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两人并肩而行,宋瑜一边走一边端看府内景致,将那些标志性摆设牢记在心,免得出了差错闹笑话。可惜她高估了自己,才转一个弯便全忘了,只记得他们方才走过一道月亮门。
霍川知她身体不适,是以并不着急,皂靴一步步踩上青石台阶,沉稳而缓慢。
如此宋瑜只好跟着他放慢脚步,牵着裙子缓步走上台阶。两人一路无话,盖因两人之间忽然变得亲密无间,她顿觉极不自在,很不适应……正胡思乱想之际,便听霍川迟疑着问道:“你身子可利索了些?”
宋瑜的脸登时红成一片,所幸他声音不大,只有离得最近的澹衫薄罗听见了。
怎么会利索?她每走一步身子都酸痛难受,完全是强撑着走完这段路。宋瑜愤愤然瞪视他,灼灼的视线让人无法忽视,霍川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道:“待敬过茶后,便放你好好休息。”
不让她休息还能怎么?宋瑜禁不住心中腹诽,她噘嘴抠了抠霍川手心,故意加快步伐往堂屋走去。
霍川一路从容不迫地随她前行,及至堂屋门前才松开两人的手。手指尖一下子少了软嫩的触感,他竟很有些不舍。
四方天地条案两旁各置两把官帽椅,霍元荣和陆氏端坐两旁。底下是一脸欢欣雀跃的霍菁菁,身旁是年纪与她相差无几的两个姑娘。大抵是妾室所生,模样堪称中上,并不打眼。几人对面坐着个模样婉约的少妇,大约才二十上下,肤色略苍白,同堂屋内喜气洋洋的气氛格格不入。
霍川与宋瑜相携入屋,宋瑜两手按在身侧,低头恭恭敬敬地问候了句:“见过父亲父母。儿媳失礼,让二老在此等候,实属不该。”
陆氏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声音饱含肃穆:“既知我同侯爷在此等候,为何又姗姗来迟?”
方才分明是她说可以晚到一个时辰的,宋瑜在心裏不满地辩白,面上仍旧诚挚。她手指交缠,倒真像是为难局促的模样,正欲开口解释,一旁霍川已然替她答话:“虽说侯府人丁稀薄,但二老此举不免过于急切了些,此刻辰时未到,应当不算晚才是。”
他从不称呼陆夫人为母亲,如同不叫庐阳侯为父亲一般。之前,他没认祖归宗,这样做尚且说得过去,如今既然他住回侯府,便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霍川言罢也不等陆氏有任何反应,便抱拳弯下腰去:“成淮拜见二老,愿父亲母亲身体康健。”
虽说问候得晚了,但他胜在态度恭敬,一句话将陆氏即将说出口的训斥堵在嗓子眼儿,训不出咽不下十分憋闷。她握了握云纹扶手,决心不同两个毛头孩子计较,左右她有更重要的一张牌……
思及此,陆夫人往下方少妇方向看去一眼,眸光微动,满脸志在必得。
婆子捧着茶托到宋瑜跟前,上面并排摆着两盏墨彩小盖锺,宋瑜拿了左边一碗上前递给庐阳侯:“父亲请用茶。”
庐阳侯笑眯眯地接过:“好好。”
他跟霍川长得并不大相似,只有嘴唇相仿。霍川的模样多半遗传自他母亲,如玉般雕琢的五官,晶莹剔透,也难怪当年霍元荣对她一见倾心,从此念念不忘,才会不顾家中正室在外另娶。
十来年过去,他虽增长了不少果敢威严,但仍旧改不了骨子里的懦弱无能。他对陆氏虽没有太多的感情,但两人之间的隔阂大半已被岁月打磨得消失殆尽。何况,他们之间的问题,与其说是隔阂,还不如说是年轻时两人因观念不和,争执吵闹而留下的偏见。只不过,陆氏将他挚爱残害致死,这道坎儿他无论如何过不去。
他此刻凭借一腔愧疚要对霍川好,就是想弥补多年前的过错,可惜为时已晚。霍川不感激他,霍川的生母更是再也看不到。
说到底他也是个可怜人,富贵显赫又如何,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不过,那句话怎么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宋瑜虽然能理解他,但一点也不同情他,觉得他无非是自作自受,像她父亲和母亲那样多好,一生一世携手相伴。
喝罢儿媳茶后,他又递了宋瑜一封红包,语重心长地道:“希望我含饴弄孙那一日,不会来得太晚。”
宋瑜只觉得这封红包沉甸甸的,她慎重地捧在手中,不知该作何回答。
早在两人迈入堂屋时霍菁菁的目光便围绕着他俩转,眼珠滴溜溜打转,藏不住的聪慧狡黠。此刻见宋瑜尴尬,她禁不住俏皮地出言缓和气氛:“父亲,你说得太直白了,嫂嫂脸都红了!”
说罢,她笑嘻嘻邀功似的看向宋瑜,便见她红霞更甚,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去端另一杯茶。
这声嫂嫂叫得实在顺口,霍菁菁道庐阳侯说得直白,她何曾不是如此。难为宋瑜这个薄脸皮的新娘子,一个早上不知被调戏了多少回,好在她承受能力较强,还算应对自如。
相较之下陆氏就不好应付得多了,她面无表情地接过宋瑜递来的茶道:“听闻你们昨日将徐嬷嬷支开了?”
宋瑜心下咯噔一下,不知她此刻提起此事为何,便谨慎地道:“是有此事。”
她摸不准陆氏什么意思,是以只先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悄悄抬眼打量她的神色。只见她神色如常,并未有苛责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