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话语决绝,谭义芳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平常的好口才在霍川这儿毫无作用,他也只能瞠目结舌。
其实,也不怪谭管事无能,盖因霍川面无表情着实吓人,他脾性古怪,阴晴不定,旁人都还能让人从眼睛看出情绪,奈何他是个瞎子,眼里并无丝毫光彩,深沉乌黑的瞳仁常常会将人席卷入深渊。再加上耳房那一幕,谭义芳再也不敢造次。
谭义芳慌神的工夫,霍川已经起身招呼管事:“送客。”
此行无功而返,谭义芳心有不甘,此事霍川若不出面帮助,谭家势必要赔大笔的银子。可谭家哪来这么多钱呢?到时候谭老爷怕是要典当家业才行……想到此,他斗胆拦住霍川去路:“霍园主,不看僧面看佛面,您跟我家老爷交情深厚,怎忍心坐视不理,眼睁睁地看着谭家落难?”
管事来不及提醒,霍川便险些撞到他身上去,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谭管事此言霍某担当不起,请您另寻高明。”
他话里透出不耐烦,谭义芳见纠缠不得,唯有一步三回头地跟在管事身后离去。
廊庑下立着的男子,身材颀长清瘦,正是方才在耳房为霍川治眼睛的男子。
霍川察觉他的存在,停步随口问了句:“你怎么还没走?”
男子斜倚在廊柱下,遥遥眺望园圃门口,随口答道:“等车辇来接我。”
他便是霍川口中的段郎中,段怀清。段怀清与霍川相识数十年,是霍川的至交好友。比起霍川,他更像是个闲散公子,整日东奔西走,四处游历,前不久才在陇州安定下来,开了个不大出名的医馆,整日以钻研疑难杂症为乐。
其实,段怀清的医术称不上精湛,但他是个鬼才,专挑旁人不敢下手的疑难杂症医治,效果往往事半功倍。其实他这种做法很冒险,稍微偏差便无力回天,所以平常人家不敢冒此风险,只有走投无路的才去请他,死马当活马医。
霍川相信他,不只因为两人关系匪浅,更是他见多识广,经验富足,走访大江南北颇有见地的阆中,定会比其他庸医强上多倍。
“堂屋无人,你可以去裏面等候。”霍川从他身侧行过,善意提点。
段怀清懒怠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拐杖上:“你不如同我一道去城里走走,我的医馆新进了几种药材,对你眼睛或许有用。”
霍川嗯了一声:“改日叫人送来便是。”
这副坦荡荡理所当然的口气听了真让人不痛快,段怀清挑眉看他,不由得好笑:“我是郎中,可不是你的贴身婢子。”
语毕两人皆一滞,段怀清自知说错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换话题:“听闻宋家近来教你调香,结果如何?”
霍川冷声一哼尤为不满:“手脚粗糙,毫无眼色,我前日已打发他回去。”
宋家临时换人,他焉能不知其中缘由,多半是宋瑜不愿意,宋珏才临时找人替代了。他想起马车里宋瑜无助哭泣的颤音,是那样软弱可怜,甚至他靠近时都能察觉到她不由自主地颤抖。她这样怕他,怎肯再有瓜葛?
霍川驻足思量片刻:“陪我去宋家香坊一趟。”他额上留下的疤痕未褪,全是她的功劳,他们之间这笔“无头债”,无论如何也不能一笔勾销。
她不愿意前来,那他便去见她。
段怀清不知他跟宋瑜渊源,虽心有疑惑但也痛快答应。
自打霍川开这个花圃后,便鲜少出门,大有归隐田园的架势。这次出门,段怀清就不由得在心裏盘算起,除了宋家香坊,还要带霍川去哪里看看。他早就听闻平康里引入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只是还没顾得上前往,以他的性子,岂能错过?霍川以往便不爱招惹这些莺莺燕燕,双目失明后更是未曾涉足。可他身为好友,总想着要带霍川领略一番。一路上,段怀清自顾自地想着。
车辇入城,径直驶向城南街巷,段怀清解释道:“我们先回医馆一趟,我有事叮嘱。”
霍川正靠在车壁闭目养神,随口应了一句,并未搁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