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子纷纷沉心内视,片刻之后,也一个个狂呼乱叫起来,全都兴奋不已。
“别闹了,先去洗燥。”李光宗喊道。
几个小子不敢不听,乖乖朝着洗燥的地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傻笑着。
超叔、长叔、老白、二子、戏子、老矿头恰好从木墙后出来。长叔浑身发抖,脸上满是狂喜之色,其他人却有些失落。
“修炼不是一时的事,你们迟早也能入门。”李光宗安慰道。
“一块大石头落地,以后用不着担心瘴毒了,这要好好庆贺一下。”李婶也走过来说道,这招显然比李光宗的安慰管用得多。
另外两个女人立刻准备去了。今天肯定要多杀几只鸡,种在管子里的那些菜也要摘点下来。
平时用来休息的那个木头圈子中间摆上一张大圆桌,所有的人全都坐下,桌子上摆着六只盘子和一口铜锅。三荤三素加一锅鸡汤,算不上很丰盛,不过能够在短时间里置办好这么一桌,已经很不容易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酒,因为谢小玉说过,修道之人最好不要饮酒。
虽然没有酒,饭桌上的气氛仍旧颇为热闹。
“刚才你那一掌好厉害啊!”老矿头羡慕不已地说道。
“马马虎虎,《力士经》不是用来打斗的功法,威力有限。”苏明成心裏多少有些不悦,所以不知不觉中,说出来的话带着一丝贬低的味道。
“他说得对。”谢小玉不帮任何人说话,只要是对的,他就承认:“不过这要看修炼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打斗,换成同类之中带‘天王’、‘仁王’、‘明王’、‘金刚’字眼的功法,至少要强五倍以上。那还是没名字的,还有一些有名字的,比如‘蚩尤’、‘黑天’、‘大威德’,那就更没法比。”
众人顿时有些沮丧起来。
“不为了打斗呢?”戏子听出一丝言外之意。
“苏明成恐怕不知道吧?《力士经》现在虽然是随处可见的功法,但是在一万年前,它却是玉霄宫秘传的无上大法。那时候它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名为《玉霄太元十八重天》。”谢小玉又开始讲起古。
“一万年前?”苏明成喃喃自语着。在场的人中,只有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一万年前,天地大劫。大劫之前,修炼者以长生为目的,并不重视法术,认为道是根本,法是末节。大劫之后,一切都变了,光修道不修法的功诀大多被摒弃。
“无上秘法……”苏明成神情怪异地念了两声,忍不住问道:“你们门派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不少吧?既然这是无上秘法,就算威力差劲一些,肯定也会有人修炼,那岂不是真君一群、地仙一堆?”
苏明成这样说本来是有所怀疑,没想到谢小玉微微一笑道:“所以不是大门派的人,根本想象不出大门派的恐怖。你知道这种功法为什么改名为《力士经》?因为它是给门派里没什么资质的仆佣练的。大门派十年开一次山门,一次最多收几十个弟子,能够踏入玄门的不过两成,能够再进一步的顶多半成,偌大一个门派难道靠这么点人撑着?”
苏明成早已经坐直身子。这种大门派的秘闻,他这种散修能听到也是机缘。
“大门派里仆佣的数目少说有一万之数。《力士经》没什么威力,但是想要有所成就却容易,一万人里有两成能够踏入玄门,那就是两千真人;若有半成的人能够再进一步,这就是五百真君。他们平日都在后山修炼,虽然战力不行,法力却高,一旦有敌来犯,护山大阵开启,两千真人同时发功,五百真君执掌阵旗大杀四方,有谁能够抵挡?”谢小玉道出其中的奥妙。
苏明成如同醍醐灌顶。现在他彻底明白为什么小门派轻易就会被灭门;中等门派稍微好一些,却也朝不保夕;大门派却始终鼎立不摇,任凭门派里斗得你死我活,门人弟子自相残杀,有时候杀得连中等门派也不如,却没看到有什么人敢打大门派的主意。
本来他以为大门派间互相有什么默契,现在总算明白,原来靠的是千百年来积累起来的厚实底子。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李光宗他们都听在耳里。李光宗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以前觉得能够修炼已经是天大的幸运,现在真的踏上修炼之路,他又羡慕起谢小玉那身本事。
“小哥,你肯定有办法吧?俺也想象你那样。”比李光宗更急切的是李福禄。
年轻人比中年人更多一丝朝气,也更多一丝傲气。
“办法是有,那边就是蛊池。炼蛊和功法无关,又很厉害。”谢小玉指了指远处的凹地。
李福禄连忙摇头。年纪越轻,就越在意善恶,他总觉得碰这些东西的都不是好人。
反倒是二子、戏子、超叔、长叔、老白、老矿头这几个人心有所动。他们的年纪都大了,阅历也够,自然明白善未必是真善,这个世上人面兽心之辈多得是。
邪门外道的手段只要不主动害人,仅仅用来自保,他们根本不会有心理负担。
“放心,如果以后碰上机缘,我会帮你们弥补这个缺憾。”谢小玉安慰他们一句,不过他也没将话说死。机缘这东西谁都确定不了。
其实办法并非没有,修炼《力士经》的人可以走近身搏杀的路子,但是这条路凶险难行,早期威风八面,但是到了中期就开始停滞不前,偏偏想突破还得勇往直前,要不停和人争斗。所以走这条路的人要不天赋异禀,要不有一门极好的护体功诀在身。
谢小玉正想开口,突然他转头看向远方,好半天后,他神情凝重地问道:“今天好象不是飞天船过来的日子吧?”
“不是。”老矿头记得最清楚。其他人只管修炼,和外面打交道的事都由他负主贝。
“有人过来了。”谢小玉站了起来。
李光宗也放下筷子说道:“把东西全都收拾收拾,女人下地洞。何叔、二子、戏子你们也一起过去,其他人抄家伙。”
“来的人未必有恶意。”李婶在一旁劝道。
“住口!这种大事女人瞎搀和什么?”李光宗怒骂道。此刻的他完全换了个人,显得强横又霸道,但话出口,他立刻醒悟过来,老婆没什么恶意,只是缺乏见识,所以连忙解释:“这个地方可不是平安乐土,第一次遇上不认识的人,最好多加防范,小心点没坏处。等到对方亮出刀来的时候,十有八九已经晚了。”
李婶不敢再开口,众人各自准备。
谢小玉跑到那间木屋里,出来的时候手上抱着一捆利刺,正是那头豪猪身上取下来的东西。这些刺长一丈,重量却比竹子还轻,刚硬锋锐,不是法兵却胜似法兵。
“用这东西。”谢小玉把长刺戳在地上。
“我还是喜欢这玩意。”李光宗挥了挥手中的刀轮。两个月来,他没少花时间场磨这东西,自己琢磨出一套招式,比当初乱舞强得多了。
“俺要那把刀。”李福禄早就看中另外两把法兵,相对于剑,他更喜欢刀。
“我骗过你吗?”谢小玉问。
“没。”李福禄想都没想,立刻答道。
“这东西比那两把法兵强多了。”谢小玉将一根长刺扔到李福禄脚边。
长刺立刻穿透泥土,一下子扎进地里三尺有余。这长刺锐利到这样的程度,包括苏明成在内全都被吓了一跳。
李福禄再没话说,高高兴兴将长刺拔|出|来,在手里舞动着,还不停地东戳戳西刺刺,不管是木头还是岩石,全都一捅一个窟窿。
其他几个小子也各自抢过一根长刺。有了兵刃在手,他们再也没有恐惧,反倒巴不得有敌来犯,正好让他们试试掌中的长枪。
天空中果然有飞天船过来,到了近前看得分明,正是往日来回于临海城和这裏的那艘飞天船。
等到再近一些能够看清船上的人,谢小玉挥了挥手道:“把东西收起来吧,是忠义堂的人。”
“他们来干嘛?”苏明成嘟嚷一声。两个堂口行事迥异,他看对方自然不顺眼。
“不会是衝着排毒丹来的吧?”李光宗现在对忠义堂也不怎么信任。
“不可能。从临海城到这裏要五天,我昨日开炉,今日子时方才炼成,这裏又有大阵阻挡,外面的人根本占算不出这裏的状况。”谢小玉不擅长掐算天机,但是他的师父擅长此道,所以他对六爻、八卦、梅花、易数全都有些了解。当初让老矿头装可怜,从矿业会所讨要来“倒转干坤虚空挪移阵”,不只是防备妖兽袭击和有人暗算,也是为了防备有人占算他的动向。
飞天船缓缓落下,来的人正是忠义堂那两位军师。
周大夫一下飞天船,鼻子立刻嗅了嗅。
他闻到两种味道,一种是药味,很浓,应该刚炼成不久;另一种是粪臭味,像是久病之人排出的粪便。
等到他看清李光宗和李光宗身后那群小子,立刻明白一切。
“恭喜,恭喜……各位体内沉积之毒尽去,从此之后再也用不着担心天地间这些瘴毒邪气了。”周大夫朝着众人一稽首。
“同喜,同喜。”谢小玉同样稽首一礼。不过他并不打算和这两个人客套太多,所以直接问道:“不知两位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祸事。各位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吧?”铁嘴张在一旁抢着说道。
谢小玉眉头一皱。算命者多以惊吓开头,为的是先声夺人,不过眼前这人应该知道江湖手段对他没用。
“安阳刘家的人又玩什么花样?”谢小玉淡然地问道。
“先不说这个。你在这裏消息闭塞,恐怕不知道天宝州出了件大事吧?”铁嘴张不愿意让谢小玉得到主动权,所以话题又是一转;与此同时,他还朝着后面的苏明成扫了一眼。
“愿闻其详。”谢小玉知道这样一说就落了下风,不过他已经没兴趣斗机锋了,就算落了下风又如何?
“最近北面不大太平,很多迹象都证明土蛮各部正朝那里汇聚。”铁嘴张略微有些得意地说道。
这分得意是衝着苏明成去。忠义堂得了消息,信乐堂却没有,这就是底蕴的不同。
“土蛮攻城!”苏明成大惊道。
如果此刻二子、戏子、老矿头在这裏,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各部汇聚就是土蛮攻城的先兆,前三年莫不如此。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裏是东部。”李光宗有些莫名其妙。
“前年子归城被攻破,是因为没人愿意防守,连当地守军都逃了。出事之后,所有守军被尽数斩首,而且官府还规定从今往后再有类似事件发生,其他城市和每个矿区都要派人增援。”苏明成对这裏的事多少有点了解。
“像我们这种新开的矿区也要派人增援?”谢小玉问道。这好象太不近情理。
“上面没有规定,那就可松可紧。问题是有人在中间搞鬼,而且这个人有权有势,官府和矿业会所都得卖几分面子。”铁嘴张说出其中的关键。
李光宗的脸胀得通红,怒气已经爬到头顶;那群小子也一样。
“俺们干脆宰了那家姓刘的!”李福禄愣头愣脑地吼道。
“顺便宰了那些当官的!”大呆说话更冲。
“住口!”李光宗听到那些话,反倒没办法发火。他也有杀人的冲动,但是他绝对不会说出来,现在说出来就不好下手了。
“两位远来辛苦,就在这裏休息一下吧。”谢小玉同样头痛。不过他知道这样乱哄哄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把老矿头他们请过来商量一下,才好做出决定。
众人围成一圈,老矿头、二子、戏子都在,唯独少了苏明成。
苏明成的身份有些特别,和这座矿没有实际关系,而且这次的消息是忠义堂送过来的,身为信乐堂一员的他,确实不适合列席。
另外一个原因是苏明成要陪着那两位军师。这裏的秘密太多,不管是大棚裏面的东西还是灵眼石洞,都不适合让外人知道。
“你们怎么想?”谢小玉按照惯例,不会首先发言,他要先听其他人的想法。
和往常不一样,这一次众人面面相亲,谁都说不出话来。
“矿头,你老年岁最长,你先来吧。”谢小玉只能点名了。
老头嘴巴蠕动两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要不然这座矿就当做白扔了,人命比钱重要。”老矿头心疼四百万两银子,不过他想到那座大棚,又觉得银子算不了什么。
“这恐怕做不到。还记得你们在矿业会所遇到那个卖矿的人吗?我怀疑这个人事先得到消息,所以才卖掉矿早早跑路。官府和矿业会所既然制订这条规矩,肯定也想到有人会弃矿而去,应该会有所防范。”谢小玉虽然没问过具体的情况,却也能猜到几分。
“实在不行,或许可以考虑加入忠义堂。”二子在一旁提议道。
只要是稍微有点阅历的人都可以猜到,忠义堂的两位军师特意来这裏跑一趟,肯定不只是通风报信。
像忠义堂这样的大堂口,想找几个人顶下这座矿实在太容易了。
二子不停朝着李光宗使眼色,他以为李光宗这个忠义堂的成员应该会帮忙劝劝才对。
李光宗根本无动于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谢小玉对忠义堂的看法,如果真的要投靠的话,谢小玉也只会投靠信乐堂。
“小哥,你打算怎么做?我不管别人怎么决定,我肯定会跟着你走。”李光宗双手抱胸,非常干脆地说道。
“俺们也是,你去哪儿,俺们就去哪儿。”李福禄是那帮小子的首领,所以他一说话,其他几个小子在一旁跟着点头。
“天宝州三大凶——疗毒、妖兽、土蛮,前两样我都已经见识过。瘴毒已经解决,不再是威胁;妖兽我看了不少,也杀了不少;现在只剩下土蛮,我正打算找机会见识一下。”
谢小玉装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他很清楚,如果他没信心,其他人肯定更没信心。
“你打算响应征召?”二子大吃一惊。
“我已经问过了,土蛮里最强的人物,实力也不过相当于真君级,数量还很少,连十个都不到。历次土蛮攻城都没看到这些人的踪影,会看到的顶多是和真人同一层级的蛮王,官府和矿业会所里有很多真人,这方面我们并不吃亏。”谢小玉能做的除了打气,还是打气。
“可是那三座城仍旧被攻破了,所有的人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二子心有余悸地说道。
“那是平民百姓,负责防守的修士也都死了吗?”谢小玉问道。他算准二子不可能回答出来。
果然,二子摇了摇头。以前他和修士属于两个世界,平时想看到一个修士都难。
“只要准备得充分,就算打不过,想自保总是可以,顶不住的话,我们就逃。”
谢小玉仍旧往好的方面说。
暗地里,他心知肚明,打仗远没他说得那么轻松。
一个万人队同时释放法器,就算真君也要避其锋芒,真人之流绝对会被打成碎屑,更别说战争中还有其他手段可用,比如战兽,又比如阵法。所以只对比双方的人数、只对比两边高手的数量,根本做不得准。
想逃也没那么简单,对方既然敢攻城,肯定在人数上占优势,而且散布在四周。他们想逃的话,要躲过明处暗处的无数双眼睛,还要逃过可能的追捕,土蛮对这片土地肯定比他们熟得多。
更麻烦的是,危险不只来自前方,更可能来自背后。安阳刘家既然可以买通官府和矿业会所,同样也可以买通指挥打仗的将官。
“打仗就打仗,俺们跟着你!”李福禄大声说道。
那帮小子一个比一个兴奋,他们根本不觉得战场有什么危险,反倒认为是男人建功立业的地方。
“你说吧,需要做什么准备?”李光宗也拿定主意。他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也是和土蛮打仗,这群人里最平静的是他。
谢小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问道:“这场仗什么时候会打起来?”
“至少要到秋天。”二子连忙说道。
“土蛮过的是刀耕火种的日子,他们种的东西不够,还要靠打猎才能凑够粮食,所以必须等到秋天收获之后才会动手。反正冬天猎物也少,打仗会死人,不打仗同样也会饿死人。”李光宗在一旁补充道。
一听这话,谢小玉立刻明白这场仗不好打,土蛮恐怕个个不要命。
“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够了。”他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说道:“接下来我会教你们一些东西,主要是遁法,打不过也能逃;我也会炼一些药出来,如果运气好的话,你们的修为会再提升一级,这样存活的机率更大;我还会带你们进谷,让你们熟悉一下怎么战斗。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东西要给你们,每人至少要有两套战衣、两件法器。”
说着说着,谢小玉脑子里的计划变得清晰起来,他转过头对老矿头说道:“何叔,你跑一趟临海城,确认一下出兵的事。如果有可能的话,将事情闹大,让大家都知道安阳刘家仗势欺人,逼上面给个交代。要不把我们从名单上划出,要不免掉今年的上缴额度。”
“这是必须的。”老矿头理直气壮地说道。就算谢小玉不提,他也要大闹一场。
“那么再讨一些好处,纳物袋要几只来,至少保证这裏每人一只,军队用的大纳物袋要两只。”
他转过头又朝着二子、戏子说道:“你们两个人也辛苦一下。接下来我打算将大棚再扩大一些,何叔进城的时候顺便带几筐鸡蛋回来,秋天以前我们要多养一些鸡,上了战场之后,我们只吃自己种、养的东西,我可不想被人在吃的东西上做手脚。”
“小哥放心。”二子应道。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别的忙,能够出把力也好。
“两位婶子和喜儿姐也有事做,我需要你们帮忙织布裁衣。”谢小玉又对三个女人说道。
最后他转了回来,李光宗这边才是真正的关键。
“我给你一份清单,你去和忠义堂那两个人谈。接下来我要炼药,需要大量药材,你问他们愿不愿意做这笔交易,炼出来的药五五分帐。”
李光宗奇道:“你为什么不自己问?这样也不至于吃亏。”
谢小玉还没回答,老矿头在一旁笑道:“这是做生意的窍门。有那位苏舵主在,从信乐堂拿药材也行,但由你出面谈,那是给忠义堂面子,看在以前的交情上,给他们一个做生意的机会。如果小哥出面的话,那就成我们欠对方人情。”
李光宗答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