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是这样的孤独。
三人有说有笑地聊了好一会儿,买了好些东西,在经过一家药铺时,美仁在店前顿住脚步,道:“你们俩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小姐,你不舒服吗?”奉剑关心道。
“嗯,只是觉得这天太冷了,身体太寒,抓些药回去调理调理。”美仁淡淡地应着,便走进那间药店,不一会儿便提着几包药出来了。
美仁一脸的沉重,又带着两人买了两坛酒,方尽兴而归。
薰草研细,每服二钱,酒送下,连续服五次,可保一年不孕。
这是倚笑楼里的姑娘们最常用的避孕方子。
坐在桌前,美人望着眼前这碗黑而浓稠的汤药,端起递至唇边,在闻到那股子浓重的药味后,她不得不又将碗放下,不想喝,她最讨厌喝药了。
可是不喝不行,她不能确定自己还会不会去主动勾引景升,若是她还会那样,那么这药就一定得喝,赔上自己就够了,她不想这场斗争中还要再赔上一个孩子。如今,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一定要见到明经堂,问清楚当年的事。
再次端起那碗药,她捏住鼻子,闭着眼,将那碗药一仰而尽。
真的好苦!幸好奉剑今日买了蜜饯,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蓦地,景升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我听侍书说你身体不舒服?是不是昨日受了寒?”
一听到他提及昨日,她便有些恼羞,她就知道侍书和奉剑什么都会同他说,她镇定地转过身,挤了一丝笑意,道:“那侍书是否有同你说,如今的我连滑倒在雪地里都需要人搀扶才能起来?”
微微蹙眉,景升将琴轻轻放在桌上,手抚开包裹的绸缎,抚上琴弦,轻轻以指拨动。
瞧着那把琴,似曾相识,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一直听不到声音,背着烛光,美仁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他是在生气还是怎么着。藉着烛光,她终于看清那琴,竟是清风。
“这把琴还在?”美仁没料着,明家被抄家之后这把琴居然还在,她激动地抚摸清风,连声惊叹,“居然还在,居然还在,天哪!”
忽然间,景升的大掌覆盖在她的纤手之上,道:“今日有没有伤着?”
“嗯?”惊觉她的手正被他紧握着,她脸一红,尴尬地迅速抽回手,道了声,“没。”
手中一空,景升心中一阵失落,静静地在桌前坐下,望着那个空碗,裏面还残留一些药汁:“不舒服?怎么不找大夫?”
“哦,没什么,只是怕会伤风,事先防着点,虽然失了武功,没以前那样厉害了,但抓几服药我还是可以应付得来的。”
“你还是像寻常姑娘家那样会好些。”
像景璇那样的寻常?若真是这样,她宁可被《天一圣经》折磨至死。她直接说:“不要。”
“听奉剑说,你今日用树枝乱挥?”
“乱挥?我哪里是乱挥了?我是练习好吗?我是心有不甘,我花了十年苦练的功夫说没就没了,你说,换作是你,你甘心吗?”
“只要心中无欲无求,做一个平凡的人,怎样都是好的。”
“那是你傻。等某一天,你要是像我这样,成了一个废人,就不会这样想了。”
“又在胡言乱语,你明明好好的,哪里是个废人?”景升板起了脸。
“我这样叫好吗?我觉得倒像是生不如死。”美仁说出心中的感受。
景升沉默了。
“对了,那天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会突然举剑对着楚军?之前你不是派明飞去寻楚王了吗?我知道,你大哥和鱼三叔都身故了,那你爹和景承呢?为何没有见着他们的……”美仁想说“首级”,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从昨日到今夜,她都没见到明经堂和明景承。
景升的脸色一黯,半晌方道:“楚军遭人出卖。”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已经道出了那场叛变失败的原因。
景升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将那日的情形大致说了。他被幽禁在明府大半年,直到某一日才重得自由,但是那日,便是他为赵恒效力的开始。
美仁得知他是为了保全明家、保全楚军才会这么做,心中生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但随即眉头越蹙越紧,因为他说,他还没有找到明经堂和明景承。
“为何你可以找到我,却找不到他们?”美仁的语气有些急,明显带着不满。
景升双眉紧拧,盯着她看了半晌,方道:“就算明经堂他不是我亲爹,对我严苛,甚至对我下毒,我也不会这么绝情,收起你脑中的这种想法。你与他们不同,你不是朝廷下了皇榜四处通缉的要犯,且你做的许多事都有迹可寻。伴君如伴虎!楚王虽能令当今圣上撤了那张通缉令,但这不表示圣上就一定会放过明家。我宁可短期内寻不着他们,也不要在我寻着他们的时候,连累着他们即刻送了命。”
美仁一时语塞,他说得没错,皇家最是无情,她相信赵恒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就算赵恒肯,他身边的臣子亲信也不会同意。
“抱歉,我只是……算了。”她咬了咬唇,连忙换了个话题,“这裏是明家的产业?以前怎么没听过?”
“不是,是我同皇上要的赏赐。”
美仁没料着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答案,轻哼一声:“看上去不错。”
“嗯。”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美仁垂下头,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裙。
许久,景升哑着嗓音,道:“很晚了,你好好休息吧。”
“哦……”美仁轻点了点头,直到景升离开,她那颗不安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可又觉得空空的,好像少了些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美仁开始过着锦衣玉食、无聊又无趣的千金小姐生活。虽然有些无奈,可如今除了这样的生活,她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景升一直都很忙,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美仁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好奇地追随着他,好奇他每天都在忙着什么,只可惜每次都只是匆匆一瞥。她见着他身边总是跟着另一名看似跟班的高壮男人,心下好奇,后来她问了侍书和奉剑,才知道他身边的那人叫陈珏。再后来,她才知道明飞死了,被赵恒赐了毒酒,而端那杯毒酒给明飞的人正是景升。
那个成天被她欺负得哇哇叫,却依然喜欢和她比武的明飞,居然也成了这场皇室斗争下的牺牲品,这让她难过起来。她开始有点能够理解景升了,这个男人如今这般活着,应该很累很累,无论是心还是身。就像她一样,他是为了别人、为了亲情在活,而她,也是为了别人,却是为了仇恨在活。
不经意间,她发现她与他,居然是同一种人。
这两天,她都会去倚笑楼附近的茶楼坐着,手中抱着一个暖炉,对着“倚笑楼”那块匾额发呆,从清晨坐到黄昏,有时候甚至忘了时辰,直到侍书和奉剑将狐裘披风披在她身上,催着她回去,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昨日坐不住,她冲进倚笑楼,但被两名龟公恶狠狠地拦在外面,还遇上几个猥琐的嫖客把她当作新来的姑娘,对她上下其手,幸好有人认识奉剑和侍书是陶然居的人,那些人才吓得放了手。因此今日,她只能包下倚笑楼附近茶楼的一间雅室,静静地望着倚笑楼里的姑娘迎新送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