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
一声清脆的口哨声从山中传来。
随着哨声响起,树林里一下子跑出很多人,大家慌慌张张,像是在躲避危险。
一阵喀嚓喀嚓的轻响,整排树木缓缓倒下来,弄得尘土飞扬,更惊起无数鸟雀,也吓得众多狐兔四处乱跑。
随着一阵叽里呱啦的乱喊,刚才飞快跑走的人又迅速跑回来,拿着斧头砍了起来,枝枝叶叶被砍掉扔在一旁,剩下的主干被迅速拖走。
在山脚下到处可以听到嘎吱嘎吱的锯木声,单调而嘈杂,不过更嘈杂的是钉木板的声音。
沿着山壁,一根根棱角分明的方木被立起来,这些方木架起一幢幢房子,结构看起来像苗人的竹楼,不过比竹楼更简单。
在工地一角有一座用树枝搭建的凉棚,当中放着两把榻椅,谢小玉和蛮王惬意地靠在榻椅上,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大盘瓜果。
“这下好了,你的人再也不用拿芭蕉叶子修补房屋。”
谢小玉翘着腿,看着土蛮在那里忙碌。
蛮王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点了点头,对于眼前的一切充满欣喜。
这是蛮王的新寨子,原来的那座寨子已经被夷为平地,好在人没什么损失,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蛮王转头看了看那片平地,有些不满地说道:“你们打仗却把我的寨子毁了,眞是岂有此理。”
虽然蛮王看起来很愤怒,不过都是装出来的,落后并不意味着淳朴,他们也知道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但谢小玉不吃这套,他知道蛮王贪心不足,想要更多好处,所以冷哼一声,说道:“你又没有损失!就算你们保养得再好,那座寨子也撑不了几年,现在我给你们这么多工具,还教会你们造房子,日子只会比原来更好过,身后那片地方更是天然的农田,你们连平整土地的力气都可以省下,还有什么不满?”
“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们迟早要走,这些东西反正没用,给我的话还可以做一点人情。”
蛮王也是个老奸巨猾之辈,直接点出谢小玉的心思。
“没有我教你们,就算有锯子和铁钉,你们也只会建造简陋的木屋,等到了冬天,冷风会从缝隙往裏面灌,夏天又热得受不了,而且顶多五、六年屋子就朽了,恐怕还比不上你们原来的兽皮帐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攻破三座城,俘虏那么多人,裏面也有工匠,各种工具也都不缺,但是过的日子一直没什么改善……你们根本就是照猫画虎,不得其法。”
“有什么了不起?造房子还不简单?”
蛮王嘴上不肯认输。
“想在天宝州造房子,哪有这么简单?”
谢小玉冷笑道:“这裏的瘴煞之气不但危害人体,对木材也有很大的腐蚀性。当初我们为了让人在这裏定居,花了不少心思,最后才创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而你们抓的那些工匠是半吊子,只知道如何做,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居然还想从他们那里学到东西……”
说着,谢小玉连连摇头。
事实上,谢小玉教的也不是全部。
想在天宝州建造房子,最关键的就是驱除瘴煞之气,当年谢小玉等人从矿业会所买下落魂谷的开采权,在那里建立新矿区,最大的一笔花费就是用来购买界界碑不只是用来划定界限,同时也是一座法阵,可以驱散瘴煞阴湿之气,可以让人居住。
像这些东西,谢小玉就不可能传授了。
“时间差不多了,这排房子造好后,你们可以依样画葫芦,用不着我再指点,那边的农田也已经开垦出来……我的事差不多做完了。”
谢小玉缓缓坐起身。
“怎么?你打算走了?”
蛮王也坐直身体,居然有点舍不得。
“我们有一句话——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谢小玉站了起来。
“没认识你以前,我总觉得汉人不是好东西,不过你还算不错。”
蛮王点了点头。
谢小玉并不会将蛮王的话当眞,这句赞赏是用一大堆东西换来,如果有人也给他一大堆好东西,他也会说那个人不错。
“走了。”
谢小玉打了一声招呼。
“以后有时间过来看看,这裏不欢迎汉人,但你是例外。”
蛮王朝谢小玉点了点头。
谢小玉笑了笑,化作一道遁光破空而去。
飞出百余里,突然谢小玉停了下来。
在谢小玉身旁十丈左右,陈元奇平空冒出来,这裏毕竟是土蛮的地盘,谁都说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
“我眞不明白,有必要对他们这么好吗?”
陈元奇嘟囔道。
谢小玉没有答腔,他悬空而立沉思许久,才缓缓说道:“天宝州是三百多年前发现,对两次大劫之间一万多年的时间来说,三百年如同弹指一瞬间。而你不觉得这实在太巧合了吗?我被流放到这裏,在这裏认识苏明成、麻子,又在这裏结识洛文清、你和罗师叔……这一切都让我无法相信只是巧合。”
还有些话谢小玉不能说——他修练的功法也是在这裏得到,另外还有一件让他在意的事。
“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机门,为什么会让一个门人来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谢小玉补充道。
陈元奇沉默了,他回答不上来,仔细一想后,他也感到一丝蹊跷。
“我承认,天宝州确实有些特别,但是那些土蛮应该不是大劫的关键吧?”
陈元奇的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样肯定。
让陈元奇感到惊讶的是,谢小玉居然摇了摇头。
“中土和婆娑大陆有人,这完全可以理解,这两个地方毕竟是人族的发源地,但天宝州离中土那么远,而且海外有数不清的岛屿,大的岛屿也不少,很多比这裏更适合人居住,却都没有人的踪迹,唯独这裏有,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有土蛮这种古怪的传承方式,他们为什么变成那种模样?为什么介乎于人和妖之间?”
谢小玉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陈元奇越发答不上来。
“等我一下,我下去有点事。”
谢小玉说道。
“需要帮忙吗?”
陈元奇问道。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开口。”
谢小玉婉拒了。
陈元奇心领神会,知道谢小玉有太多秘密不想让人知道,就不再坚持。
谢小玉化作一道遁光朝着远处飞去,方向正是那口灵眼所在。
此刻这裏长出许多嫩芽,毛茸茸的,而且颜色碧绿,彷佛铺上一层绿色的地这裏在没有被毁之前,就常年被木行精气滋润,所以灵眼虽然被毁,木行精气却没有完全消失,顶多三五个月这裏又会变得郁郁葱葱。
那些土蛮脑子不笨,也看出这片土地的价値,急急忙忙就种下种子,就算他们不懂得如何照顾,到了秋天,这裏也会变得一片金黄,谢小玉彷佛已经看到那丰收的景象。
在这片农田的中央有座不算大的池塘,池塘深不见底,一眼望去碧绿晶莹,彷佛地上镶着一块绿宝石。
谢小玉飞到池塘上空直直落下去,迅速没入水中。
随着谢小玉下潜得越来越深,头顶上那一片天空变得越来越小,不过四周并非一片漆黑,而是有些发绿,似乎有光从四周的土里渗透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小玉的脚终于踩在地面上。
这裏居然没水,一道巨大的气罩将所有水都挡在外面,如此重的水压下来,这裏的压力可想而知。
“你的办法眞不错。”
木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因为这裏只有谢小玉,没有其他人,所以木灵露出身形。
藉着水的压力将灵气压缩到极点,这是谢小玉的建议。
“好像恢复得不错。”
谢小玉看着四周。
灵眼干涸,方圆数百里内的灵脉也全部断绝,照理说不可能再恢复,但是在巨大的水压下,残存的灵气被压缩到极点,一个新的灵眼正在形成。
现在时间还短,之后木行精气会变得越来越精纯厚重,不但会恢复到原来的规模,还可能超过。
“可惜这对我已经没用了。”
木灵不无遗憾。
“将来会不会再孕育出一个像你这样的先天精灵?”
谢小玉问道。
“不可能,这裏已经有我的意志,不可能再自我衍化灵智。”
木灵摇了摇头,而且就算能,木灵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谢小玉倒是没有气馁,这裏不行,还有别的灵眼,只不过他无法确定需要多少时间才会有另一个先天精灵诞生。
“我要走了,这一次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甚至有可能永远回不来。”
谢小玉是来告别的。
“我会想你的。”
木灵毫不在乎地说道。
“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走?将来大劫一到,这裏肯定会被妖族占领,到时你会非常危险。”
谢小玉图穷匕见,他眞正的目的是拐走木灵。
“这裏是我的根,我没办法离开根。”
木灵连连摇头。
“跟我走吧!你的实力虽然很强,但是妖族的实力也不弱。太古之时,你的很多同类就是被妖族杀掉。”
谢小玉不会轻易放弃,继续再劝。
“这裏是我的根、是我的源,我不能离开,一旦离开,我就再也没办法成长,到时等到你所说的大劫过去,等到它醒来,我仍旧没有活路。”
木灵很无奈。
木灵知道谢小玉没撒谎,因为木灵一生下来就知道很多事,其中包括太古之时的事。
先天精怪虽然强大,却不是没有限制,大道至公,越是强大的存在受到的限制就越多,先天精怪很强,但是不能随意挪动;妖族虽然弱,但是打不过可以逃,以后聚集更多的力量再打回来,这就是太古之时,天道假借妖族之手灭亡先天精怪的眞相。
“应该会有办法……你能不能像我一样制造一个分身?”
谢小玉退而求其次,觉得拐不了本体,拐一个分身也好。
“不行,绝对不行!用你们的话来说,我其实就是一个魂,如果我一分为二,那并不是分身,而是彻底变成两个,原来的我就不存在了——新生成的两个魂绝对不会允许对方存在。”
木灵一语道破天机。
谢小玉感到郁闷了,他没想到大道如此严谨,居然连这条路都堵死,同时也有所警醒。
之前木灵说过,任何生命达到至高境界都应该和它一样,这岂不是意味着修练到最后分身都会变成独立的自我,而且这些分身会自相残杀?
一想到这裏,谢小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但谢小玉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抛在脑后,因为要修练到那等境界还不知道何年何月,现在考虑这些实在太早。
一艘艘飞天船降落在临海城外围,经过半个多月的航行,受到征召的修士们终于回来了。
从降落点出来,这些人全都一愣,眼前的这一切让他们感到陌生。
在这些人的印象中,临海城非常热闹,哪怕夜色已深,只要没到子夜,临海城的街道上仍旧人来人往,特别是在夏天,屋内热得睡不着,很多人干脆跑到外面纳凉,满大街都是人.,但是现在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
一个修士拉着旁边的守衞问道。
“人都跑到东区去,那里正在招募人手。”
守衞连忙回道。
“又是征召?”
另一个修士骂道。
“这位爷,您听清楚了,是招募,不是征召,很多人削尖脑袋想进去,人家还未必要呢!”
守衞脸上带着几丝得意,显然他用不着担心,像他们这些当兵的,全都在招募之列。
“招募?有什么讲究吗?”
另外一个修士凑过来。
“讲究可大了!招募是全凭自愿,自己去东区报名,一家人最多领两张号码牌,然后去排队。当过兵、打过仗的人优先,特别是在北望城一战活下来的,就算七老八十、缺胳膊少腿,一样有这个资格……”
说到这裏,守衞啧啧连声,脸上满是羡慕的神情。
虽然这守衞也有资格出海,不过私底下都在传,那群从北望城回来的老弱残兵得到的待遇和修士同等级。
“继续说。”
修士扔了一锭银子过去。
守衞接住银子后,竟将银子还给修士,道:“这位爷,你还没得到消息,银子已经没用了。现在男人每天一斤米,女人八两,十二岁以下的小孩六两.,钱这东西……”
说着,守衞笑嘻嘻地摇了摇头。
众位修士闻言,顿时喧闹起来。
修士比普通人有钱,就算混得再差,几十万两银子总是有的,没想到现在全都作废,他们连花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谁的决定?”
一个上了年纪的修士大声嚷嚷道。
“这是各大门派的决定……其实就算上面没什么说法,银子也已经不管用,这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穿,虽然平时大家把它当宝贝,但大劫一起,谁还在乎这东西?”
守衞连忙说道:“你们刚走不久米价就一日三翻,钱越来越不値钱了。”
一听到这番话,众修士也无话可说。
好半天,突然有人问道:“你这小子怎么没去东区?”
“我用不着去,当兵的都能上船,我已经领了船牌。”
守衞从腰上摘下一块巴掌般大小的银色牌子。
牌子很薄,就是一块薄银片,正面有一道符篆,底下印个血红色拇指印。
修士中有人熟悉符篆之道,顿时大声说道:“不得了,眞是不得了!这么一件东西上居然用了金符!”
“这是什么符?”
立刻有人追问道。
熟悉符篆的修士也不多说,一把抢过牌子用法力催动,随即牌子上射出一道淡黄色光芒,中间映照出守衞的上半身影像。
“拇指印里还有一滴精血,不是本人,拿了牌子也没用……居然用这东西标记身分……这些大门派实在是财大气粗。”
修士连连摇头,嘴裏更是啧啧连声。
众人原本以为所谓的招募只是挂羊头卖狗肉,实质上仍是征召,不过是把官府的命令改成大劫到来的恐吓,让人自己送上门,但是现在大家的心开始动摇。
“只有一家招募吗?”
人群中传出一道沉闷的声音,说话的人显然不想让人知道身分。
对于这种藏头露尾的行径,一开始众人有些看不起,不过转念一想又都明白,这显然是不想得罪某些人。
“不是,整个东区都被划分成招募点,官府、道府、各大门派都在那里招人,你相信谁,就到谁那边报名,就算全都报一遍也没关系,只不过船牌只能选一家,而且拿了之后不能反悔。”
守衞一边取回自己的船牌,一边解释道。
“这么自由?”
“不会吧?”
众人议论纷纷,他们已经习惯被强行征召,从来没想过还可以自己选择,更不用说可以选择几家。
“你选的是哪家?”
一个满嘴落腮胡子的修士问道。
“还能选哪家?跟着小老爷吧!官府、道府肯定不能相信,别的门派有点难说,只有小老爷那边最让人放心。北望城之战总共有两万人活下来,其中一万人就是跟着小老爷才保住性命,那还都是些老弱残兵,放在其他城,他们早就成灰了。”
守衞显然对自己的好运气非常得意。
一个身材矮小的修士看不下去,冷言冷语道:“人是会变的,当年还好说,现在就未必了。”
“也许吧,不过我还是打算赌一把。”
守衞并没坚持,因为没必要,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敢和这些修士抬杠。
但是守衞不打算抬杠,对方却未必,那个人提高嗓门说道:“如果眞的这么明白事理,为什么拿了船牌后就不能反悔?这不还是挂羊头卖狗肉?”
众人反应各异,有的不以为然,有的暗自点头,不过厚道的人不少,一个老修士开口道:“话不能这样讲,炼这样一块船牌花费的心思也不少,如果可以随便反悔,负责招募的人恐怕忙都忙不过来。”
“老爷子的马屁拍得不错。”
矮子顿时不悦了,瞬间化身疯狗,逮谁咬谁。
老修士脸色铁青,却没兴趣争辩下去。
矮子看到老修士不再开口,以为自己赢了,满脸得意。
这时,一道红光飞来,矮子的头顶上顿时多了一个“丁四十七”的字样。
“什么人?开什么玩笑?”
矮子怒道,两眼露出凶芒扫视着四周,不过他很快就不敢说话了。
天空中一个人悬空而立,冷眼看着矮子。
能够悬空而立,起码是眞人,矮子只有练气境界,根本惹不起这种人物。
“这一次各大门派招募,大家来去自由,没有人强求,像这种难听的话没必要多说,既然阁下看不起我们这几派,那就另投别家,我帮你打上这个印记,免得我们的人误会把你收进去,那就不好了。”
说着,这个悬空而立的人冷冷地扫了矮子一眼,转身飞走。
矮子顿时面红耳赤,可过了片刻,脸色却变得苍白。
矮子并不是不知道守衞和老修士的话没错,他刚才这么说只是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却自断一条生路。
“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这很正常。”
“别的门派其实也不错。”
“是啊,其他门派的条件好得多……只是不清楚会不会兑现?”
一大群人从远处走过来,他们是来接人的,远远地看到这边有人头顶着红光,就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
嘲讽完矮子,这些人分散开来,朝刚刚下船的人迎去。
“老乔、阿海,我等你们很久了。”
“师父,您总算回来了。”
“老哥,眞高兴又可以看到你。”
两边的人互相打着招呼。
“你们已经拿到船牌了吗??”老修士搂着两个少年问道。
那两个少年是老修士的徒弟,老修士不忍心让他们响应征召就让他们躲起来,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面,此时重逢老修士心裏百感交集,不过他最在意的是出海之事。
“拿到了。”
小徒弟连忙回道。
“是哪家?”
老修士立刻追问道。
“当然是璇玑、九曜诸派的船队。”
小徒弟理所当然地说道。
大徒弟有些为难,犹豫一会儿,还是说道:“师父,我对不起您……”
“怎么了?”
老修士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由得紧张起来。
“师兄打算重修。”
小徒弟连忙在一旁解释道:“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重修?这几个大门派肯开放他们的功法?”
老修士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和其他散修一样,他的传承也残缺不全,而且等级不高,如果眞有高明的道法,他也愿意从头来过,当然前提是时间来得及。
“不是那些大门派的功法,而是剑宗传人自己修练的功法。”
小徒弟呑呑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修士没有察觉异常,反而大喜,道:“那好啊。”
“不是《呑日噬月大法》”
小徒弟知道老修士误会了。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