生。那是他的儿子,他从小看到大的儿子,加上景升异常的举动,明经堂不难猜着。
明经堂知道他这个女儿很有手段,这么多日以来,他知道她了解很多事情,也知道她做的每一件事,却摸不透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上次景轩差点伤了她,她居然还敢为了那个捕头再次擅闯夷山,所幸她还算机灵,没有当众露出马脚,否则他也不能保住她那条小命。说是为了那个捕头,可是她所做的一切,却并不与明家产生任何冲突,相反在某些事上,倒是帮了他们不少忙。
不愧是他明经堂的血脉。
如今,一切都已经不单纯是他明家的事,不再是他一人说了算。当今太后、楚王、驸马爷及朝中的部分重臣,他整个明家上下,还有几万名将士的性命都赌在八月初五那一夜。所以就算他再宠溺她,楚王登基的大计也不容许有半点差池。
她与璇儿不同,若她是个男儿身,必定是他的另一个骄傲。但女儿家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她与璇儿都是他至亲的骨肉,终是要离开这裏的,他不能因为这件事,让她们任何一人有所闪失,这就是他的私心吧。
两人目光交流了很久,明经堂给美仁带来了一个消息:明景璇要出嫁了。
这事倒是让美仁吃了一惊,想到那日在水竹苑外听到景璇与景升争吵着说不肯出嫁,在夷山的时候,她也就是那么随口说说,没料到,乞巧节刚过不久,婚事就已经定下了,明家做事可真是雷厉风行。
明经堂以今后生意都以南方为中心为由,希望美仁去南方帮他拓展分店,与迎亲的队伍一同南下。美仁随口敷衍他,八月初五之前要她离开京城,根本不可能,更别指望她会护送那个臭丫头上路。
对方是江南最大的绸缎商之子,这门亲事一定下,明家就只是随便挑了个日子,送新娘子去杭州,对方也只是派了人过来代新郎迎亲,真正的新郎官都没出现过呢。
外面都在传,明家要不行了,要靠卖女儿来支撑庞大的家业。
美仁轻捻一片花瓣,心中冷嗤,联姻只是幌子,将明家的家眷转移出京城才是目的。
这几日,美仁心情大好,因为从今往后,她就可以不用再看见景璇这个令她生厌的丫头了,乐得她天天上万花楼与姑娘们行酒令。
景璇每日都哭得肝肠寸断,不吃也不喝,以死相逼,可明经堂不为所动,坚持要送她上花轿。
终于到了送新娘的当天,明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大红的喜字、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喜烛,眼到之处,都是一片喜气之红。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最闲的莫过于美仁,一大早她就待在明府,不停地啃着今日出现最多的水果——苹果。
好戏开始上场了,她已经记不得这是她今天啃的第几个苹果,咽下最后一口果肉,在园中随手扔掉啃剩下的核,但愿来年这裏能发个小芽,就当是她为某人送别的鉴证。
她拍了拍手,跟在明经堂身后去了景璇的闺房。
不顾景璇拼死拼活,明经堂命人强行给景璇换了嫁衣,喂了食物,怕她乱动或是半路跑回京城,他甚至封住她的穴道,命人一路看着她,而这人便是如妈。自然,那双腿残废的叶声泉,也要随着迎亲的队伍一同南下。
美仁看到了另一个明经堂,绝情的他、冷酷的他,比起那副慈父的样子,她反倒更欣赏这样的明经堂,够狠够绝够无情,想必当初他也是这么对娘亲的吧。
美仁有些坏心,在喜娘架着景璇出房门的时候,她早就退身立在园子里不远之处,待她们走近,她随手丢了一样不明物体,搀扶的两名喜娘与娇美的新娘子同时就这么直直地摔倒下来。
盖头落了,景璇手中的苹果和糕也跟着滚落。她脸上的妆早已因泪流满面而全花了,口不能言,躺在地上的身体又不能动。
一时间全乱了,女人的尖叫声四起。
喜娘和丫头们还没来得及扶起她之时,美仁已飞身至前,伸手扶起今日让所有人都注目的新娘子。
明家小姐又怎么样,拥有完美安逸的十七年的幸福生活又怎样,如今不过是个任人操纵的木偶,而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明家小姐”不仅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还可以强求更多的东西。
她将掉落在地的苹果和糕捡起,重新塞进景璇的手中,扬着唇,附在她耳边轻道:“好妹妹,东西可要拿好,这可是保你一路平安、到了夫家高高在上的好东西,可不能乱丢了哦。乖!好哥哥我这就送你上路。”
说完,她伸手捏上景璇花了妆的粉颊,稍稍使力,便瞧见眼前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一下子涌出泪花。邪恶的笑容在她的嘴角处荡漾开来,看到景璇怨恨的目光和委屈的神情,美仁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
眨眼之间,那个红盖头就隔断了一切。
在鞭炮声中,新娘子被架着上了花轿,迎亲队伍开始吹吹打打。周围的街坊,平日里是不敢在明府门前多作逗留的,今日抢喜饼喜糖可是铆足了劲。
依照之前对明经堂的“承诺”,美仁跃上一匹枣红色的马儿,回首之间,明家的人都已在身后。依照规矩,明经堂是不能出来送亲的,所以送亲的人换成了景升与景承。
人群之中,景承似乎对周遭的事都不太感兴趣,他双臂抱胸,低着头,脚下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她望见了一身锦衣的景升,明明他立在最不显眼的地方,可她就是一眼瞧见了。他蹙着双眉正盯着她看。她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日在夷山,他也叫她送景璇南下,可是她没有应他,今日却一反常态地主动送亲,他不禁疑惑。
美仁衝着他嫣然巧笑,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然后回过首,夹了夹马肚,跟着送亲队伍缓缓前行。
这番去杭州的路程约莫要半个月到二十天,若是途中遇上一些麻烦事,耽搁了,起码要一个月,往返京城就要一个多月。再过几日便是八月初五,她要算准了日子,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也不可以。
挑了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她顺利地避开如妈和叶声泉的视线,脱离了明经堂安排的送亲队伍。其实她能这么快离开,多多少少要感谢叶声泉,若不是他牵绊着如妈,或许还没那么顺利——好似她想要做什么,叶声泉一眼便能懂她的心思。
快马加鞭,她连赶了三天的路,终于在八月初五这晚赶回了京城。
京城的每一处,如今她都很熟,摸到王钦若的府上更是不在话下。换了一身夜行衣,她直奔王府而去。
凭着脑中记着的那张地图,美仁很快便摸着了王府的位置。这王钦若受当今圣上恩宠,不过是四十岁生辰,排场却很大,远远便望见整个王府外围守衞森严。定睛细看,竟是殿前司禁军,这护府的禁衞军约莫有上百号人,原本她打算从后院混进,但那紧闭的后门门口居然也有不少禁军守衞。
虽然王钦若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他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设防森严,但仅今日一个生辰宴就动用了这么多禁衞军,也是不合常理的。看来今日这裏的禁军需要保护的不是他王钦若,而是另有其人。
这么快这人就现身了,难道她来晚了?
避开两处守衞最多的地方,她打算越墙进府,于是找了处隐蔽的地方,这时,刚巧听见两名挨得最近的守衞在闲聊。
守衞甲:“唉,你说这裏面的人在那儿大吃大喝,我们却要在这儿喂蚊子。”
守衞乙:“兄弟,上头交代的事,咱就得做,别心理失衡。说不准咱几个就立了大功,从此平步青云呢。”
守衞甲:“啥?兄弟,我看你还抱着你老婆在做春梦吧。这守衞一个府邸,能立啥大功?还平步青云?你当你是谁啊?”
“说了你都不信,”守衞乙四下张望,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今晚圣上会来。”
守衞甲:“什么?圣上会来?你就吹吧。”
守衞乙:“瞧你,啧啧啧,你没见着那殿前司禁军都在前面守着吗?”
守衞甲:“这倒是……是啊,他们都守在光明正大之处,就咱这不入流的小兵才会被派在这裏喂蚊子。”
守衞乙:“唉,兄弟,这是福,你懂吗?总比守城的那些兄弟们好吧?我今日意外听到都统领大人吩咐严守各城门,说是枢密院下的命令,调了很多兄弟去守城门,可能要发生什么大事。”
守衞甲:“怎么可能?啊——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今夜会有叛党攻城?!”
守衞乙:“嘘,小声些,若是让里头的人听见了,那可是要斩首的。谁知道呢,管他呢。”
守衞甲:“也是,兄弟,咱哥俩还是好好地守在这儿吧,不求平步青云,但求相安无事。”
美仁细细回味这两人的对话,不对,这整件事都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她知道赵恒今夜一定会来,是因为王钦若的四十岁生辰,由此可以看出赵恒有多么恩宠王钦若。而王钦若选择在生辰宴上,将名噪一时的苏素姑娘献给赵恒,会更加博得赵恒的欢心。这样说来,王府周围会有禁军出现实属正常,但为何枢密院会下令派兵守城门?今夜楚王他们起兵叛变的事,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人知道?
以她那日在夷山所听到的及景升的回应,事情应该不是这样。
不对,整件事都不对……
今夜的生辰宴怕是个陷阱!
糟了!这事肯定已经败露了。
心中陡然一凉,她便提气一个纵跃,迅速进了王府。她知道他们今夜一定会起兵,但不知道确切的时辰,她要尽快找到他们,要找到景升,一定要。
没时间深究这王府比起明家格局怎样,她远远地瞧见那些官员一个个谈笑风生,她这身装扮不能接近,无法确认明经堂、景升或是景承有没有来。
她必须得找到一身衣服换下这身夜行衣,这时,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身后跟着几个小丫头。几个小丫头口中应着什么夫人,应该是那王钦若的妻妾。
突然,那走在最后面的一名小丫头好像踩着什么东西,一不小心将脚扭着了,手中捧着的鲜花全部散落在地。与之并行的另一名丫鬟停下低呼一声,小声责备她太不小心,幸好夫人没有看到,嘱咐她快快将东西拾起来跟上,说完自己先行跟上队伍。小丫头蹲在地上,将散落的鲜花一一拾起,并以手轻揉扭伤的脚踝。
美仁心中窃喜,真是上天助她。
她随即将那个小丫头敲晕,做贼似的将其拖至柴房,迅速脱了小丫头的衣裳换上身,散了头发,照着小丫头的模样,绾了两个小髻,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突然,她的手顿住了。
这好像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穿女装,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唉,算了,此时哪有时间欣赏自己的衣着模样。
思忖着,她最终决定直接去正厅,跟上那位夫人,再做查探。将一切安排好之后,她捧着那篮鲜花,往宴席的方向快速走去。
这时,王府的人前来传话,晚宴即将开席,攀谈的宾客们一一入座。放眼扫去,美仁始终没有见到明经堂与景升,她明明在明经堂的书房内看到了王府的请柬,也亲耳听见明经堂吩咐下人准备厚礼,没道理不来啊。
在上席的位置,她见到了王钦若,身形瘦削的一个中年男子,眉眼间虽笑意盎然,但目光犀利如利刃箭矢。先前见着的那位雍荣华贵的夫人正坐在他身后右侧的位置,之前跟着的一群小丫头们都静静地立在她身后。
找到自己应该待的地方,她连忙垂下头,快步上前,如其他婢女一样,安静地守在夫人身后,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四周,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明经堂或是明景升。
这次晚宴是在王府的花园里,所有宾客都已入席,品尝着美酒佳酿,欣赏着歌舞。在座的大多都是朝中官员,有几位商贾美仁见过,都与明家有生意往来。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一位身着绛袍的男子,这人正是上次她亲眼看到从明家的药店里走出来的第二个人,他一直苦着一张脸,总是一会儿偏头望向正中上席的位置,一会儿偏着头望向左边,那方向正是王府大门的方向。
他好端端的在看什么呢?
宴席上,几乎每个客人的脸她都确认过了,没有明经堂和景升,除了那日在药铺见过的熟面孔之外,倒也瞧见了那位驸马爷的相貌,从外表看上去他是一个儒雅的谦谦君子。不过宴席上,有几个人的位置明显是空着的,也就是说还有人不在席间,离开的人会不会有明经堂和景升呢?
她不相信明经堂与景升都没来赴宴,想离开嘈杂的宴席四处去找找,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孔闪过,是明飞。明飞来了,那景升一定在。
她没由地松了一口气,方想跟去,这时听见一阵骚动,一声尖细高亢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顿时,所有人都惊住了,谁也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出现在生辰宴上。他们一个个停止与身边的姑娘调情嬉闹,连忙从席间起立,出席跪倒一片,朗声齐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终于来了。禁军守了这么久,当今天子终于出现了。
美仁跟着跪下,稍稍抬头,瞄了一眼当今圣上,正是当时她在树林里救的“韩襄”。他一点儿都没变,眉宇之间依然带着一丝忧郁,虽是一身便服装扮,但仍然掩饰不住一身的贵气,但也找不着一丝威严的王者之气。在美仁看来,他是一个不像帝王的帝王,儒雅而谦恭。
回过神,美仁再往之前明飞的方向望去,明飞不在了。
糟糕!她处的位置离皇上和王钦若很近,稍有动弹,都将对皇上大不敬,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
赵恒大踏步迈向上座,对着跪着的王钦若道了一句:“爱卿,快快平身,无须多礼,今日朕只是作为挚友前来贺寿。”回转身,他朗声对着面前跪下的官员道,“众爱卿,平身吧。今日大可尽情畅饮,无须多礼,一切随意。”
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后,所有人恭敬地起身回到原来的座位之上。
王钦若改坐在赵恒的右侧,尚未坐下,只见他对着右前方拍了拍手,乐师们很快换了一首曲子。
美仁竖耳倾听,竟是来自波斯的舞曲。
紧接着,十几名衣裳暴露的舞娘上场了。一个个都是波斯舞姬扮相,上衣无袖,肚间无遮,裙子极短,露着光滑洁白的手臂和长腿,拧着露着脐眼的迷人小肚皮,露出的皮肤雪白而富有弹性,让人挪不开目光。随着乐曲,她们的藕臂、粉腿以及那诱人的纤纤腰肢在不停地摆动着,晃得在场所有的男人无不头晕眼晕,心都跟着一同飞扬。尤其是她们诱人的小肚皮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之上系着一个小铃铛;光着脚的纤细足踝上,箍着一串串黄澄澄的金环,环上同样又挂满了小铃铛,一舞动起来,所有铃铛响动,发出十分悦耳的声音。更惹人的是,五光十色的灯火下,她们奇异的舞姿,甩首撩足扭腰拧股间,散发出种种妖艳诱惑的异域风情,与中原的舞蹈迥然不同,撩拨得人心间酥酥麻麻,瘙痒难耐。
在场的所有宾客都被这舞蹈惊艳住了,忘了品尝口中的美食,目光无法从这群散发着异域风情的女子身上挪开,完全沉浸其中。
为首领舞的那位舞娘,口中含着一枝艳红的花儿,出色极了,一看便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美人虽是美人,即便是化了极为浓艳的妆,美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她知道是怡素。
她望了一眼赵恒,他正眯着眼,嘴角轻抬,满意地盯着怡素看。
这个王钦若,果然很有手段,否则如何能得到赵恒的宠信。他能揣测到赵恒的一切需要,然后在第一时间内满足赵恒的需要,他给赵恒带来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怡素的身子越转越快,身上的铃铛越扭越响,她的目标是赵恒。正当她要接近赵恒时,被两名带刀侍衞迅速拦下,寒白的刀光一闪,逼得她身体一颤,旋转了两圈,迅速地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