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胖脸上的肌肉尴尬地抽动两下,他急忙打断两个人的谈话说:“星旧,不能这么对你未来的岳父讲话!”
“路伯父……”我冷冷的笑着:“你的教育可真是成功。你为了留住你的儿子,不惜败坏你的妻子和我父亲的名声。可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路星旧受到了多大的伤害,自己的母亲不爱自己的原因是因为爱上了父亲以外的男人。可惜的是,锦添夫人一开始就爱上了你以外的男人,而你则用卑鄙的方式逼她嫁给你。”
路大胖子干笑两声:“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阿荣,冰清是不是发烧说胡话?赶紧让她去休息吧!”
爸爸叹了口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桌上的茶已经凉了,连空气都是冷的,冷得让人害怕夜的漫长。
路星旧看着自己父亲的反应,聪明如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手扣住我的肩膀,指甲陷进皮肉里。我握紧他的手说:“路星旧,我告诉你真相。你的母亲,她是一个好女人,她和我的父亲相爱,只是路大胖子为了得到他串通别人陷害我父亲入狱。锦添夫人为了救我父亲去求他,他答应只要锦添夫人嫁给他,他就救我的父亲。只是锦添夫人嫁给他以后,他却更想要我的父亲死,是我的爷爷花钱将我的父亲买出来的。你明白吗?这一切只是路大胖子自导自演的幽默剧,而你,就是那个最好的看倌!”
路星旧死死地盯着路大胖子的脸。
路大胖子有些手足无措,却也不知道如何掩饰,憋红了脸。他摇着手说:“你是信这个丫头的话,还是信我这个当爹的话?”
“冰清不会骗我。”路星旧咬牙切齿地说:“既然你这么讨厌见到叶伯父,为什么还要我娶冰清?你难道想要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像我母亲一样的痛苦的过一辈子吗?”
路大胖子终于平静下来,他猛吸一口烟,脸上的肥肉微微的颤抖着,好像在抑制着即将喷涌的情绪。
“我和阿荣商量过了。我们暗中斗了大半辈子,虽然最后叶家垮了,可是我知道,这场战争中,还是我输了。我输了锦添的心,输了最好的兄弟,也输掉了自己儿子的快乐。但是锦添临死时的愿望是,她希望阿荣的女儿能和你在一起。我明白她的心,既然她不能和阿荣在一起,就让他们的孩子在一起。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冰清。可是冰清却一直和那个姓秦的纠缠不清。于是我让婆子喂了汤药给她,心想着,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就会对你死心踏地……”
路星旧转过身,巨大的悲伤从他的心底泛滥出来:“也许你是真的打算让冰清和我在一起,可是,你也根本没打算放过叶家。”
“你胡说什么?”路大胖子的眼睛眯起来:“你得到了你喜欢的女孩,我也达到了我的目的,也完成了你母亲的遗愿,这有什么不好?”
“我已经查到了余子凡是你的部下,我也知道你让他抓住叶玉洁来胁迫叶伯父就范。可惜余子凡不听话,一心想要报私仇,想要自己解决叶伯父。而冰清并没有将叶玉洁被抓的事情告诉叶伯父,而秦时月在叶家附近布置的保镖们也让余子凡的人没办法近身。于是他才装做抓住叶玉洁来等候你的发落。”路星旧弯起嘴角:“很抱歉,父亲,我已经派人救出了叶玉洁,把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已经没有胁迫叶伯父的筹码了。”
“你……”路大胖子失望地说:“我做这么多都是为的你啊……”
“不,你为的你自己。”路星旧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现在,你再也不能打着为了我的名义而做你想做的事了。我明日会派人护送路伯父回老家,而冰清,我会将她送到她喜欢的人那里,她不会是你们完成遗愿的牺牲品。”
“你难道不喜欢她吗?”爸爸忍不住微笑了:“孩子,你不愧是锦添夫人的儿子。但是,如果你不喜欢冰清的话……”
“叶伯父,我当然喜欢冰清。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我更爱她的人。”路星旧从没像现在这样温柔过,脸上的轮廓在我的眼中模糊成一团暗影:“因为爱她,所以,我愿意给她幸福。如果她不幸福,那么多么强烈的爱都没有意义。这就是我爱她的方式。我想,如果我的母亲在天之灵看到我这么做,她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这不是海誓山盟,但是,给一个人幸福的方式有千百种,其中也包括放弃。
路大胖子的爱是不择手段的掠夺,爸爸的爱是忍辱负重的隐瞒。这两种都不是锦添夫人想要的爱情。在锦添夫人如花的生命里,原本爱她的两个人却给了她一生都难以磨灭的伤害。锦添夫人不是病死的,她是等爱等得太累了,所以睡着了。
我愿意给你幸福
书房里的四个人都各怀心事的沉默着。我的手被路星旧紧紧地握着,像他手心裏的宝贝,万分的珍惜。路大胖子依然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屋子里的烟气更重了,像是下了一场雾,足以让我迷路。路星旧的眼神在雾中若隐若现,我怎么都看不清楚。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二小姐!着火了!后院着火了!”管家的叫声在窗外响起。我们这才醒悟过来,屋里的烟气并不是吸烟造成的。后院的浓烟从窗缝里漏进来,我捂住嘴大声的咳嗽起来。
路星旧首先冲出屋子,我扶着爸爸往外跑。刚跑进大堂,就发现大堂的房顶也着了起来。火光凶猛的从后院席卷而来。我闻到浓重的煤油味道。
火势太大了,家里只有几个下人,加上路大胖子带来的三四个人,根本不够控制火势。火舌张开大口,不过几分钟就将整座宅子吞没。
爸爸忽然发疯似的要往房子里冲,嘴裏叫着:“天啊,我要进去拿我的东西……”
我拉住他喊:“爸,现在就不要管古董了,我们快离开这裏……”
“不,我的锦添,我的锦添在裏面!”爸爸的老泪纵横:“我的锦添还在裏面!”
“爸,不能进去!”我想要扯住爸爸,可是他的力气太大,我被他一个趔蹶摔到地上。爸爸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那深深浅浅的沟壑里都是满足的归属感。他奔进火海中,我哭喊着追进去。煤油味和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我强忍着被烟熏出来的泪水追着爸跑进二楼的卧室。火太近了,几乎要将人烤得融化了。
爸爸从床底下取出一只古董盒子,他坐在床上,丝毫不介意床单已经燃烧起来。
一跟火柱子从头顶上掉下来,拦住我的去路。
我的呼喊似乎变成了静音,爸爸他听不到,他从盒子里拿出锦添夫人的照片。他的脸上都是满足的微笑。
“爸……快出来……”
“冰清,危险!”路星旧不顾我的挣扎,迅速地抱起我的身子在呼啸的火海中往楼下跑。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爸爸的模样。他捧着锦添夫人的照片,笑得像个小孩子。在那之后就是一片汪洋的火海。
冲天的火光后是密集的枪声。
我只记得自己躺在路星旧的车里,几辆车在空旷的暗夜中追杀我们。我的脑海里完全是那场毫无预警的大火,和爸爸如释重负的笑容。似乎在短短的一个小时里,我失去了父亲,路星旧带着我狼狈的逃亡。
那个夜如此的漫长,除了呼吸,我不能做任何的事情。
车从桥上冲到江里时,路星旧抱着我跳进江水里。我像一只没有灵魂的娃娃,在他的怀里,没有任何的反应。冰冷的水让我的感觉一点点的复苏,力气却因为过于寒冷而流失。他抱着我在桥洞躲着,头顶上都是喧闹的声音。像是一个部队从头顶上跑过去。
路星旧负了伤,胳膊上中了子弹,血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冷却,然后凝固。那一刻,仿佛有力气回到我的身上。
“路星旧……”我的牙齿打着寒战:“你还……好不好……”
路星旧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我很好。”
风从桥洞里穿过去,头顶的声音渐渐的小了。路星旧的脸色苍白的可怕,他的手臂失血太多,脸上呈现出青白色。我从内衣的薄衫上撕下布条帮他包扎住伤口。我的狐皮披肩已经湿透了,我将它拧干围在路星旧的脖子上。
他本来就在发烧,现在中了枪,又跳进了江里。他的额头烫得厉害,可是身上却像失去了全部的温度。
“路星旧,你再撑一会儿,我带你去看医生。”我颤抖得厉害,我反覆地搓着他的手,希望能给予他一丝一毫的温暖。我根本就撑不起他的身体,现在追兵一过,他也没有力气再起身,这样下去,他不病死,我们两个都会被冻死。
“冰清……冷……”
“路星旧,不要睡,如果睡着了,你会被冻死的……”
“我很累,就睡一会儿……”
“不行!”我用力地搓着他的手:“求求你了,千万不要睡!”
“……”
“路星旧!你这个混蛋!你不许死!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裏!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不是喜欢我吗?”我的手心裏依然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两个像冰块一样的身体依偎在一起,却没有任何温暖。路星旧紧闭着眼睛,我的眼泪滚下来落在手上,像着了火一般。
他的嘴唇苍白冰冷,我突然害怕死神会突然带走他。
我将嘴唇凑上去,舌尖小心地探进去,笨拙的亲吻他。我的心裏呼喊着,醒过来,醒过来。如果你醒过来的话,我愿意嫁给你。我愿意给你幸福。路星旧的眼睛眨了一下,他的手抵住我的后脑,嘴唇更深地吻下来。
他沉醉地闭上眼睛,有些霸道又害羞地亲吻着我。
他忘记了身体的疼痛,身上的力气开始复苏过来。我艰难地离开他的嘴唇,兴奋地又哭又笑:“你现在好些了吗?我这就带你去看医生。”
“别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
“叶冰清,不要给我任何的希望,否则我会舍不得你。”
“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不会死的。我绝对不会让我喜欢的女孩子在一个晚上失去所有。”
“怎么办?”我小声的抽泣:“我该怎么回报你。”
“把我放在心裏,永远记住我。”
“你不要像交代遗言一样,我不喜欢。如果你今天不死,我愿意嫁给你。我愿意给你幸福。路星旧,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要保护我,你听见没有?”
头顶响起皮鞋的脚步声,还有女子高跟鞋清脆的回响。路星旧捂住我的嘴巴,怕我发出任何的声音。他已经很虚弱了,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杀死我们。
“他们既然掉进江里,如果不被水冲走的话,大概也不会走很远……”蜘蛛吸了口气说:“老板,叶二小姐不会游泳恐怕……”
“不会的!冰清不会有事的,我们分头去找!”秦时月的喊声格外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我冲出桥洞大声的喊:“秦时月,我们在这裏!快来救我们!”
桥洞里的路星旧脸上有悲伤一闪而过。
他的爱情在她的生命里像一场闹剧
秦时月的公寓里,我服侍路星旧吃过药,看他沉沉的睡过去。我受到了惊吓,加上泡了冷水,也感染了风寒。手里捧着岳小满沏好的绿茶,温度从指间一寸一寸地传到身体里。
“冰清,我们没有找到叶伯父,路大胖被抓走,叶家的一个管家和一个婆子一个丫头,路家的四个跟班全被枪杀。”岳小满拍着我的后背说:“你先别难过,也别急,我们会找到叶伯父的。”
“爸爸在着火的房子里,没有出来……”我打了个寒战,身体像被掏空了:“有人在追杀我们,很多很多的人在追杀我们!”
“冰清!”秦时月将我揽到怀里:“别害怕,都过去了。”
“是谁干的?”我冷静的说:“我闻到了煤油的味道,是有人蓄意放火。”
“是杜艾。”蜘蛛平静的说:“是杜艾干的。现在国民党内部已经达成了共识,上海工会对路家的意见非常大,而且路家的势力已经威胁到了其他人。于是他们要暗杀掉路家的老爷和少爷,趁着他去叶家,杜艾准备毁掉叶家并把一切事情都推到路大胖头上。他们已经抓住了路大胖,并且准备让他顶罪。而国民党内部的高层已经收回了路家的兵力。现在路家已经是一个空壳子,成不了气候。”
也只是在一夜之间,一切都物是人非。
枪打出头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路大胖能够灭掉叶家,这样的实力却让他迅速的走向灭亡。
岳小满接着说:“路家出了内奸。蜘蛛才查到余子凡是路大胖的人。这个余子凡并没有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他是个墙头草,见路家苗头不对,早就成为了杜艾的走狗。连路大胖深夜去叶家的事,都是他报告的。现在最紧急的是,杜艾设置了一个陷阱,在引天狗上鈎。”
“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天狗?”
“天狗藏军火的地方埋了很多的地雷,如果找不到拆雷的准确位置,别说军火,去挖军火的人都会死在那里。我们内部的奸细已经将事情透漏出去,现在除了自己的联络人,我们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余子凡逼问天狗的下落,就是为了让她拆地雷。现在杜家空前的强大起来,他们迫切的需要军火来扩充实力。”
“他设置了一个什么陷阱?”
岳小满淡淡一笑:“其实也不算是陷阱。余子凡知道我是天狗的下线。他让我后天晚上去和天狗接头,因为只有我知道联络暗号。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就会杀了子漾。我不能看我的丈夫去死。秦老师让我假装被他们利用,去联系天狗。余子凡希望我从你们这裏随时套出一手的消息,我只好假装听他的话。”
对于这些阴谋,我只觉得无力。也许姐姐做梦都不会想到,她心心念念爱着的男人,会亲手害死了我们的父亲,搞得我们家破人亡。
他的爱情在她的生命里像一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