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杭州,回到陶然居,侍书与奉剑二人再见着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景升还要好几日才能回来。
她突然有些想念他,不,只是偶尔想想罢了,她觉得这并不是在思念,只是这些日子习惯了腻在他身旁,有事没事捉弄他,看着他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她就觉得心底不再似那一年多里一个人那种空洞洞噬心的难受空虚。
不知不觉,她又去了他的屋里。
顺着屋内的摆设,她的手指一一抚过,想着这些日子以来荒唐又胡闹的日子,嘴角处隐隐地现着笑意。
躺在床上,双目无意地落在那床幔之上,突然,她想到了纯钧剑。起初她找过,但每次景升都会很凑巧地回来,渐渐地,她放弃了,不是她忘了昕大哥,而是因为一想到再见那把剑,那种噬心的痛不知还能承受多少。那一年多,没有一日她是睡得安稳的。
纯钧剑,昕大哥,纯钧剑,昕大哥……
在心中不停地念着,她猛地从床上跳起,便在屋子里搜寻起来,就像当时她在明家,在他房里搜找那个“辣椒水”的解药一样,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在柜子的最上层,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上等檀木制的盒子,内心激动得难以言喻,她打开盒子,纯钧剑上的宝石还是那么耀眼,她抚摸着剑身的手微微发颤。
她害死了昕大哥,或许是她这一生最后悔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事了。她的心一阵阵抽痛着,她不能再看到这把剑,看到它,便会时刻提醒着她,是她害死了昕大哥,日子越久,这种让内心倍受折磨的痛苦就越来越深。
她不能再看到这把剑,不能!
猛地,她将盒子合上,慌张地将它塞进柜子里,却不慎碰落了另一个檀木盒,手忙脚乱地才算是接住那个差点就要跌落在地的檀木盒。这是特别珍贵稀有的黑檀木盒,四四方方的,上头雕着细致典雅的花纹,嵌着一块稀世美玉,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究竟是什么东西,他要用如此珍贵的黑檀木盒装着?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美仁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盒子,在看清盒中所装的东西的那一瞬间,她怔住了。
拿起那个熟悉的泥偶,这是一年多前她在七月初七那晚花了五十钱买的磨喝乐,让她更惊愕的是这个磨喝乐身旁躺着的是一个男娃娃,她的手开始发颤。
在桌前坐下,她将木盒放下,一手拿起一个磨喝乐,脑中想着一切可能。目光触到盒底放着的两张签文,她拿起,再度愕然。
那两张签文之上分别写着:
<small>千里姻缘一线牵。</small>
<small>世间情缘一语间。</small>
“那晚上……另一个磨喝乐竟然在他手上……”
美仁的心怦怦跳个不停,难以置信,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那两个娃娃。那一晚,她将这个娃娃随手扔给了他,却没想着他会将这个娃娃一直收藏至今,更没想到另一个娃娃竟然会在他手上。
突然间,她鼻子莫名地一酸,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时,门被人推开了,两道男音随即入耳。
恍惚之间,美仁抬首便瞧见景升一脸错愕地立在隔断之处看看她。
景升对身后之人吩咐了什么,那人便有礼地退下了。
美仁知道那人是赵恒送给他的得力助手陈珏,美其名曰是皇帝派来的助手,不如说是监视着他。陈珏对她总是看不顺眼,偶尔碰上了,总是会对她冷言讽刺。
景升嘴角轻扬,瞧着她那副呆呆的模样,戏谑:“你是不是看上我这屋子了,想来个鸠占鹊巢?”
回过神,美仁匆忙用衣袖盖住两个磨喝乐,生怕被他发现自己偷看到这两个娃娃,可还是慢了些,被他看到了。
景升走近她,缓缓地,手掌覆上她的纤手,揶揄:“没料着素来脸皮厚的丫头居然知道害羞了。”
嘴角微微抽搐,美仁抬首与他对视,反讥:“第一,本姑娘的确是看中你这间屋子了,所以决定鸠占鹊巢,待会儿我就让侍书和奉剑将我的东西都搬过来;第二,就算我脸皮厚,也厚不过你。瞧,这就是脸皮厚霸占别人东西的证据。”美仁弹开他的手掌,将那个女娃娃举在他的面前。
“这个不是我霸占来的,是某人硬塞给我的。”景升接过那个女娃娃,脸上的笑意更浓。
瞧见那种“祸国殃民”的笑容,美仁羞恼地从他手中将女娃娃又抢了回来,道:“那眼下刚好物归原主。这个娃娃是我的。”
身体被轻轻一带,只是眨眼之间,她便被景升揽在怀中。或许是习惯了他的拥抱,美仁没有曾经直觉就要挣脱的反应,而是大胆地与他四目相对。
景升撩起她的一绺长发,绸缎似的柔腻在指间流泻,又滑又软,他轻握住发丝,凑近唇边,哑着嗓音道:“你舍得看着明明是一对的两个娃娃分开吗?”
美仁很不给面子地拍开他的手,抽出发丝,道:“在那卖磨喝乐的老板摊子上摆放着的时候,谁知他们是一对,说不定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隔甚远,如今分开也是正常。”
“原来的那个你终于回来了,能看到你这样,我很高兴。”景升突然正色道。
美仁愣了愣,表情略僵,垂下眼帘,将两只娃娃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再抬首,她已恢复正常,扬着笑脸,对景升道:“这对娃娃,连同这昂贵的黑檀木盒都放我那儿吧,你一个大男人收藏着这东西,挺怪的。”
“嗯。”
“嗯,这次你去遂昌一切都顺利吗?”
“还好,不过,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一想到那件案子,景升就蹙起了眉头。
杭州所辖区域内出现私设茶场,那些茶寇私自贩卖优等茶而将劣茶上缴,此番去了遂昌,查出此案牵扯着京中数位身居要职的官员,这让他很头痛。他并非赵恒亲自所封的朝廷命官,赵恒只是要他查出幕后主使是哪些人,但并未赋予他任何动用官府的权力,因而一切都要靠他自己。说穿了,赵恒是在试探明家究竟还有多少实力存在,所以他要步步为营,只要一步走错,都有可能再将明家推向风口浪尖。对于此案,即便是暗地里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他还是故意一拖再拖,多次回复赵恒未果,赵恒显然对他所奏的结果不满意,在给他的手谕当中明确地写着限他一个月之内赶回京城,这是给了他最后的期限,若是在一个月之内,他再给不出一个满意的回复,他就要小心他的项上人头了。
“看你眉心深锁的样子,此事还有些棘手?”美仁伸手抚平他的眉间。
“嗯,伴君如伴虎。”景升捉下她的小手握在手中。
“方才见你和陈珏好像还有很重要的公事要办,那我就不打扰了。”美仁害羞地抽回手。
“嗯。”
“那我走了。”转了转眼珠,美仁嫣然一笑,倚在他耳边轻道,“子夜时分,等着我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景升的脸微微泛红,美仁见着笑了开来,他素来脸皮比较厚,很少见到他被戏弄到脸红害羞,她轻道了一声“我走了”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