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山支队扬威榆树镇的时候,田书榜带着助手已经在新民等了好几天了。自打去年初秋奉命离开山东重返东北组建奉天及哈尔滨站,田书榜一直呆在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关东大地,再未离开。从当初仓皇逃出关东南下谋生,在郑家庄隐姓埋名凭着一身武艺和枪法当了护院队头目,到成为蒙山军情报部门的第二把手,这几年在山东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他。很想回到吉林老家去,再回那片生养他的土地走一圈。即使已经没有了亲人,他也想再回去看一看。报仇的渴望从来未曾忘怀,原先只是渴望,现在则成为了现实。有朝一日亲手砍下杀了他全家的仇人头颅,这辈子就无憾了。不,报仇已经不是唯一的目的了。他的生活有了信的企盼,在蒙山军的几年里,田书榜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沿着蒙山军的道路走下去,他会看到一个更为辉煌的未来。奉天站和哈尔滨站已经建立,奉天站以皮货点为掩护,哈尔滨站则是药店。江云派给了他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女的,让他和那个女的以夫妻名义行事,那样更方便掩护。田书榜晓得,那个女的其实是负责监督他的。情报处外派人员有着极为严格的纪律,违反纪律的处置十分严酷。各驻外站的站长身边,都有一个负责监督的成员,向总部定期和不定期报告情报站的运行情况,特别是站长的工作情况。其报告站长不得观看。奉天站的站长自己兼着,哈尔滨站的站长则委派了情报处老资格的情报员胡福才,老胡懂一点医,所以在哈尔滨开了一家药店,他带去了一个成员。奉天站只留下他们一对假夫妻主持局面。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一来二去竟然变成了真夫妻!这是必须向上面报告的,江云处长虽然比自己小着十几岁,但绝不是好相与的,且不说深受信任,便是那份精明和冷酷,田书榜自忖绝不是对手。报告按照规定的渠道报上去了。他和她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一个月后,关内的情报员亲自带着江云签名的命令到来,当然是以家信作为掩护,江云竟然批准了他们成婚,这个叫韩三成的情报员将接替她原先的任务,成为了奉天站的新成员。韩三成带来了总部的口信,说他临动身前。司令亲自接见了他,指示了奉天及哈尔滨站的工作,眼下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接应“白岭”支队,需要摸清南满一带土匪的情况,包括土匪们对日本及俄国的态度。等白岭支队进入关东,奉天及哈尔滨站将受双重领导,在接受关内总部指示的同时,同时接受白岭支队的领导,完成白岭支队交付的任务。田书榜就是胡子出身,调查胡子的情况具有独有的优势。但指令上说调查的是南满地面上的胡子,那么意味着白岭支队将来的活动范围是南满而不是北满。这个令田书榜有些失望,但他已经习惯了秘密工作了。没有多问,立即与两名助手开始了工作。皮货店雇了两名伙计,一个跑外,一个守内。按照事前的合计,田书榜是有权招聘新人的。情报站不可能全部从关内派来,最好的办法是招聘当地人。经过观察,田书榜认为跑外的小伙计刘小毛值得培养,他是奉天人,还不到二十岁,很机灵,也规矩,主要表现在钱财上不见小,本分。田书榜几次设计的考验都通过了。于是田书榜给刘小毛加薪,使得刘小毛更为卖力。没有必要跟他讲明自己的身份,只需要让他知道自己是掌柜的心腹就可以了。钱是最好的武器,足以解决眼下的问题。到十月份,关东已是天寒地冻,依旧没有白岭支队的消息。他们在焦急中等待着关内的指示。直到十月底,交通员终于带来了总部的指示,说白岭支队将在十一月初抵达新民一带。要他亲自去新民接头,然后接受白岭支队司令的指示。田书榜将韩三成留在了奉天,带着老婆及刘小毛去了新民。挑了一家看上去气派的客栈,包了两间上房住下了。和老婆兼助手商议了一下,将刘小毛喊了过来。“小毛你去找你舅舅打听下,这边最近平不平静?”田书榜慢吞吞地道。“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别的地方不敢说,新民这疙瘩有我舅他们的人马,不长眼的早就被灭了。”刘小毛笑嘻嘻地答道。之所以带刘小毛来新民,是因为他有个表舅在巡防营当差,是个小军官。田书榜在调查这一代胡子情况时,曾拜会过此人。因为有刘小毛的关系,那次田书榜来新民,受到对方很热情的接待。“上次让你舅舅破费,心里很过意不去。如果他有空,我请他喝酒。”田书榜微笑道。“好嘞。”刘小毛出去找他舅舅了。当晚,刘小毛的舅舅来到客栈,大着嗓门道,“田掌柜,田掌柜!到了兄弟这儿也不吱一声?”田书榜迎出屋子,抱拳拱手,“李爷安好!哈哈,咱们又见面啦。快请屋里坐!”“别了,咱这就去鸿宾楼吧,我特意请了我的上司,咱们一块儿乐呵乐呵。”“啊,这回带了太太出来,本想散散心,是不是不方便?”“喔,嫂夫人也来了吗?那可太好了。”女人撩帘子出来,“见过李爷。”李富贵要请一起去,但女人执意不去了,于是留女人在客栈,田书榜与李富贵还有刘小毛一起去了新民最大的酒楼鸿宾楼。李富贵的上司是巡防营的队官,叫张作相,田书榜以为是张作霖的兄弟,说开了,才晓得二人并无血缘关系,张作相甚至不是关东人,祖籍直隶。田书榜的意图是从李富贵口中打听到想要的消息。他知道胡子出身的张作霖在这一带很趟得开,如果出现一支外来的武装,应当瞒不过他们。但是绕来绕去,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消息。接下来的日子,田书榜或者独自一人,或者带着刘小毛,以收购皮货的名义每日间都出去转悠,希望遇到支队过来的人,或者打听到消息。但新民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一连住了七天,田书榜禁不住焦躁起来。他的态度都让刘小毛看出来了,觉得奇怪,“掌柜的,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如果信得过俺,就跟俺说说,或许俺能使得上劲儿。”“小毛,你到店上半年多了,我待你如何?”“掌柜的,您就是俺的再生爹娘,没说的,您让俺做啥,俺绝不皱眉。”“好,我信得过你。我来这里,是要等几个关内来的朋友。”田书榜看了一眼妻子,这是俩人昨晚商量好了,决定跟这个伙计摊牌,“他们不是一般人,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讲……”“懂了!就是俺舅,俺也不会说一个字!”“好,好。这就好。”“掌柜的,您那些朋友,是绿林道上的?”“差不多吧。你去转转,留意外地口音的客商……”“好嘞。”刘小毛出去了。“不会坏事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都后悔带他过来了。”女人口才不错,来关东几个月,一口东北话说的蛮溜,不注意都听不出原先的山东口音了。“这是必须的一步,情报站要扩编,总要开这个头。如果有问题,也好乘机做掉他!”田书榜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真盼着家里来人那。也不知是谁带队……”女人叹口气。这天早上,田书榜与老婆在屋里用过早饭,田书榜穿上皮袍子,准备出门。刘小毛急慌慌地闯进来,“掌柜的,昨晚出事了!”田书榜一惊,“出了啥事?”“西边榆树镇昨天开仗火了。死了不少人!俺舅他们早上才得到消息,大队人马已经骑马赶过去了。”“榆树镇?离这里多远?”田书榜脸色大变。“四十来里吧?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你还打听到什么?”女人接着问。“天刚亮,就有人来报案。具体情况也不清楚。我正好遇到俺舅,问了两句,说那边交了火,像是道上火并。”“好,好。咱们这就过去!”田书榜急道。“慢着!”女人一把拽住了田书榜,“若是他们,不会守在那里!先等等。”田书榜冷静下来,盯着刘小毛看了一阵,“小毛,你跟我出去走走,你守在这里,收拾好东西,随时走。”直到晚上,情况才摸清楚,还是通过李富贵搞到的消息,昨夜在榆树镇,一伙子山东来的马队跟金眼雕的人马干上了,金眼雕的人死了不少,尸体就扔在镇外的沟里。但那伙山东人连夜走了,不知去向。女人激动得发抖。刘小毛看在眼里,明白掌柜夫妇等的就是他们!金眼雕是知道的,但这伙人竟然一下子做掉了金眼雕的十几个人,怕是来头很大。刘小毛既激动,又生出对田掌柜的敬畏!“咱们走吧,去找他们。你去结账吧。”田书榜冷静下来,吩咐女人道。他知道经此一战,支队不会来新民了。“小毛,你舅他们说了些什么?”“金眼雕跟他们有仇,他们挺高兴的……”女人结账回来后,田书榜已经想好了方向。三个人出了镇子,向北而去。田书榜判断支队不会走远,在接头之前,他们也不会再生事了。那么一定会找一个相对僻静的所在。从榆树镇往西就是新民,往南也人烟稠密,只能往北了。田书榜的猜测是对的。第三日,他们在新民以北巨流河岸边一个叫孤家台的地方,再次听到了支队的消息。消息是在集市上听来的,是金眼雕是续集,一个卖山货的在吹嘘,“……瞧人家那家伙事,长枪短炮的,比老毛子还厉害。”田书榜不吭气,装着翻检蘑菇,蹲在那里继续听,终于搞明白了,这个卖山货的中年人昨日在孤家台北面突然遇到一伙骑马的胡子,将他吓的要死。幸亏人家但没有打劫他,让他不要怕,说他们不是土匪……“方向对头。咱们就在这里等。今日孤家台赶集,或许支队会派人化装进来。你我分头溜达,让小毛跟着你。”田书榜想了下,对女人说。“行,就这么办。”孤家台是个大集,附近的村民都来购买或交换需要的东西。不宽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土产,一片讨价还价之声。女人慢吞吞地溜达着,目光不是看商品,而是在看人。从北溜达到南,她失望了。再往回走,快到北头的时候,两个相跟着的汉子落入眼帘,仔细打量后她紧跑起来,刘小毛也跟着在人群里挤,惹出一片骂声。她个子低,眼看就失去了那两人的踪影了,情急之下,她用山东话大叫起来,“邓兄弟,邓兄弟……”没错,逛街的正是邓清华和蒋存先。听到尖锐的山东话,邓清华下意识地站住了脚,扭转头来,看到一个女人从人群里挤出来,将围巾也挤掉了。“邓兄弟,是俺呀。可算将你们等到了……”由于激动,女人一把抓住了邓清华之手,再也不松开了。似乎面熟,邓清华愣怔了几秒钟,还是蒋存先先反应过来,“是你!你在这儿呀!”“是呀是呀,没见着老田啊?他也在这里,正找你们呢。”由于激动,女人眼睛里带了泪花。刘小毛站在后面观察着,有点疑惑,说不清他们是什么关系。亲戚吗?不像。朋友吗?便是关东民风开放,一个有夫之妇,也不好抓着人家一个大老爷们的手不放吧?“太好了!真没想到是你。一下子还没认出来!”当初邓与蒋都在司令部,邓清华是参谋,蒋存先在警卫排,与眼前此人几乎天天见面。没错,她便是王月蝉,郑经的三姨太,现今情报处情报员,副处长田书榜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