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原来是爱(2 / 2)

上次,他守着景璇的墓一直到了头七才回来,可这一次,她真的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何时会回来。他真的生她的气了?他真的就这样离开了?

“不会的,他会回来的,他答应过要守我一生一世。”她自言自语,声音很低,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不停地摇着头,身体连连退后晃了好多下,忽地抬眸又急问,“他现在人在哪儿?在永安?”

“是的,若是向姑娘现在赶过去,可能还能见公子最后一面,若是去晚了,怕是公子已经离开永安,在回京城的路上了。”陈珏的语气始终冷冷淡淡的,“若是向姑娘没别的事,陈珏要告辞了,后会无期。”

他得尽快赶回京城,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很庆幸,他家公子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女人了,相比之下,京城的大家闺秀可比她温柔体贴多了。比如说王姑娘,如今已被封为无双郡主,温柔贤良,除了相貌比不上眼前这个女人,怎么看都比她强上百倍。总之,他就等公子回京呢。圣上赐了这么一桩好姻缘,希望公子尽快回京受旨,早日完婚,早日成为郡马爷,便不用整日为了眼前这个女人劳心劳神了。从今往后,他也不用再见着公子为这个女人日渐憔悴,跟着一起不痛快了。他嘲弄地看着美仁一脸痛苦的样子,脚下迈着轻松的步调,很快便离开。

美仁不信陈珏的话,冲到景升的屋子里。那里与平日没有太多的变化,所有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床榻的被褥整齐到一眼就能看出无人睡过的痕迹,桌案上的所有公文全都不见了。

她抚摸着案上的笔架,上面悬着大小不等的毛笔,这些笔除了他用来批注公文,都是她平时拿来临摹他字迹时用的。

有一次她在抄写一本书,当然还是模仿他的笔迹,他从外面回来,立在她身后,她知道他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继续抄着。

突然间,他大掌一拍书案,恼羞:“你在抄什么东西?”

她回头嬉笑:“抄书啊。”

“抄书?”他一把抓起她所谓的“书”,合上书封,但见那几个大字,便气得在她面前抖开来,“你这是抄的什么东西?《幽魂淫艳乐无穷》?这就是你所谓的字帖?”

“这怎么不是字帖了?这字帖很贵的,可是我花了二两银子从倚笑楼里买回来的啊,得之不易。”她接过那本书,随手翻了翻,朗声又道,“烛光影影,芙蓉帐中,狐女朱唇紧贴,恰恰莺声,不离耳畔。王生津津甜唾,笑含香舌,扶狐女仰卧,令其金莲高举,登其右肩——”

未再念下去,那书便被他夺了过去,只见他一脸不悦:“你整日就在临摹这种东西?”

“对啊。除了临帖之外,你看我还作画呢。”她将一旁半卷的画展开在他的面前,又翻动那本书,指着上面的插画,又指了指自己的画,一本正经地道,“你看,这画图之人明显画技有限,瞧我画的比他强多了。这狐女的腰应该还要再沉一些才对,依这人的画法,这样的姿势只会让狐女的腰骨折断。”

她所指的书上插画和她所画的图,正是她方才所读的书中描绘王生与狐女云雨的那段,说白了就是她在临摹淫|书和描绘春宫图。其实本来她一直都在临摹他的字迹,刚好倚笑楼的姑娘送了她这本《幽魂淫艳乐无穷》,那日无聊,她便决定以临摹他字迹的方式,将这本《幽魂淫艳乐无穷》抄一遍。

她笑眯着眼看向他,他正深锁着眉心,脸颊泛红,嘴角不停地抽搐着。

她发现他有个特点,平日里一本正经,时不时还会对她冷嘲热讽几句,私下里若是只有她和他两人,他便会热情如火,热情得有时候她都招架不住呢,但眼下他这般羞涩,倒是很少见呢。

她忍不住嬉笑,将那幅画又往他眼前送近一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他一把将那画按下,眯着双眸凝视着她,双颊依旧飞红,但语气不似之前那样:“对,对极了。你虽画得比他好,不过,你的画没将书中原文所描绘的原意表现出来,你已经将画中人物都改了,这幅插画对于这本书来说,就是废品。”

“怎么是废品?”她挑了挑眉,不信,拿过那张画仔细看了下,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直到她看到那个“王生”和“狐女”的脸时,她连忙将画上两个人的脸遮住,胸口一窒,羞得说不出话来,更不敢抬头看他。她终于明白为何他的脸会那么红了,因为她画的“王生”与“狐女”不是王生与狐女,而是他和她……

在她尴尬得想要逃开时,却被他一把捞住困在怀中,诱惑的声音吹拂着她的耳郭:“我的美人终于知道害羞了。”

他的美人,他的美人……

“小姐——”侍书进屋正瞧见美仁的一滴泪滑落,“小姐,你又哭了?”

美仁抬头看见侍书立在门外,急忙侧过脸,拭去眼泪,她竟然看着这屋内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落了泪。她调了调气息,哽咽着道:“侍书,什么事?”

“小姐有喜欢过人吗?”侍书进了屋,立在美仁身侧,轻轻地揽住她。

倚着她,美仁轻道了一句:“有。”她喜欢过昕大哥,可昕大哥被她害死了。

侍书问:“那人是二公子吗?”

“不是。”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景升?

“不是二公子?”侍书有些疑惑,随后又道,“我以为小姐是喜欢二公子的。”

“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因为只有当自己喜欢的人离自己而去时,才会很难过,才会很伤心,一旦难过了伤心了才会流眼泪,可小姐若是不喜欢二公子,为何会这么伤心难过呢,还在为二公子落泪呢?”

美仁静静地听着侍书的话,侍书将她问住了。昕大哥死的时候她很难过,虽然难过,虽然流过泪,却不会动不动就落泪,而现在她不但会难受,还会动不动就哭得很伤心。她为何会哭?是因为她真的喜欢上景升了吗?如今他走了,她才会觉得难过伤心,才会不停地哭?

被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惊住了,她在心中立即否定:不是这样的,她只是觉得一个人好孤独,有些事情撑得好辛苦。

她紧紧地抱着侍书,眼泪不停地往外流。她真的是太孤独、太寂寞了。

侍书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要刺|激小姐一下,因为小姐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已经遗失在二公子的身上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姐从昨日回来到今日,只是一味地在强撑着罢了,而且死鸭子嘴硬不愿承认,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小姐只会像刚来这裏的时候一样郁郁寡欢。她和奉剑作为小姐的贴身侍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奉剑平日里与小姐打打闹闹,她说的话小姐有可能只当在开玩笑,那么这个重任就交给她侍书好了。

“小姐,若是二公子多看别家姑娘一眼,你是不是会很生气?”

这个……用不着他多看别家姑娘一眼,就算别家姑娘多看他一眼,她就会很生气。景璇缠着他的时候,她每次都气得牙痒痒的,而且能让她发泄的便是清风,还有那些树枝。

“四小姐病逝,二公子离开了那么久,小姐可有想过二公子?”

有,他离开的那些日子,她每时每刻都会思念他,思念他的笑容,思念他的哀伤,思念他的一言一行,思念到心在痛,思念到每一根手指都会在痛……

“侍书……”她的心开始乱了。

侍书又下了剂猛药:“陈珏已经走了,说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二公子留了口讯,这陶然居往后全凭小姐做主。至于陶然居的下人,二公子那边没什么人,基本上都是京城随着来办事的,也都跟着一起走了,剩下的就是原来四小姐那边的人。”

他真的就这样走了?连所有要交代的事都是通过陈珏来转告的,陈珏很讨厌她,这些个事又是他转告了侍书。

她不信,她不信。

她打开所有柜子,但到最后她也不得不信了,因为柜子里除了置放纯钧剑的那个剑盒,其他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不见了。

他说过,纯钧剑锋芒过于凌厉,不想她受伤,所以,他要替她保管。可如今,他什么都带走了,不声不响,命人将所有东西都取走了,却唯独留下这把剑,这代表了什么……

明景升,这个可恶的家伙,说走就走!

走吧走吧,她才不会稀罕,反正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个可恶自大又傲气的男人,走了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陶然居就是她的了。她一定会把这裏改成最大的勾栏院,赚很多的银子。她要让他知道,就算没了他,她一样能够活得下去。

眼泪在不知不觉中又流了下来,她伏在桌上啜泣。

她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才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她心中的苦、心中的委屈,又有谁能够体会得到?全凭她做主是吗?她就将这裏改成勾栏院,她要把他的屋子改成花魁接客的厢房。

“好,侍书,你去找全杭州城内最有名的工匠,陶然居要全新装修。还有帮我联络一下倚笑楼的老鸨,我有事要与她商量。”

侍书惊讶得嘴巴张得老大,能塞下两个鸭蛋,刚才还一脸茫然的小姐,转瞬间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以为她能刺|激到小姐去找二公子,岂料小姐却是要重新装修陶然居,还要找倚笑楼的老鸨。她为心中的猜测不免有些担忧,得想个对策才好,侍书无奈之下,急忙退了出去。

美仁立在这屋中,环顾四周。床和床幔,她要换了,被褥枕头,她要换了,桌椅和这裏的摆设,她要一件不留地全换了,全换成她的东西,不要留下一丝他的气息。

她目光所触到的每样东西,让她耳边响起当时说过的话,往事一幕幕浮现于眼前。

从蓝家与他相识,她落水,他救了她,在睁开眼的那一霎,她看到的却是昕大哥;在飞云别苑的温泉里,他被下了药,与她纠缠不清;为了保护景承,他甘愿被她栽赃,也不哼一声,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虽是被逼,但是她不眠不夜地照顾了他三天三夜;他请她喝酸涩如血的樱桃茶,别名情人茶,她失了内力,以为是他下的毒;在夷山之北,是他为了她挡了一杖,自己却伤上加伤;夷山之北,虽然他第一次强吻了她,却陪着她第一次度过那痛苦又难熬的一刻;他将他娘生前最珍爱的清风送给她,教她弹曲,为的是能克制住她体内正邪交错互不相容的两股内力;王府叛变,依旧是他替她挡了一杖,她才得以逃脱;大雪纷飞的萧山,她与他身体纠缠,虽是为了保命,他却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奉献一切的男人;来到这裏多少个夜晚,她戏称提着金缕鞋在深夜去找他,只有在他身边她才可以安然地一夜睡到天亮,不再被噩梦惊醒,与他同床共枕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倚笑楼失火,有人向她射出宁家金箭,又是他为了她,肩部中了一箭,他为了她,与天一族人为敌……

孤山赏梅,夷山夕照,西湖泛舟,放飞纸鸢,欢声笑语……

他佔着她的南海珍珠一直不还给她,却以他娘最珍贵的清风来交换,这是情人间信物的交换啊。

为何她喜欢临摹他的字迹,是因为她喜欢那种感觉,潜意识里写着同样的字,其实是在感受着他当时写每一个字的情绪。

她拿起留在他屋中闲置的雕花暖手炉,眼下已是夏末,早就不用这个了。才来陶然居的时候,她有一个暖手炉,可是那个总是烫伤她,某一天,那个暖手炉不见了,被换成了这个白铜镂空雕花盖手暖炉,后来她才知道,是他命人特地为她打造的。自用了这个暖手炉之后,她就再也没被烫伤过。

这裏虽是他的屋子,但处处可见她留下的痕迹。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用得最多的是她,摆放墨迹最多的是她,桌椅茶水用得最多的还是她。他就是这样宠着她,任由她将他的屋子一点一点慢慢侵占,由她融入他的一切。

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有多难堪,每一次他都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可是这一次她伤害了他最重要的亲人,他再也不会原谅她,他就这样一句话也没有留地走了,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思念他。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影早已深深烙进了她的心间。

她会画他,她会梦他,她会想他,只因为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自大又孤傲的男人。

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他允诺过她,这一生都会守着她,没她的首肯,他死都不能离开她。

他是她的!

“侍书——奉剑——”

她吩咐下人去找马车,她要去永安,她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