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过了安阳,离战地越来越近,路也变得更加崎岖不平。
为避免过于劳累,美仁不敢太快赶路,生怕动了胎气,马车只得一路走走停停。
途经一个名叫西王镇的小镇,美仁与万镖找了户人家安顿下来。今日休息一夜,明日晌午之前,便可以抵达冀州,离定州更近了一些。
这户人家姓张,老两口带一个小孙儿,儿子儿媳在边境做点小买卖,每逢过年过节才会回来。那孙儿还只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名叫小狗子,长得胖嘟嘟的,煞是可爱。因为刚生下来的时候,小狗子总是生病,家里人才不得不给他取了这么个贱名。
以前美仁对小孩子并无好感,只觉得他们是个麻烦,动不动就哭,有了身孕之后,如今在她看来,孩子可真是个宝。
次日一早,美仁向张氏老两口辞行,临行前,给了老两口好些银两,让老两口感激不尽。可这时,小狗子却不见了,周围有邻居说看到小狗子往市集的方向跑去了。张氏老两口腿脚不便,急着要去寻小狗子。市集离得刚好不远,美仁便让万镖去市集寻找小狗子。
等了许久,还没有等来万镖,美仁便独自往市集的方向走去,想着或许能碰上万镖。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远处尖叫声四起:“强盗来了,快跑啊!”
美仁心下一惊,举目望去,不远处尘土飞扬,听声音约有十来骑。不一会儿,那十多余健硕的马匹急啸而来,安全起见,她连忙退居一旁。
马儿嘶啼声起,从马上跳下十多名蒙面壮汉,为首的盗贼只是举刀做了个姿势,其余盗匪大喝一声便举刀向无辜的百姓砍去。
四下惨叫声一片,只是眨眼工夫,眼前已经倒下几名男子。
当刀挥向张老爹夫妇时,美仁想赶过去救他们,可为时已晚。心中怒火熊熊燃起,她忍不住就要拔出身后的纯钧剑,岂料,被人从身后重重一击,她便晕倒在地。
当美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车厢里,双手双脚都被束缚着,身后用布包着的纯钧剑,早已不知去向。周围与她同被困的还有十多名女子。除了一位年纪稍大的妇人之外,其余全是年轻的女子。
美仁心底一阵发毛,那伙盗贼一下子抓这么多女人,定没什么好事。她之所以易容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如今她是一个相貌丑陋的中年妇人,他们却还抓了她,究竟是为何。
车子在滚动,不知要将她们带到哪里去。车内的女子一直都在不停地哭哭啼啼,美仁打起精神,问身旁一名年轻女子眼下是什么时辰,这才知道原来距她被人打昏已经有一日了。
这车内的女子都是这伙人沿途抓来的。他们见着男人不论老少一律杀死,若是女人,就将年轻的女人抓来。除了易了容的美仁,和坐在美仁对面那位年纪稍大的妇人以外,其余的都被杀了。
美仁好言安慰那些女子,示意身旁的女子转过身来,她试着帮她解开绳索,也让大伙儿都这么跟着做。
这时马车停了,车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身着异族服装,对她们大喝一声,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美仁细听之后愕然,这人说的是契丹语,是叫她们快滚下车。为了方便做事,悦姨曾经找人教过她和怡素契丹、西夏和吐蕃等地的语言。
抓她们的竟然是契丹人。契丹人生性残暴,如今宋辽连年战火,她们一行女子落在他们的手里,不知会被折磨成什么样,这种情形让美仁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车内的人一个个被契丹人强行拖下车,美仁完全合作,下车的速度很快,避开了契丹人的生拉硬扯。
美仁望见眼前的一个个军帐,心下明了他们抓这些女人来做什么。这些个禽兽,是要将她们全都给毁了。
那个契丹人对另一个说了几句,于是那些年轻的女子便被带了下去,只留下美仁和那位年纪稍大的妇人。
刚才那个契丹人是在命令将她们带到红帐中去充军妓,而留下她和那位妇人,是代替之前烧水、煮饭、打杂的妇人。原先那位妇人因为身体不支,死了。
远远地,美仁看见那些女子不停哭闹。有一个女子挣扎得厉害,一名契丹人便毫不留情地甩出一鞭子,将那名女人抽倒在地,接着那名女子便被强行拖了下去,其他女人再也不敢哭闹,乖乖跟着下去。
很快,美仁和那名妇人也被带下去。她们面临的却是一堆剥了一半皮毛、血肉模糊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美仁心中一阵恶心,强忍着想吐的欲望,与那名妇人开始一边剥着皮肉,一边清洗。
当肉下锅,突然冲出来两名契丹人拿着刀指向美仁,以契丹语喝道:“你,跟我们来。”
美仁心中紧张,捏紧拳头,乖乖地跟着那两名契丹人。
望着眼前这个巨大的营帐,美仁更加紧张,这是这些契丹人的主帐,这契丹人的头子找她做什么?
她被那两个契丹士兵推了进去,膝下一软,便跪在一个桌案之前。桌案之后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向她袭来。
“抬起头来,”那案前之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却丝毫不失逼人的气魄,“你这把剑从何而来?”
令美仁惊愕的是,他说的竟然是汉语,而非契丹语。
美仁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冰冷的黄金面具,但这个黄金面具与明家的有所区别,额上与颊上都刻着奇特的图腾,看上去十分的狰狞。
或许是因为对黄金面具的反感,她目光一转,看到他手中拿着纯钧剑,双拳攥得更紧了。这裏是契丹人的地盘,万事她都要小心谨慎。
“我在问你话,你听到没有?是聋了还是哑了?这把剑,你从何而来?!”那人咆哮如雷,抓起案上一只凶恶狰狞的狼首便向美仁砸去。
美仁不敢躲避,任由那只狼首重重地砸在肩上,痛得她轻哼一声,唯有忍着。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把剑,你从何而来?”
这把纯钧剑,是昕大哥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她不想乱说也不能乱说这把剑的来历,但眼下的情形让她不得不斟酌一番:“我家相公是个铸剑师,对剑极痴,这把剑是他无意中得到的。”
“那你相公人呢?他有没有告诉你这把剑的来历?”那人又问。
“没有。这次出门做生意,相公只是将剑放在我这儿,我与他走散了,被你们强行抓来。对于这把剑,我一无所知。”
那人怒拍了一下桌案,走过来一把抓住美仁的手腕,指腹探了上去,确认她不会武功后便将她摔倒在地,对着帐外大喝一声,随即进来一个契丹士兵。他对那士兵以契丹语吩咐,让他们去查美仁所说的走散的相公,尽快将他抓回来。
美仁心想,她全是捏造的,若是他们把万镖当成她的相公,以万镖的功夫,他们根本不可能抓到他,她心下松了口气。
但见这戴着鬼面具的契丹首领,对着那柄纯钧剑细看了好久,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她不禁想到那个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邪气男人月下。当时月下说纯钧这把上古名剑几经辗转,最终还是落在契丹人的手上。而眼前这个契丹人不停地追问她从哪儿得来的剑,莫不是与昕大哥有何过节?
容不得美仁多想,那人已经将她赶出了主帐,她继续与那堆恶心的动物皮毛做伴。
累了几天,美仁在做杂事的同时,会偷听那些契丹人的对话,总算探听到这个临时军营是在定州东北,宋辽边境的永清县附近,再往北走,那里便完全是契丹人的天下。
这几日里,美仁察言观色,一直埋头做事,加上她懂契丹语,从不违逆这些契丹人,所以,这些契丹人对她也就放松些警惕。这裏的契丹人并不多,约莫只有数千号人,不知他们这数千号人驻扎在这裏是什么用意,而且每次出动,都是神出鬼没。
偶尔她也会看见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首领,他叫耶律元修,据说是辽主耶律隆绪最器重的弟弟,契丹人对他很是敬重,都尊称他为大王。耶律元修很残暴,那日抓来了两名宋兵俘虏,因为从他俩口中得不到他想要的讯息,他便命人将那两名宋兵俘虏绑在柱上,执起他的弓箭,对着一人射了一箭,那一箭却不要他们的命,而是等着他们血流如注,放出大雕啄食他们。
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她心中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一想到这人那日将她的右肩砸得青肿,她便更加小心谨慎。她一定要想法子尽快离开这裏,再待下去,她的下场只有两种:一是死,二是到了辽境以后被契丹人当作奴隶使唤。日后若是肚子大了,这些生性残暴的契丹人一定会想法子折磨她,结局还是死。她无论如何都要保重,她和孩子一定都不能有事,她要见到景升,景升也一定不可以有事。
这一天,这些契丹人非常兴奋,据说又拿下一个县城,抄到了不少好东西,当然还包括女人。于是,晚上设宴庆祝,可是把美仁和其他杂役累坏了。
篝火映照下,那些契丹人一个个红着脸,神情异常兴奋,火堆正中央绑着几个女人,他们一边欣赏着那几个女人惊恐的表情,一边欢快地载歌载舞。
有一个高壮的契丹士兵耐不住性子,端着酒,便冲到那几个俘虏女人身边,对着她们污言秽语,做一些下流的动作。那几个女人被吓得一个个尖声惊叫,痛哭流涕,这引得其他契丹士兵更加亢奋,甚至有人跳下场,要与先前的那个契丹士兵搏斗,谁赢了,今晚的女人便归谁。
全场都欢呼起来,越来越多的契丹士兵上场,为了那几个女人开始对搏。
耶律元修今夜没有戴面具,头发遮住了他的脸,远远地让人瞧不清,他时不时也跟着叫喊几声助兴,他膝下跪着一个高壮的契丹女人,她不停地为他斟酒,喂送美食。
今夜是逃跑的最佳时机,这几日来,由于美仁手脚利落,加上懂契丹语,已经将这军营的各个出口摸得一清二楚。她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待时机。
蓦地,契丹人一阵欢呼,只见耶律元修上场了,周围叫唤助威的声音,响彻整个夜空,将这淫|糜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只是眨眼的工夫,耶律元修便胜出了,他拉起其中一个女人,不顾那个女人的尖叫反抗,将她拦腰抱起,往帐营里走去。欢呼声更热烈了,那些个契丹人一窝蜂地涌向那几个女人……
美仁收回目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抚着肚子。两个多月了,肚子依旧平坦,可那里正孕育着她和景升的孩子。曾经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知道原来幸福一直就在身边。
从怀中摸出那对南海珍珠耳环,他送给她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刻骨铭心的。思念一个人,就像在心裏划上一道痕,时间越久这道痕就会越深。她真的好想他,她从不知道对他的思念竟是这样的深。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醒了没,被那一箭射中后究竟有没有事,想着,她便不知不觉中落了泪。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那些契丹人挨个去了红帐。
她收好珍珠耳环,与几个俘虏去收拾残局,收拾到一半,她想到在走之前,一定要将纯钧剑拿回,于是四下张望,趁那几个人不备,悄悄地往主帐的方向步去。
方接近那主帐,她便听见女人尖利的哭喊之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她厌恶地拧紧眉头,守在帐外,忍受着那不堪入耳的声音。
终于,听不见那女人的声音了。倏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飞出帐外,美仁定睛一看,竟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俯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不一会儿,便来了两名契丹士兵,他们将那个女人就这么顺地拖走。美仁依稀听到这两个士兵说是埋了,还是就这么扔了,最终的结论是找个地方扔了。
那个女人就这么死了……
美仁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着那主帐细听,裏面传来那个首领平稳的呼吸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她便将事先准备好的追魂香丢入那主帐之内。许久之后,待确认起了药效,她便掀开帐帘,摸了进去。
帐内的灯并未灭,上次她没有细看这裏。
左侧的帐壁之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皮制图腾,是一只邪魅狰狞的狼首。桌案倒是古色古香,雕工极为细致,铺着一张粗犷的皮革。案上除了铜制的酒壶酒杯和几张羊皮卷外,便是上次砸她的那个恶心的狼首木雕。帐壁上还挂着一把雕着奇特图案的硕大的桃木弓。
她惊觉自己是来拿回纯钧剑的,怎么就欣赏起这裏的布局了?她收回视线,落在榻上,上面铺着珍稀的兽皮,雪白柔软,但不协调的是上面躺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赤|裸着上身,正反趴在那榻上沉睡着,头发垂散着,遮着脸,看不清样子。他的后背上有一个很大很吓人的刺青,是一个张着大口的狼首。
终于她看见了纯钧剑,就在那榻旁的几上,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过去,身体横越过他的身子,一把将纯钧剑抓在手中,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拿到剑之后,她退后数步,见他未醒,转身便跑。
美仁一出营帐,那榻上之人便倏然睁开双眸,嘴角之处噙着一抹阴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