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几滩暗红色的土坏还有一些断枝落叶,证明这裏曾经发生过争斗,不过这场争斗结束得很快,几条长长的拖痕表明那群人的结局。
“可惜了他们的纳物袋,裏面肯定有好东西。”谢小玉一边捡着掉落在地上的兵刃,一边叹息。
“反正你知道巢穴在哪里,过一段时间再去一趟就行。”苏明成在一旁说道。
谢小玉根本不接口,他只是说说罢了。纳物袋最容易被做下暗记,他手上的这只纳物袋是黑刺社杀手的东西,作为缴获品,他可以理直气壮拿来用,但是那几个人的纳物袋就不一样了。
他甚至连地上的兵刃都不敢捡,唯一让他犹豫的是那把扇子。
“这件法器很不错。”苏明成异常惋惜地说道。
只听到卡嚓一声脆响,谢小玉将扇子拗断。这东西是个麻烦,还是毁掉比较保险。
“走,我们去看看这些家伙倒底在搞什么名堂。”谢小玉注意到地上有一道车辙。
一只纳物袋可以装很多东西,就算一只纳物袋不够,多带几只就是,为什么还要弄辆车?
他沿着车辙走去,走了一里多路,终于看到一架独轮车停在那里,上面放着两只很大的袋子。
“看来你的麻烦不小。”苏明成是这裏的土着,一看到袋子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谢小玉走了过去,解开袋口往里看了一眼。
裏面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金属锭子,赤火铜、紫宸铜、珠光铜、血纹铜,全都是矿上的出产。
“这是怎么一回事?矿区周围不是有禁制吗?”谢小玉问道。
“你自己不也猜到了?这帮人背后的势力不得了,恐怕连飞天船都有。至于矿区那道禁制……关掉不就行了。”苏明成面无表情地回道。
“天宝州的矿是官府和各大门派共有,当初制订规矩的时候,就考虑可能有人徇私舞弊,或是大家互相牵制,那帮人背后的势力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摆平所有门派吧?”谢小玉越想越不可能。
“大矿、新矿确实是这样,大家都盯着呢,但是那些小矿、老矿就不一样了。这片老矿区已经没什么矿,价值不大,正好拿来作为某种交换。”苏明成对其中的门道了如指掌。
原本以为发现贼赃,赃主绝对不敢深究,没想到是某种私下交易。谢小玉有些泄气。
“全都带走不可能,拿几块走吧。”苏明成不愧是混帮会的,最明白怎么顺手牵羊。
他一掌将独轮车打碎,然后一把撕开那只大口袋。
这不是普通的口袋,而是军队里用的大号纳物袋,可以装得下一库房的东西,所以一被撕破,裏面的金属锭立刻哗啦啦涌出来,转眼间堆起一座小山。
这时谢小玉也明白了。他抱着另外一只口袋四处抛撒,制造出口袋被野兽拖着乱甩的模样,这样一来,少几个金属锭也就没人会怀疑了。
眼看袋子就要倒空,他将袋口一收,剩下这些足够他花销。
这袋子也是一件宝贝,军用的东西用不着担心打有印记,对方拿了军队的东西来用,干的又是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白痴才会往上打印记,那等于制造把柄让别人抓。
那边的苏明成同样也往自己的纳物袋里塞金属锭。谁会嫌外快太多?
一处狭长的山谷中,停着一艘又细又长形如黄瓜的飞天船。
从细长的外形就可以看得出来,这艘船比天宝州到处飞来飞去的那些船快得多,船的前后两端各有一座形如风车的巨大扇轮。
飞天船上垂下十六根手臂粗的麻绳,这些麻绳紧紧拴在山谷四周突出的岩石上。
飞天船里,一个十六、七岁身穿碎银错花白袍、头戴束发金冠、腰系镶玉宝带的公子哥儿正怒气冲天来回走动着。
这艘飞天船的船舱不小,但是因为又细又长,所以感觉有些压迫感。这个公子哥儿发着脾气,旁边的人全都有乌云盖头、闷雷隆隆的感觉。
“现在什么时辰了?”公子哥儿朝着远远站着的一名侍女吼道。
“已经过了午时。”侍女不敢不答。
“那帮家伙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来?”公子哥儿探头往窗外张望一眼。
窗外仍旧静悄悄的,除了山就是树,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
“上次齐先生说他们半路上遭遇影狼,这一次会不会又碰上什么妖兽?”一个白面无须的老奴在旁边提醒道。
“就算碰到妖兽,他们也应该发个信号啊。上一次他们不就发了信号?”公子哥儿指着窗外问道。
窗外的天空一片晴朗,根本看不到报警的紫烟。
他不可能知道他的手下这一次遇到的是土蜘蛛。十几只土蜘蛛直接从他们脚底下冒出来,紧接着就喷了一片蛛网过去,把人缠得动都不能动。除了少数几个人挣扎两下,那位齐先生施展法器抵挡片刻,其他人全都瞬间被制服,根本来不及发什么信号。
“不对,感觉完全不对。要不有人在背后搞鬼,要不就是齐连云起了什么心思,带着东西跑了。”公子哥儿早就开始疑神疑鬼,刚才只是没有发作,现在他再也等不下去,直接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口,周围那些人全都神情大变。
船上的人分两类,一类常年待在天宝州,熟知这裏的凶险,也知道齐先生的为人,他们都可以肯定齐先生做不出这等大胆违逆的事情,现在人没到,十有八九凶多吉少,所以公子哥儿的话让他们感到寒心。另外一类人是跟着公子哥儿过来的,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明白这时候不该说那样的话。
“先让人沿路搜一下吧?”老奴只能这样说。他不敢替姓齐的说话,又不想少爷继续乱说话,将大家得罪得更加彻底。
他也知道这个要求同样过分。如果姓齐的真遇上厉害妖兽,连信号都来不及发,那么派出去搜寻的人也可能撞上那头妖兽。
老奴不得不这样下令,那些常驻天宝州的人不得不听命。他们最清楚其中的凶险,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往前搜索着,那速度不比蜗牛快多少。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傍晚时分,终于有人回来报告。
“这么倒霉?真的遇上妖兽了?”公子哥儿仍旧满脸狐疑。
他仍有怀疑,是因为没人见到尸体,只看到几滩血迹,而且带回来的锭子明显地少了。
“齐连云会不会装死,拿了一部分锭子跑了?”那个公子哥儿旁若无人地问身边的老奴,根本没在意回来报告的那个人脸色有多难看。
“老齐的进帐比一个知府高。再说,像他这样的人在乎钱吗?王府给他的东西外面买得到吗?”老奴不经意地点出几处不可能的地方。
少爷是草包,老爷却不傻,办这种要紧事,肯定要挑个沉稳的人。平时喂得饱饱的,姓齐的顶多顺手捞点,绝对不可能玩得这么大。
“不如这样,公子您跑一趟总督衙门和矿业公所,干脆将那个矿头撤了,换上我们的人。这样一来您想怎么查都可以,以后也用不着这样偷偷摸摸运东西。”
老奴干脆出了个主意,让公子把心思放到别的地方。
他也知道这是个馊主意。拿快挖光的矿做交易是大家私下的把戏,表面上全要避着嫌疑,直接拿掉矿头换上自己人,肯定会遭人议论,免不了有人会说刘家吃相难看,而且没什么理由就撤换矿头还是一件犯忌讳的事。要不是那个矿头年事已高,背后的靠山也已经不在,这座矿又快要废了,他绝对不敢提这个建议。
不过他更怕公子爷惹出其他事端。这位爷别的本事没有,惹祸绝对一流。
“好吧,就照你说的办。”公子哥儿果然同意了。
“老矿头要走了,听说要来个新矿头。”
“怎么会这样?我在天宝州二十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赶矿头离开的怪事。”
“话说回来,谁愿意来这么个破矿?这裏还能开采几年?”
“老矿头为人很好,待我们都不薄,不知道新来的矿头怎么样?”
“能干出这种事还会是好人?我不管别人怎么打算,我肯定要走。”
矿区里再也听不到十字镐的敲打声,耳边尽是吵嚷声和喧闹声。
山崖上,李光宗他们同样也在议论这件事。他们不是聋子,当然也听到风声。
“怎么办?”李光宗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谢小玉。
“刚造了新房子。”李婶低声抱怨着。
“这点东西算什么?女人就是目光短浅。”李光宗一瞪眼骂道。
“我也刚开辟洞府。”苏明成更郁闷。他好不容易在山脚下开了七个石穴,又打通一条灵气通道,更让手下到处寻找煞气汇聚之地和各种剧毒蛇虫出没的消息,还让人弄来一大堆玉石砌了七个池子,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
他比别人更清楚,他们不能不走,这场变故指不定就是衝着他们来。
“当初不是说在这裏最多待半年?现在大家对矿上的一切都熟了,还有必要待下去吗?”谢小玉问李光宗。他虽然没做出决定,不过意思大家都明白。
“确实没必要再待下去。”李光宗甚至已经不打算继续挖矿。在他看来,凭他现在的本事,干什么都比挖矿强。
“那么我们下一步怎么走?回临海城?还是去别的地方?”二子有些迷惘。
他刚来,住的那间房子木板还没有干透就又要走了。
大家还是看着谢小玉,都等着他拿主意。
谢小玉根本没想过回临海城,城里人多眼杂,而且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弄得不好,天天有人来找麻烦。
虽然来天宝州的时间不长,他却已经看清楚天宝州乱象的背后有一套规则,所有的人都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里玩。这套规则中有一条定得很严,没人能够违背,那就是谁都不能在矿区捣乱。
天宝州最大的价值就是遍地的矿藏,矿是根本,是所有人盯着的东西,是不能乱碰的逆鳞。所以,想在这片土地上得到安宁,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一个矿区里。
“如果我们想自己开矿应该怎么做?”谢小玉不打算去任何一个矿区。想最大程度得到那套规则的庇护,就不能只当一个矿工,而要拥有自己矿区。
李光宗看了看苏明成。
“我没这个门路。堂口对矿工不感兴趣,我们要的是一声令下立刻就可以召集起来的人,矿工整天待在矿井里,对我们没什么用处。”苏明成摊了摊手。
“我去问问老矿头。”李光宗没别的办法了。
老矿头仍旧住在矿区内唯一的那幢楼里,不过他已经没有往日那分悠闲,整天躲在房里。
李光宗好不容易才敲开门,看到开门的老矿头,他吓了一跳。
老矿头眼泡浮肿,嘴角歪斜,瞳孔浑浊,眼白全是血丝,脸颊扭曲,满是说不出的凄苦和愤怒。
“何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您撤了?这不合规矩啊!”李光宗知道怎么安慰都没用,所以干脆直接问,先把事情弄明白再说。
“那是安阳郡刘家的人。早几年,这座矿就已经被上面的人指给他们,每年矿上的出产除了精铜之外,其他东西全都交给他们。几天前刘家派人过来运去年的存货,没想到来的人在半路上出了事,也不知道是被人谋财害命还是遭遇妖兽,反正刘家要查这件事。又说为了防止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所以他们就……就把我撵了。”老矿头说到后面,悲从心来,不由得流下两行老泪。
“这套东西全都在私下玩,怎么可以明着来?这不是坏规矩吗?”李光宗很为老矿头抱不平。
“谁教我没本事又没后台。”老矿头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有苦只能往心裏吞。
“何叔,你在上面总有一些门路吧?如果我们帮你,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有没打算另外开辟一处新矿区?”李光宗终于把话挑明。
“你们?”老矿头原本有些不以为然,但是转念一想,现在的小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矿工,背后藏着一个高人,说不定真有办法。
“你们真愿意帮我?”老矿头来了精神。
“这样说吧,那位小哥你也看到了,他是个大有来历的,只不过心裏藏着伤心事,不愿意和别人说。”李光宗先把谢小玉这面大旗扯了出来。
老矿头对谢小玉没什么印象,不过他也猜是这么回事。
“你也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修士,我儿子和那几个小子迟早也会走上这条路。对我们来说,没人妨碍、能安安静静修炼最好,我们想自己弄个矿区,却又没兴趣管那些俗务,如果你肯帮忙就太好了。”
李光宗说这话完全是看老矿头可怜,而且老矿头以前对他不错,这也算是个他也不担心谢小玉会有什么想法,他已经看出谢小玉对这种事根本没兴趣,真正的修士在乎的只有修炼。
老矿头一下子振作起来,刚才那番话比一株百年人参都管用。他也相信小李不会骗他,这是个说话掷地有声的人物。
“开个矿要很多钱。不说用来打点的钱,光个界牌钱就要一百万,这要给官府和矿业会所,更别说还要请人。别的人可以不请,铜铁铺肯定要有,没铁铺的话,矿镐损了没人修;没铜铺的话,轴承、绞盘什么的没人造。两个铺子要七、八个师傅,其中还得有两个大师傅,管帐的帐房先生肯定要一个。如果有伴生矿的话,还得请专门的溶炼师,那可要花高价。除了人,还要置办东西。我倒是有门路可以弄来别人用过的,能便宜一大半,但费用也不少,没个两、三百万根本想都别想。”老矿头越说越感到丧气。
“你当初怎么筹到这么一大笔钱?”李光宗感到奇怪。
“我是替别人干活。大多数矿头都和我一样,名义上是矿头,实际上只是监工。刘家和我以前的东家打了声招呼,东家点了头,我就被撵走了。”老矿头说到这裏,又是一脸悲愤。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却被一脚踢开,任凭谁都会不平。
一想到前前后后可能要两、三百万两银子,李光宗不敢决定。他站起身来说:“我马上回去问问,你等我消息。”
老矿头虽然没得到准信,心情却好了很多,点头道:“我等着。”
李光宗跑了出去。
回到崖上和谢小玉一说,李光宗等着谢小玉的决定。
“何叔可靠吗?他不会拿钱跑路吧?”谢小玉对老矿头不熟,自然有些防备。
“不可能。老矿头挺仗义,而且他无儿无女,老婆也在几年前死了,他难道把钱带到棺材里?再说,我们花钱,却把矿头的位置让给他,这样的好事哪里找?”李光宗不傻。他讲人情,不过最终起作用的还是好处。
“那就答应下来吧。”谢小玉并不在乎什么矿头的身份,他同样也不在乎两、三百万两银子。刚到天宝州时他身无分文,也没在乎过钱。
“这么多钱从哪里弄?”李光宗问道。他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建议道:“要不要我回趟城找忠义堂问一下?”
“我知道忠义堂一直有人来找你,和你套交情,不过我对他们没什么好感。那群人太讲究表面功夫,谁知道面具揭开之后,底下是什么嘴脸?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信乐堂,因为我清楚知道这是一群真小人。”谢小玉以前也透露过类似的意思,但是没说得这么明白。
李光宗不劝了。
谢小玉出了自己的石室,走到旁边那座石室门口喊了一声,苏明成立刻就出来了。
“我要借钱,借四百万。”谢小玉没多啰嗦,开口就借钱。
苏明成早就猜到了,从他听这些人商量要自己开矿,他就已经做好借钱的准备。本来他还想送个大人情,不用对方还,不过他马上想起堂主说过的话,连忙将这个念头打消。
“没问题,但是有件事要说在前面,信乐堂内部借钱只收一分利息,对外面就不一样,利息是两成,半年一结。”苏明成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绝对是实情,而且已经算客气的了。信乐堂的财源之一就是放高利贷,三成利息一个月一结,驴打滚地往上算。
李光宗正巧跟出来,听到这话脸都绿了,不过转念间他又点了点头。他不是认可这么高的利息,而是承认谢小玉说得没错,信乐堂就是一帮真小人,却也有小人的好处,至少坦荡。
若是当年他不在忠义堂,而是在信乐堂,这位舵主拿一本残损的功法换他手里的七宝紫芝,然后明说——我是拿铜钱换你金元宝,你不换也得换。他虽然当时会非常气愤,但是时间长了,而且从那套功法里确实得了好处,肯定会慢慢想通。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二十年感恩不尽,骤然间得知真相,感觉就像吞了只死老鼠似的,怒火窝在心头在裏面焖烧,还恶心得要命。
四百万两银子不可能随便带在身上,所以当天下午,他们又乘坐飞天船去了临海城,这一次是四个人,多了老矿头。船上非常挤,知道来了新矿头,很多人都不愿意干了。
一到船上,谢小玉和苏明成仍旧老样子,各占了一个角落,一个不停将一枚剑符耍弄着玩,另一个全神贯注温养剑符。苏明成已经炼了一枚本命剑符,只不过没和谢小玉一样把真气转为剑气。谢小玉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这是另外一种练法,只说是自己设想出来的一种过渡方法,让他不至于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