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衫听话地折返,不多时就拧着眉头走出来了,她径直往路边停靠的车辇走去。打帘弯腰而入,宋瑜正襟危坐,不待她坐稳便招呼车夫启程。澹衫扶着车壁堪堪坐稳,自然注意到姑娘不大对劲,还以为她是担心父亲的身体所致。
“姑娘,我怎么瞧着方才医馆那人十分眼熟呢?”她疑惑地念叨。
宋瑜立即矢口否认:“莫不是你看错了,我可从未见过他!”
澹衫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大隆寺那回不过匆匆一次照面,她想不起是正常的。上回去霍家花圃,她和薄罗也没陪宋瑜同去,完全不知宋瑜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唯有宋瑜一路惴惴,既然上回自己已说得清清楚楚,他便不应再来纠缠才是。
那么此次只不过是巧合吗?
母亲找人给她查看过,证明她仍旧是完璧之身。然而宋瑜却始终心怀芥蒂,认为自己终究还是被人玷污过,做不到坦然地面对谢昌。她倚靠着车壁胡思乱想,面前不时浮现霍川被她砸中额角的模样,那次,即便狼狈他也面不改色,这让宋瑜陡生一种欺负人的罪恶感。
可过往种种分明是他过分在先,盲人便可鲁莽行事吗?她才一点都不愧疚呢,宋瑜愤愤然地想着。
车辇停在宋府门口,宋瑜打发澹衫去煎药,她则跟薄罗前去探望宋邺病情。
广霖院来往丫鬟脸色都不大好,各个面如菜色,想必才被龚夫人训了一顿吧。病人照顾久了无论谁都不会好过,宋邺卧病在床好几年,丫鬟换了一批又一批,仍旧不能如意。龚夫人嫌她们毛手毛脚,不知尽心,为此不知训斥多少回。
龚夫人对宋邺的一心一意,可谓十分难得。两人同住一处,二十多年的夫妻感情,可见深厚。
另外两位姨娘则不同,秦氏忌讳这病查不出病根,能避则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来探望。而许氏更是无足轻重,她在府中本就存在感不大,如今更是日日在院里闭门不出。
宋瑜走入内室见宋珏仍立在罗汉床旁悉心听取父亲教诲,她隐约能听到“宋琛”、“家业”几字,大抵就猜到了父亲是在交代他教导宋琛,兄弟二人要和睦友善。宋珏一一听取,表情恳切,十分认真。
可惜宋琛这个不争气的,此刻不知跑哪儿撒野去了,都十四岁的人了,仍旧如此不开窍。
宋珏偏头迎上宋瑜目光,弯唇诚挚地道:“三妹回来了。”
宋瑜不大自在地低嗯一声,就低头从他身前走到父亲床前,握着他的手柔声道:“父亲,我方才将郎中请来了,他稍后便到,让他为父亲治病。以前,您称赞他是万里挑一的奇才,定能保证您痊愈。”
宋邺不忍拂她的兴,点头道了句好:“我家三妹最是孝顺。”
然而段郎中何曾没有为他诊断过,偏方杂方都试了一遍,身子仍旧是这样。他不怨别人。唯一心疼的便是龚夫人。自个儿离去后,只能留她一人主持大局,而且,这些年来自己没能一心待她,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宋邺握了握宋瑜手掌:“你同你大哥一道退下吧,我跟你母亲有些话要说。”
宋瑜乖巧地颔首转身离去,她在父母跟前素来听话。
身后传来宋珏沉缓有力的脚步声,因着霍川的缘故,宋瑜连带着也有些怕他。
两人前后迈出门槛,宋瑜脚步蓦然停住,她往后一瞧欲盖弥彰地道:“大哥,我去小院给父亲煎药,先行一步了。”说罢,她提起襦裙便走上廊庑,她步子轻盈,眨眼转出抄手游廊,往一旁小院而去。披帛随着她动作划出一道长弧,远处看去她仿佛青鸟一般。
煎药真不是个容易活,宋瑜在一旁说说还好,若动起真格来,便招至澹衫薄罗二人一通嫌弃。最后宋瑜索性搬了个杌子在墙角晒太阳,她仰头盯着头顶苍穹,暖融融的日光洒在人身上,不一会儿她便打起瞌睡来。待到澹衫唤醒她时已过去大半个时辰,薄罗手中托盘放着一碗黑褐药汁:“姑娘快别睡了,这是给老爷的药。”
宋瑜困顿地揉了揉双眼,一脸惺忪迷糊,一双妙目不知所措地盯着薄罗,简直要将人的心都看化了。
她接过薄罗递来的托盘,终于清醒了些,一边往广霖院走一边问:“段郎中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