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子,你的画我们已经按照约定的时间送达了,关于护镖的余数,也请薛公子结一下吧。”梨白泽将装着画卷的木匣子推到薛绍恒面前,而薛绍恒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梨秋雪。
他看着梨秋雪肆无忌惮地吃起桌上的糕点,满足地露出小酒窝,甚是好看。梨白泽说的话他似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而是一直恍惚地点着头。
“梨镖头,那位姑娘是?”
“哦,那位啊,是我家小女。”
“敢问梨镖头的小女姓名?”
“小女叫梨秋雪,关于护镖的事情……”
“哦,对对对,这是余数,您收好。”薛绍恒急忙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梨白泽。
梨白泽清点着,并没有注意到薛绍恒一直在看着梨秋雪。等他收起银票准备辞行的时候,薛绍恒已经起身走到了梨秋雪面前。
“秋雪姑娘,不知你可否有兴趣与小生到园中走走?”
“不了,镖已经送达了,我们要回去了。”梨秋雪瞟了薛绍恒一眼,她最不喜欢一个大男人称自己为小生,听着别扭。她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糕粉,起身理了理袍子,准备和镖局的其他人离开薛府。
“梨镖头,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雪,恐怕寸步难行。”在门口守着马车的人急忙跑到殿堂向梨白泽汇报情况,而薛绍恒格外欢喜,连忙上前邀请他们留下暂住几天,等风雪停了再走。
“那就打扰薛公子了。”梨白泽想了想,担心回去的路上再发生什么事故,便同意了。
薛绍恒引着他们去客房安顿,并刻意给梨秋雪留了一间最靠近自己的厢房。
梨秋雪不喜欢一打开门就看到咬文嚼字的书生,硬要和楚少秦换了个厢房。
薛绍恒虽心有不满,表面却一脸笑容,道:“秋雪姑娘喜欢就好。”
大雪不知为何一直不停,北风呼啸的声音在宅子外犹如狼嚎。楚少秦每次打开窗户便能看见薛绍恒在走廊吟诗作对,时而追随在梨秋雪身后。那文绉绉的模样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所以楚少秦索性再没开过对着薛绍恒房门的窗户。他靠在墙壁上,似乎从薛绍恒的诗句中听出了端倪。
“难道薛绍恒看上梨秋雪了?”楚少秦捶了捶自己的掌心,为了确定自己心裏所想,他转身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透过那条缝隙,他看到了薛绍恒正跟在梨秋雪身后,不停地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烦不烦啊!就不能好好说话?一直念一些我听不懂的经文,还有,不要一直跟着我!”梨秋雪不耐烦地双手叉腰,皱起眉头。而坚信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薛绍恒仍不死心,他从院子里摘取了一枝梅花枝干,深情款款地递给了梨秋雪。
“秋雪姑娘,这梅花枝代表着我的情意。若姑娘不嫌弃,待我腾达之时,定会以厚礼上门求亲。”
“等你腾达之时,我已经黄昏日暮了吧。”梨秋雪不屑地推开那没有花朵梅花枝,傲慢地继续往前走。
躲在窗内偷看的楚少秦笑出声,然后继续看。
“秋雪姑娘,这幅画是我昨夜为你画的。”薛绍恒仍不死心地从袖口掏出一张画了梨秋雪肖像的丝绢,他想要送给梨秋雪作为定情信物。而梨秋雪彻底不耐烦了,夺过丝绢便撕成几片,扬手一撒。
“薛绍恒,你给我听着,本小姐对你这种除了吟诗作对就一无是处的书生没有兴趣!”
薛绍恒一怔,内心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梨秋雪继续说道:“你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吗?你能吃生肉吗?我掉下山谷,你会用生命去保护我吗?你会将结成冰的大饼放进胸口焐热给我吃吗?”
“我……”
“百无一用是书生。”
过分的话从梨秋雪的口中说出却十分自然,她甩头转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而受了奇耻大辱的薛绍恒攥紧拳头,低下头。
“梨秋雪,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
楚少秦看着梨秋雪离去的背影,百感交集。他关上窗户靠着墙壁,回味着梨秋雪说的那番话,难道她喜欢上自己了?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楚少秦摇摇头,钻进了被子里,不再去想这些儿女情长。
暴风雪在他们留宿的第三天便停息了,大地回温,积雪消融。梨白泽带领着镖局的人打点行囊,准备回归。薛绍恒也礼貌地出门送别,待他们走远后,他才收起虚伪的笑容,转身回薛府。就在他准备关上大门时,一把大刀伸了进来,卡在了门缝间,正好对上薛绍恒的鼻尖。
透着寒光的大刀缓缓地往回收,大门随着薛绍恒的后退被打开。推门而入的是数名佩刀的官兵,他们看着往后趔趄几步便摔倒在地、瑟瑟发抖的薛绍恒哈哈大笑。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我可从没作奸犯科,你们是不是找错地 方了?”
“我们在追捕一个逃犯,你有没有见过画上的人?”体格彪悍的士兵头领展开一张画卷。
画卷上的人格外眼熟,薛绍恒在脑海里搜索着画上的人,蓦地想起谁来。他唇角轻扬,从地上站起来。
“我知道画上的人在哪里……”
镖局的大汉们一路唱着歌谣,回时的路没有了大风雪,变得更加好走。他们很快便经过了来时的驿站,穿入林间小路。骑在马上的梨秋雪也跟着其他人哼起歌谣,她声音清亮,有着女子的明媚和男子的硬朗。
楚少秦不会唱他们镖局的歌谣,只能一路听着他们高歌。梨秋雪见他一路不作声,便揪着他的耳朵,逼他学歌谣。楚少秦只好一句句地跟着她唱,最后高音的时候猝不及防地破音了。
梨秋雪“扑哧”一笑,镖局的其他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楚少秦尴尬到脸红,再也不肯唱了。
夜幕四合,穿入林中的他们决定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启程。梨白泽带着几个人去伐木狩猎,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堆干柴和山鸡野兔回来。他们用火折子将篝火点起,将捕回来的猎物去毛架起来烤。
楚少秦看着他们分工合作,也上前帮忙。以前的他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生活,他曾以为只有贫苦人家才需要自力更生,却没想过原来自力更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这群人虽然粗鲁,却正义正直。他们会为了身边的人出头,会为了信誉而不顾性命,他们让楚少秦感受到了什么是真诚,什么是开心。
“少秦,你会用叶子吹曲子吗?”梨白泽从灌木丛中摘取了一片绿叶,放在唇瓣间轻轻吹起了曲子。
楚少秦摇摇头,一直养尊处优的他又怎么会这些民间的东西?
梨白泽顺手多摘了一片绿叶,递到楚少秦手里,说:“我教你。”
梨白泽手把手地教着楚少秦吹曲子,梨秋雪望向楚少秦的时候,见到他眼中有一股忧伤流转而过。他学了很久才勉强吹出一首曲子,而梨秋雪不知何时已经不在篝火边上了。
“梨镖头,过来,咱们喝一碗!”其他人举着酒碗呼喊着梨白泽。
梨白泽拍了拍楚少秦的肩膀,便走向了篝火边饮酒。
楚少秦爬上树丫,吹起了儿时最喜欢的曲子,他仰头望着半轮月亮,想起许多往事。不知不觉月色便深了,篝火边上的人都抱着自己的大刀入睡了。楚少秦望了望马车的方向,梨秋雪估计在马车内睡着了。夜里只剩他一人醒着,他不由得想起了前几日的追兵。
都城内的人马已经追到了青阳城,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正大镖局去。藏匿罪犯是死罪,如果他继续留在正大镖局,迟早有一天会给他们带来灭门之灾。虽然他自私地想过利用正大镖局的人帮他做事,但是梨白泽一家对他有恩,他不能害他们。
楚少秦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大伙,也许他该离开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谢谢你们一路上的照顾,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日后有缘再见吧。”楚少秦小心翼翼地从树上爬下来,他在心裏说着,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楚少秦一边走一边吹着火折子,想要用那微弱的火光去照亮前方的路。只是没等火折子的火苗蹿起来,他便掉进了一个深坑里。
“白少秦啊白少秦,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我是那种会轻易放你走的人吗?”梨秋雪提着灯笼蹲在深坑的边缘上,摇曳的烛光在她脸上晃动,显得她的笑容十分诡异,“我早就看出来你不对劲了,没想到你真想逃跑。既然你不喜欢在火堆边取暖,那就在这坑里睡一个晚上吧。”
“梨秋雪,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出来小解……喂,你别走啊……喂,给我留盏灯笼啊……梨秋雪……”楚少秦看着没有同情心的梨秋雪转身离去,一脸凄惨地在深坑里呼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梨秋雪又蹲在了深坑外面俯视着楚少秦,看看他有没有被野兽叼去。
“昨晚睡得好吗?”梨秋雪调侃着,玩弄着胸前的小辫子。
“秋雪主子,经过一夜的反思,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以后我一定不会在你的视线范围外乱跑,我保证!”楚少秦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我要是说话不算数,就天打雷劈!”
一声雷响起,吓得楚少秦忙往壁上靠去。梨秋雪不禁笑起来:“看吧,老天都不帮你。”
“哎,你整天这样看着我,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楚少秦换了个沟通方式,本以为梨秋雪会娇羞地否认,不料梨秋雪十分坦诚地点着头。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楚少秦不知该说什么。
“我就看上你了怎么着?你一直要逃跑,该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梨秋雪话锋一转,握住剑柄准备拔剑出鞘,“告诉我是谁!”
“不不不,我没有心上人。”楚少秦急忙否认。
“那你喜欢我吗?”
“不敢不喜欢。”
“什么叫不敢不喜欢?你敷衍我!”梨秋雪噘起嘴,有些生气。
“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要是能对我再温柔一点儿,我会更喜欢你。”楚少秦用手指比画着那“一点儿”,满眼期待地等着梨秋雪放绳子下来。
“那好吧,勉为其难信你一次。”梨秋雪得意地转身,将已经准备好的绳子丢下深坑。
楚少秦拉着绳子一点点地爬上来,好不容易到洞口时,梨秋雪忽然凑过来,吓得他险些跌回去。
“我和你娘同时跳水里,你救谁?”
“救你!”楚少秦不假思索地回答着,心裏却想着:谁闲着没事往水里跳?
“那还差不多。”梨秋雪满意地鼓鼓腮,伸手拉了楚少秦一把。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大伙的方向走去,就像是刚闹完别扭的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