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山带领先遣人员从辽西进入了满洲至今已经五个月了,从北京入关,没有走山海关这一路,而是先到了张家口,拐了一个圈子。在张家口雇了马帮,买了上白匹的口外骏马,伪装成商队。马上驮着的不是用来倒贩的商品,而是武器弹药和银元。马帮开始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贪图钱财便接下了这单生意。后来马帮头领赵洪生发现客人都是带着武器的军人,后悔也来不及了。不敢有异意,老老实实。赵洪生这一股专走张家口至朝阳,核心成员有十几人,都是子弟亲戚。根据生意大小,如果需要的话再临时招募。马帮不是黑道,但也不是纯粹的商队,介于二者之间,也有武器,但不是人人都有快抢,防身的主要还是冷兵器。赵家班在关东道上有些名号,打出旗子,加上鲁山的百十匹骏马,一路上又按照野战行军的规矩,派出哨探。所以从张家口出发,到朝阳境内,一直太平无事。路上,鲁山、范德平和邓清华之前便详细研究了情报处提供的资料,在路上一有机会,便向赵当家的请教关东道上的规矩,很是学到些实用的东西。按照赵洪生的介绍,关东简直就是胡子的世界,而且规矩之多,差不多都够得上文化层面了。关东胡子从根由上讲,很多规矩来自山东响马。自古以来,汉民迁移关外,最多的省份就是直隶和山东。前者走陆路,后者走海路,统称闯关东。关于关东胡子的情况,赵洪生介绍的与之前田书榜的描述和情报处整理的资料。关东大地本就地广人稀,由于满清崛起后入关建政的采取了不准关内汉民出关谋生的政策,更造成了关外人口的稀疏。就面积而言,关外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刚改制建省)至少是三个山东省,但关外总人口只有1800万,抵不上一个山东省的人口。而且分布不均匀,过半的人口集中在奉天,越往北,人口就越稀疏。关外由于政制上的不同,官府对于民政的管辖效果是比不上关内的,百姓们更多地处于一种自治状态,这就给胡子提供了良好的生存土壤。之所以将土匪叫做胡子,是因为他们一般躲在山里,很长时间才清理自己的胡须,一个个蓬头垢面,胡须老长,故有此称呼。胡子分好多种,有流动的,更多是占有固定地盘的,有着黑道通行的切口,首领有亮出本名的,更多是取了诨号,不欲以本名示人。胡子以打家劫舍为生,但大多数胡子却有着自己的规矩,并不是见谁黑谁。一些胡子竟然有“九不抢”,“七不杀”之类的山规,比如不抢僧、道、孤、寡、婚、嫁之类,不杀忠、义、孝、廉之人。对于行脚客商,更多的是收取“过路费”,对于辖区百姓商号,一般是收取“保护费”……赵洪生将这一套讲出来,鲁山便笑了,确实与山东响马很像。鉴于胡子们多是十几个人几十个人的小股,鲁山根本不担心被黑,他更关注的是俄军和日军。按照介绍,目前占领关东要地的是俄军,于是便问起了俄军的情况。赵洪生一叠声地痛骂俄国人,说老毛子坏透了,乡亲们都盼着日本人出兵将老毛子赶走呢。这符合龙谦之前与他们少数人密谈的情况介绍。但是,龙谦给“白岭支队”的方略却是助俄抗日!如果百姓是这种态度,支队要建立根据地岂不是很难?已经经历了根据地创建,尝到建立根据地好处的鲁山等人不禁忧上心头。但他们又习惯于严格按照龙谦的命令行事,自龙谦掌军,哪一次不是料敌机先,深谋远虑?看来只好走一步说一步了。龙谦给白岭支队的指令是,自朝阳一带进入奉天境内,如果条件许可,就在奉天以西的新民一带招兵买马,扩张声势,务必引起俄军的注意。之所以要进抵奉天近郊之新民厅,是因为俄军虽然占着东北,但兵力都驻扎在交通线和大城市,僻远的城镇乡村他们一般是不去的。因日俄交恶,双方都会下力气拉拢有实力的胡子。但日军谍报工作水平高于俄军,加上关东百姓对俄军的仇视,必然出现大批胡子倒向日军,助日作战的局面。当然也会有有奶就是娘、两面倒的胡子。由于俄军漫长的补给线受到袭扰,一支实力强劲立场亲俄的胡子武装应当会受到俄军的注意和欢迎。但一定是在日俄开战后,俄军的态度才会转化。那个时候,你们一方面取得俄军补给上的支持,争取调入俄军后方担负保护运输线,清缴亲日胡子的任务;另一方面,大力发展自己的力量,在保存自己的前提下,不放过任何打击日军的机会……待日俄战争结束,俄军败退北满,你们顺势进入北满,逐步建立自己的政权……到那个时候,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但是,孤军置险地,贵在机动灵活,因地制宜,千万不要一切都照事前的部署去做,那样是要吃大亏的!这番方略,只讲给了鲁、邓、范、熊、程、丁等数人,大部分支队成员是不知道的。为了确保支队不至于因一把手出事而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龙谦破天荒地成立一个关东军政委员会,以鲁山为首,范德平为副,以上述人员为成员。明确规定,平时的重大决策,须征得委员会三分之二同意方可执行。但战事爆发,司令官有临机决断之权。为以防万一,龙谦还规定了司令官的递补顺序,鲁山之后,为范德平、程二虎、熊勋。龙谦还规定,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司令官不得临阵率队冲锋肉搏。之所以不将参谋长邓清华列入递补名单,是因为龙谦认为邓清华是一个称职的参谋长,却缺少司令官应有的决断力。除此之外,龙谦还给白岭支队的主要军官化了名,这自然是为了遮人耳目。如果鲁山支队实现最好的预想,一定会引起朝廷的注意,鲁山已在兵部挂了号,很容易将这支关外武装与蒙山军联系起来。该想到的都想到了。于是,鲁山变成了陆大山,程二虎变成了齐虎子,熊勋变成了马勇,邓清华变成了林之木,范德平变成了韩平……一路无事。预定的接头地点在新民。所以,队伍过了阜新,鲁山便将武器亮了出来。成为了一支武装骑兵分队。“陆爷,您老这样可太扎眼啦……”赵洪生见状大惊。“老赵,快到家啦。怕什么?我倒看看有那个没长眼的敢打老子的主意?”鲁山嘿嘿一笑,说着摸出腰里掖着的驳壳枪,一枪将不远处的一只飞起来的山鸡打落下来。赵洪生吃了一惊,随即喝彩道,“好枪法。”鲁山吹了口枪口萦绕的青烟,笑了笑,将手枪掖回腰里。说来也怪,步枪鲁山打的很一般,但驳壳枪却似乎有着天赋,按照手枪比步枪可难多了。赵洪生羡慕地望了望鲁山腰里的手枪。这支六十余人的“山东商队”不是普通人,这点他早就知道了。短枪还是很稀罕的物什,这帮人竟然好多人都有!而且,蓝哇哇的枪身,一看就是新枪。估计捆在马背上的包裹中,也藏了不少武器……但就这样招摇过市,却还是让赵洪生有些担心,“陆爷,不是俺嘚瑟,实在是小心为好呀。”“放心吧。”鲁山主意已定。蒋存先已经报告,有几个形迹可疑的家伙“缀”着队伍。鲁山便决定拿其立威。过了阜新,在距新民大约四十来里的一个叫榆树镇的地方,鲁山一行住进一镇子里唯一的一间车马店,院子很宽敞,但客房却不多,住不下鲁山带着的近百号人,之前已住进来一伙客人了,占了最好的四间屋子。客栈老板将伙计住了腾出一间,也只能提供五间客房了,都是那种盘了火炕的房子,挤一挤可以住下五六十号人,但无论如何也安顿不下所有客人了。掌柜的问怎么办,现今天儿已上冻,露宿就别想了。鲁山叫过赵洪生,交代了几句,让老赵去和客栈掌柜交涉,要几块毡子,打地铺吧。先紧着马帮的人歇息,俺们都常年在外,好将就。晚饭上了酒,但鲁山没让自己的人喝。蒋存先吃饭快,出去溜了一圈,回来对鲁山使个眼色,鲁山将最后一口汤喝掉,起身与蒋存先回了屋子。“那伙人不地道。我看其中一个眼熟,好像在路上见过。别是个黑店吧?”“我也注意到了。你今晚辛苦下,带黄锦辉那一组出去,借逛镇子的机会隐蔽到外面。如果他们有想法,不会没有接应的。”“懂了。你们这边也小心些。”一大帮山东老客搂肩搭背出了客栈,去街市上逛悠去了。客栈掌柜没有理会稀稀拉拉回来的人少了二十来个。他和伙计们忙着照料牲口,烧热水,也顾不上。忙了一天的客栈掌柜和伙计们一躺下就睡着了。不知啥时辰,突然打响的枪声将老板惊醒,院子里人声噪杂,窗外一个山东口音对他说,“别出来!免得误伤了你们!”,枪声爆响,似乎院外也在打枪。老板和伙计们吓的蹲在墙根下不敢动,一颗子弹穿过窗棂射进来,射入墙壁,落下一片灰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枪声终于平息,院子里传来山东口音的喝骂省,掌柜的知道仗火结束了。一个胆子大的伙计推开房门,见院子里人影憧憧,四五把火把照着,操着山东口音的汉子们或拎着短枪,或端着步枪,看守着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的一堆人。还有几个正将两具尸体拖出院门。“杀人了。”伙计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一个拎着短枪的汉子走过来,“掌柜的吗?”“我在这……”掌柜的知道躲不过,缩着脖子走出门来。“今天的事情,官府问起怎么说?”熊勋拎着张着机头的驳壳枪,朝掌柜的点了一点。“官府?官府不会问的。”“真的?这也好。那帮人是胡子,你不知道?还是坐等坑了老子们分赃?”又过来一个端着步枪的,“黑店,他妈的肯定是黑店。拉出去毙了算了。”掌柜的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如捣蒜,“各位大爷,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胡子呀!来的都是客,我谁都惹不起呀!”鲁山过来,“你不要怕。俺不杀你。你过来,俺问你几句话,说清楚了,如果日哄俺,小心你的脑袋。”将掌柜的和活捉的胡子分开一问,情况基本清楚了。掌柜的不会吃眼前亏,胡子喽喽更不会坚贞不屈。准备袭击的是一个叫金眼雕的人马。他们早就注意到这支马队了,也晓得这帮山东客身上有家伙。但富贵险中求,干的就是掉脑袋的生意嘛。如果怕事,又何必当胡子?但大头领金眼雕没来,率队的是二当家黑豹子,已经死在客栈的院子里了。本来想乘山东客睡熟后动手杀人抢货,谁知道人家先下手为强。正如鲁山所判断的那样,黑豹子还在外面埋伏了十几个人,他们等客栈枪声一响,便往院子里冲,迎面被排枪打倒一片,见不是头,转身便逃,却被蒋存先和黄锦辉的人马堵住,当了俘虏。清点战况,鲁山的人只伤了一个,伤在胳膊上,不算重。总计打死九个胡子,击伤四个,活捉了十二个。初步的审问结束,鲁山问惊呆了的赵洪生,“你知道这个叫金眼雕的胡子吗?”赵洪生说知道。金眼雕姓刁,是新民一带的大杆子,手下据说有百十号人,四五十杆快火。因为得罪了张作霖手下的汤玉麟,被张作霖的人马追杀,据说早就不在新民混了,没想到竟然还在这一带。鲁山问,张作霖又是什么人?他记得龙谦给他讲关东胡子时,提到过这个名字。赵洪生说这位张爷可了不得,原先也是立杆子的大当家,现在已经是官爷了,手下好几百人,新民一带是他的天下,一般的胡子都不敢到这儿闹事的。而且,他与辽南著名的几股人马,孙烈臣、冯德麟,吴俊升、张景惠、张作相都是过命的交情。赵洪生手下有个姓邢的伙计,就是新民一带的人,补充了一些情况,说张作霖现在是巡防马步游击队的管带,汤玉麟呢,是他手下左哨的队长。当初金眼雕有眼无珠,曾打劫过汤玉麟的姨太太,于是双方结了仇。“哦,一个营长嘛。”鲁山毫不在意。心想,老子还当过朝廷委任的标统呢。如果不是替司令来东北闯天下,老子早就是协统了。在场的,正儿八经的管带好几个!“没啥了不起的,算他们不长眼。”鲁山吩咐将尸体扔到镇外的沟中,将活捉的俘虏搜过身后放掉,“带着你们受伤的弟兄滚吧。回去跟你们大掌柜说,老子姓陆,想报仇就来吧。”鲁山希望这个消息能传到田书榜耳朵里。客栈一役,赵洪生对自己的客人的敬畏立时上了等级,不报官是对的,一般情况下,官府对于黑吃黑也不会理会。“来啊,将搜出来的银子给客栈留下三十两,算作压惊费吧。”鲁山不愿意深究客栈与胡子的关系,这些开店的,不可能不与胡子们打交道。虽然鲁山不惧小股武装,但还是小心从事,吩咐立即备马套车,带上缴获的马匹物资,连夜离开了榆树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