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以后,先在石窟外的老槐树上獃着,不要动。夜晚看东西,黑土、白石、反光的是水。石窟是白色的,你的衣服很容易暴露目标,那槐树有够高,你只需要等到天亮,就可以藉着齐人高的草叶,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
她细细嘱咐。
宫千九如果细心一点,就会发现她眼神中的不确定,还有那些担忧。
可宫千九从来都没有在她身上放下太多的关注,所以只是点了点头,决然离开。
一、二、三——
童敏敏心中默数着,看着他决然离开的背影,手心握紧天山雪蚕丝制成的软鞭,清润的眼眸中忽然扬起了一场漫天飞舞的大雪,带着说不尽的哀伤。
软鞭抽在地上,发出脆裂的响声,战意勃然。
鞭响噼啪,吸引了官兵们的注意力,他们大吼着“人在那里”,一个个蜂拥而来,将冰冷狭窄的石窟挤得满满。
眼见着,火光接天,灿黄的光影将她的脸映衬出明艳的颜色。
童敏敏眸光冷厉,唇角带着分嘲讽的笑意。
“闯我亦寒石窟者,死!”
清亮的脆嗓冷然郑下,她的眉目拢上了逼人的煞气,长发披散,粉颊寒眸,这让她整个人如冷艳孤寒的蔷薇,英姿飒爽。
一人敌百,何况官兵的头领是连江湖人都畏惧的风陵南。
宫千九就这么走了,连头也不曾回一下。
呵,她知道他心裏有的,只有绛儿。
在亦寒石窟的日子,他做噩梦时,呢喃念着的,也只有“绛儿”一个名字。
如果今天在这儿挡着官兵的人,是他的绛儿,他会不会走的就没有这么洒脱决绝?
童敏敏不愿意想,只要一想起来,心口忍不住有针扎似的疼痛,密密麻麻地侵袭而上,让她忍不住眼眸儿酸涩。
这么绝情的男人,为什么要喜欢?
不过喜欢了,她就不会去计较得失,她猛地抬眸,眸中闪烁着逼人的战意。
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仗,可她不悔!
“大人,那个小姑娘拦住了路……”
官兵们尚有顾念,眼前的年轻女子虽然脸上妆容精致妖娆,但眼角眉梢中的纯净,却仅仅不过个小姑娘罢了。
他们也有妹妹,有的女儿和她年龄也是相当,心裏忍不住打起阵小鼓,不忍毒手。要知道官兵们对敌的向来是男人,这样的情况倒是第一次。
风陵南眼神尖锐,当下看破了童敏敏必然是个棘手人物,他的命令冷然而下,掷地有声。
“杀过去,和逆贼无须说什么废话,无论生死,绝不能让宫千九逃走!”
“啊——”
一声惊叫,小费妍从噩梦中惊醒,额上汗水凛凛。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昏迷之前的事情,好象在脑海里全然一片空白,费妍茫然地抹掉额上的汗水,翻身下床。
“不再睡一会儿?”
杜子腾收了手上的书,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费妍一听到这个声音,浑身募然一僵,脑袋里的一根弦“啪嗒”狠狠断裂了,她艰难地抬起头,下一秒哧溜一下又滚回被单里,整片被子都蒙住了脑袋。
昏睡前的记忆如流水般闪入脑袋,小丫头心脏噗通噗通跳了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
丢人!
真是丢死人了!
杜子腾怎么会在这裏?
房间里静静地,她只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就在她几乎要羞愧地昏厥过去时,头顶的被子被人轻轻揭开。
杜子腾略显粗糙的指腹抚过她红透的脸颊,忽然命令道,“呼吸。”
“嘎?”
小费妍茫然。
“呼——吸——”
他放慢说话的语速,薄唇轻启,费妍傻傻看着他,不知不觉地按着他命令的语气,忽然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一紧张,居然忘记呼吸了。
咳,这次丢人丢到了姥姥家了!
小丫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乌溜溜的眼眸转悠起来,一张仅算得清秀的小脸,却显得分外生动。
杜子腾心下一动,下腹又窜起了股小火。
他撇过脸,语音有些沙哑,“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的?”
“不舒服?没呀……呃,肚子饿算不算不舒服?”
费妍认真地想了想,忽然拍了拍瘪瘪的小肚子,哭丧着张脸。
饿呀。
真的是很饿很饿。
在饥饿面前,所有的羞涩通通都烟消云散。
她立刻恢复了寻常精神十足的摸样,杜子腾怎么也想不出她会蹦出这么句不着边际的话,当下沉默了下,随即笑了。
“厨子早就准备好冰糖银耳羹。”
她伸手接过碗,刚准备大喝一口,被杜子腾压住了。
“小心烫。”
“哎呀,没有关系的。”
她抢过勺子,不由分说吸着冷气,呼呼喝着甜美芬芳的冰糖银耳羹,一直到一碗羹全部喝完,小丫头这才满足地拍拍小肚子,分外快活。
她的满足太简单,连云皇杜子腾都忍不住眼底带着分宠溺的笑意。
“还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了,这么晚,你不去睡觉干什么?”
她显然没有弄清情况,皱着眉毛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云皇面色有点不自然,总不能说他担心她,所以才不睡。
何况,她现在躺的地方,可是他的王座。
“咳,你嘴角沾了……”
“哪里?”
“左边,本王帮你擦干净吧……”
他转移话题,伸手想帮她擦干净嘴角的残羹,费妍想也不想地退开他的手,索性抿了抿嘴,伸出小舌,舔净嘴角。
那粉色的小舌沿唇边一划,明明是很寻常的动作,可是杜子腾脑袋里却嗡地一声脆响,仿佛是一根理智的弦断裂。
他脸上一热,下面忍不住爆热起来。
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能勾起他的欲望,她的脸明明那么寻常,后宫的美人多的是,可是能这么快勾起他欲望的人,她却是第一个。
连杜子腾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站起身,尴尬地掩饰住自己的反应,碗递还给身边的随唤侍女,声音有些沙哑,“那你先休息吧,本王……”
他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侍衞急报的声音。
“报!清央羽求见王上。”
“让他明天再来。”
“……”
外面的侍衞陷入了一片沉默,支支吾吾好半天不愿离去,云皇面色一沉,推门而出,门外的侍衞鼓足了勇气,这才上前秘报。
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杜子腾眼眸中倏然拢起了一片冰寒。
“让他到议事厅等着。”
“属下遵命!”
费妍在裏面,两只小爪子扒在门上,凑了大半个脑袋,怎么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心裏和小猫挠过似的,说不出的好奇。
人的劣根性,好奇绝对要排第一。
小妮子左不见,右听不到,这会儿看见云皇和侍女们吩咐了些什么,转身就朝议事厅走去,她迅速披好外衣,想也不想地推门就要跟过去。
肯定和宫千九有关。
云皇也只有遇见和宫千九有关的事情时,才会这么紧张。
到底是什么事?
该不会是宫千九被捉住了吧,那不就死定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费妍冷不丁一个寒颤,她挨了那么多鞭子才救出的一条小命,这么简单就被捉住,那她的鞭子不是白挨了嘛。
“娘娘,王上吩咐,让您好好歇息。”
脚步还没有踏出大门,侍女们谦恭有礼的声音立刻响起。
“我……我尿急……”
“夜壶满了吗?小翠,快去换夜壶!”
这身着绿衣的大侍女显然说话十分有分量,话音一落,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们纷纷称是,迅速跑到屋里,去换夜壶。
不,不会吧。
这么专业!
费妍的脑门刷地华下几条黑线,额角抽搐地看着小丫鬟们不嫌脏臭地把夜壶端出来,然后换上崭新的夜壶,她忍不住有些头疼的感觉。
“我习惯在外面解决。”撒谎撒多了,下一个还是很容易冒出来的,一个接一个的理由,她就不信现代人还斗不过这群作古千年的侍女们。
“这……”
绿衣侍女显然踌躇起来,满脸为难地看着费妍。
后者苦哈哈地看着她,故意捂着肚子,满脸可怜兮兮,“对着夜壶没有感觉!”
这理由有够强。
绿衣侍女左右为难,好半天,才松了口风,“那奴婢陪娘娘一起去吧。”
两人走在夜间的城主府,明月高悬,松涛阵阵,夜间的风一阵阵吹在身上,尚有些冰寒刺骨,费妍忍不住搓了搓掌心,把小手贴在唇边。
呵出的气,在空气中化成了腾腾的白雾。
绿衣的侍女在前面带路,宫灯洒落柔和的白光,照亮了石青色的大路,费妍走在中间,后面还有一群小丫鬟们压底。
这架势,当真是浩浩荡荡。
费妍颇有些郁闷地看看左右,当初的计划全盘打乱。
“娘娘,您走错了!”
她抬起的脚刚歪了歪方向,后面的小丫鬟们立刻扶住她,轻声纠正。费妍转过脸,看见众人温柔静默的脸,不得不郁闷地收回步子。
“那里是什么?”
“枯竹滴清露,风影亦潇潇。”
绿衣侍女目光顺着费妍指去的方向一看,宫灯着凉那厢,只见风吹过竹林,竹叶尖上话落一滴滴露水,随口就这么道了一句。
她的声音轻柔如水,这么富有诗意的回答,让费妍嘴角抽搐一下。
好句。
好文采。
好……厉害。
连个小侍女都这么有才华,费妍忍不住郁闷起来,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她穿越小说看的也不少,如今回味起来,发现一般都是穿越的那个主角出口成章,可是轮到自己穿越时,为什么都颠倒着来?
哎。
配角呀。
她永远只是配角的命。
小费妍抬头望天,忍不住悲伤逆流成河。
当配角是悲惨无比,很容易动不动就被人忽略,命运是残酷的,从来就不青睐她们这些小配角呀。
电视连续剧里,根据主角不死法则,一不留神就挂掉的,永远是她们这些小配角,哪怕是看上去很风光,娘娘……夏侯娘娘,听起来多拉风的称号呀,可是该挂的时候,导演大人是绝对不会心软的。
她从小到大就一直配角的命,没想到穿越了,连左右侍女都不如,还是配角。
“金玉,不许顶撞娘娘!”
“我难道说错了吗?现下谁不知道暖晴姑娘最受王上宠爱。而她夏侯娘娘呐……名为娘娘,实不副!”
绿衣侍女说一句,那小丫鬟金玉立刻顶三句。
周围的丫鬟们各自低垂着脑袋,连句反驳的话也不敢有。
谁都知道金玉是暖晴姑娘的心腹,而金玉说的也的确不错,王上现下最宠爱的可不就是暖晴姑娘,这一连数天,都是暖晴姑娘侍寝照料的。
夏侯娘娘今儿个的确来侍寝了,但是王上根本就没有要她,匆忙就离开了。
以夏侯娘娘纯良的性子,怎么斗得过后宫诸多的妃子,她连暖晴姑娘都不如呢。指不准,哪一天王上回宫,就封暖晴姑娘为妃子,把夏侯娘娘再贬三级。
当初白玉城,王上把夏侯娘娘连贬三级的事儿,在坊间早就传了个沸沸扬扬。
谁不拿她当酒后茶余的笑料,若不是后来夏侯娘娘救驾有功,她的身份哪儿有现在这般尊贵。
后宫的侍女们,包括府邸大宅的丫鬟们,一个个都是处事圆滑之辈。
这哪一方的势力如何如何,她们掂量得分外清楚。
宁可得罪饿死的大象,也不能得罪风头正劲的蚂蚁。
见过刁钻的奴才,没有见过这么刁钻的。
费妍霎时间头脑一懵,按理儿来说,古代的等级制度何等森严,以下犯上轻则杖刑,重者送命。根本不会有奴才丫鬟们骑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顶多背地里弄些小名堂,即使是这样,也偷偷摸摸的。
可金玉却不,竟然敢公然挑衅夏侯绛的身份,她说的话,句句正刺要害,小费妍从没想过会被人指着鼻子这么一顿教训,一时有些懵了。
她这才明白,后宫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血腥。这些奴婢们无比势力,根本不会把失宠的娘娘看在眼里,没权没势,刁奴作威作福!
“金玉!”
绿衣侍女手提着宫灯一转,语气一厉,眉目间带着隐约的不悦。
“冰玉姐姐……”
被她一吓,金玉下意识退了退,不敢造次,只是眼神间依然略有不服,“夏侯娘娘本来就没有暖晴姑娘受宠呀……”
语毕,狠狠剜了小费妍一眼,但见后者面容清秀,明亮柔和的宫灯下,费妍的脸微微有些苍白,这裏随便的一个小丫鬟都比娘娘漂亮。
她实在是不服。
凭什么夏侯绛是主儿,她们却是奴。
暖晴姐姐现下已经是王上的宠姬,她只要忠心耿耿地跟着暖晴姑娘,迟早有一天在后宫中也能享尽荣华富贵!
绿衣大侍女冰玉虽然偶尔也喜欢偷点小懒,但大多数时候更是谨守着奴婢本分,她的声音当时就冷了下来。
“放肆,这说的什么话,来人,给我掌嘴!”
“我说错什么了?”
金玉先是大惊失色,周围的侍女们纷纷犹豫着,不敢上前,金玉丫鬟一开始还惧着大侍女冰玉的权威,这会儿掂清了这些丫鬟们到底害怕暖晴姑娘,不敢对她怎么样,忍不住嚣张起来。
“反了,一个个都反了!”
“哗啦——”
一声脆响,冰玉手中的宫灯猛地往地上一摔。
她怒然的眉眼中,霎时间覆上几分骇人的煞气,连小费妍都忍不住吓了一吓,慌忙拉住冰玉。
“算了……”
“娘娘您仁慈心底,不愿意和这群小蹄子们计较。可这些小蹄子们实在是欠管教!这一个个,恁是不知好歹,不管暖晴姑娘来日是否封妃,如今,她不过是一个暖床的丫鬟。在这城主府,除了王上,最大的就是娘娘您!”
冰玉恨铁不成钢,这些侍女丫鬟们刁钻着呢,娘娘却又是个任人揉捏的主儿。
“……”
就在众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时,小丫鬟金玉胆大包天,说到恼羞成怒,竟然狠狠一巴掌掴在大侍女冰玉脸上。
那么脆亮的声音,当时所有人都怔住了。
如果是别人欺上自己头上,费妍也许一笑了之,她不是一个喜欢计较的人,可是如今一直在帮她说话的冰玉居然被小丫鬟这么打了一巴掌,她心裏刷地凉了。
第一次发现,如果连她自己都不能强硬起来,受伤的只会是身边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小费妍上前两步,把冰玉挡在身后,语音淡淡。
“她不是叫我金玉,娘娘难道没有听见吗?”
金玉根本不把夏侯绛放在眼里,一句话出来,带着说不出的挑衅。
费妍面无表情,分不出是喜是怒,只是语气明显带着分威迫气势,“本宫要听你说,你没有长舌头吗?连话都不会说,要舌头有什么用!宫里那么无多的酷刑,倒也不少一样拔舌。本宫再问你一次,你叫什么?”
丫鬟们向来当费妍是可以揉捏的主儿,哪想过她忽然会说出这番话,她的眼角眉梢都逼出了三分锐利,到底是身份摆在那儿,所有的丫鬟都不敢多说一句。
金玉被费妍的气势所怔,下意识开口回答。
“奴婢名唤金玉。”
“金玉……多好个名儿,你可知自己是什么身份?”两字在唇齿间一咂摸,费妍冷然问出下一个问题。
“奴婢是……奴婢是侍侯娘娘的婢女。”
“谁是娘娘?”
“您……”
“本宫身为娘娘,连个婢女都能爬在本宫的头上,你说,若是按着规矩,合该怎么罚这不守规矩的奴婢呵?”
话音一落,金玉面色如雪。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别急着求情,先回答本宫的话儿,若是刁奴欺主,按着祖宗的法儿,该怎么罚?你不答吗?冰玉,你来教教她!”
费妍清润的眸子忍不住掠过丝倦意,她并不想抬出什么架子,更不想吓唬个小小的丫鬟,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但是有些时候,许多事情由不得她想或不想。
“回禀娘娘,以下犯上,轻则杖刑,重则赐毒酒。”冰玉犹豫了下,依然清亮亮的嗓音道出答案。
“娘娘饶命,奴婢不想死,奴婢知道错了!”
金玉慌忙跪倒一地,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悲戚,一旁的小丫鬟们早就吓坏了,一个个扑通通地跪倒了一地。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不绝于耳。
秋天的风尚是凉的,一阵阵吹在身上,颇有些刺骨。费妍看着刚才还分外嚣张的金玉,现在哭得最大声的也是她,心裏禁不住泛上一股同情与厌倦。
如果说,这就是后宫的相处模式,她宁愿做一个小小的庶民,哪怕是在寒冬晨起浣衣,但傍晚的茅寮炊烟袅袅,却也安逸。
虽然那样的日子没有锦衣玉食,车马相随的气派虚荣,至少心裏满足平静。
不知怎的,费妍忽然想起云皇杜子腾。
眼前不知觉浮现出他俊美无双的面容,想起他的冷酷与绝情,一边和自己做出了那么亲密的举动,一边却宠信着暖晴。
就算不是暖晴,那米拉公主,还有这个嫔、那个妃,每一个都是美艳绝伦,他的女人太多,根本顾不上,也无暇顾及这么个平凡的自己。
她,不过是夏侯将军的义女罢了。
没了这一层身份的她,什么都不是,什么也不算。
小费妍心裏忽然一涩,鼻子忍不住有一种微微发酸的感觉,她紧紧咬住唇,好半天,唇间都沁出鲜血,她的语音仿佛从云端传下,咄咄逼人。
“知道错了,下次继续犯上?本宫不是嗜杀之人,但也绝非容易说话的。你们今天所为,实在是过了,不谈其他娘娘们若是遇着这样的情况怎么办,今儿个,每人杖刑五下,金玉领罚十五杖,若是有下一次,杖刑五十!”
话音如金石相澈,掷地有声,这时候的费妍,乌黑的眼眸闪着明亮的光芒。
不妥协。
一点也不能妥协。
不是为自己被触犯而生气,也不仅仅是为了冰玉的遭遇而迁怒她们,费妍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次罚轻了,或者是糊弄过去。
下一次,她们会变本加厉,越发地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受罪的却永远是她身边的人。
这会儿,连冰玉也吓了一大跳。
“娘娘,金玉是暖晴姑娘的心腹,这样会不会……”低声,预期柔和地进言。
冰玉虽然帮费妍讲话,但是却一点也不看好小费妍。
帝王的宠爱从来是反反覆复,没有永远能受宠的嫔妃,他们总是喜新厌旧,看到年轻貌美的女子,就会忘记曾经宠爱过的女人。
何况……夏侯娘娘可是从来都没有受过宠。
“传本宫的命令,让侍衞们准备白蜡木庭杖,不得手软!”
她的命令一下,以金玉为首的一群丫鬟们立刻面色发白,吓得双腿发软,几欲昏厥,哀嚎求饶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
其中,离费妍较远的丫鬟在金玉的眼神指示下,趁着茫茫夜色,慌忙把身子隐藏在竹林里,不敢回头,飞快地跑向暖晴所住的寝居。
这是小费妍第一次动用权势,心口忍不住有抽痛的感觉。
冰玉眼见,看见她面色微微有些发白,立刻扶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心无比冰凉,冰玉忍不住心口一软,用力握紧了她的掌心,似乎想把自身的热量传递给费妍一般。
略略带着些孩子气的娘娘,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哪怕被暖晴姑娘当面挑衅,也只使不动声色地反将一军,连生气都没有过。
这次娘娘被丫鬟们欺负成这样,也都没有说什么,如果不是金玉打了自己一巴掌,娘娘恐怕根本不会做任何反击。
这么纯然善良,怎么适合后宫的尔虞我诈。
冰玉看着眼前这张略显稚气的小脸,心裏忽然泛上一股说不出的心疼。
月冷星寒,暖寝佳人。
一个身着鹅黄色裙子的女子坐在梳妆台,一下下梳理着自己如流云般垂落在地的长发,纤秀的指尖穿插过长发,神色淡定悠闲。
“你说夏侯娘娘迁怒了金玉?”
“对呀对呀,娘娘说要杖刑十五,娇滴滴个姑娘家,十五杖刑,那还不得打脱层皮呀。求求暖晴姑娘救救姐妹们吧!”
“姐妹们?”
“不仅是金玉要被杖刑,连着护着金玉姐姐的大伙儿也一起要被重打五大板。姐妹们对暖晴姑娘您可是忠心耿耿,姑娘可要救救大家呀!”
“既然要杖刑,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金玉姐姐让我来报信的,趁着天黑,夏侯娘娘没有发现我偷偷逃走了。”
听到这儿,暖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手中的桃木梳缓缓溜过如云般的长发,眉眼中带着些许松动。“这倒是金玉那小蹄子会做的事儿,你倒也是个机灵的人嘛。”
“暖晴姑娘您就别夸奴婢了,您想个法儿吧,若是耽搁久了,冰玉就会发现我来告状,到时候可有我好果子是呢!”
报信的小丫鬟急出一身汗,后者偏偏越发气定神闲。
“急什么。没看着我在梳头嘛,你总不能让我披头散发地跑过去,成何体统!”
她的长发梳理地极慢,小丫鬟等得满脸焦急,却又不敢贸然离去,她一退开,暖晴凤眸掠来,登时吓得她不敢跑掉。
这会儿,心裏打起阵小鼓,十分焦急。
好半晌,暖晴梳理完长发,挑了袭桃红色的裙衫,明亮鉴人的巨大铜镜中,倒影出一袭娇弱可人的倩影。
她左右顾盼了下,眸光流转,漫声发话。
“这衣裳如何?”
“衣裳漂亮,暖晴姑娘人更漂亮。暖晴姑娘穿什么,都是国色天香,姿色绝艳。”
小丫鬟的嘴和抹了蜜糖一样,轻易博取了暖晴的欢心。
“好一张抹了蜜的小嘴,就知道讨我开心……不过,我喜欢听!”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呢!”
小丫鬟急急表露忠心,暖晴笑了起来,从梳妆台取了枚白玉钗,松松地往云髻上一插,步摇生辉,衬得她小脸竟也越发娇怜如水。
“你说,夏侯娘娘发威,要责罚众人?”
“可不是,一人五大板呢,姐妹们可都是城主府上的大丫鬟,哪个受过这等的责罚,别说五大板,就算一板也挨不下来!”
“呵呵……”
暖晴忽然笑了,眼眸中忽地闪过抹犀利的寒光。
“她可是正二品的绛修容,我不过是暖床的丫鬟,和你们身份无异,怎么救人?”
“姐妹们都知道现下最受王上宠爱的,你说一句话,王上肯定会帮大伙儿的。你暖晴姑娘现在说这些推脱,可是会让姐妹们心寒。”
报信的小丫鬟的耐心终于快用完了,忍不住不冷不热地说了这么一句。
暖晴不气也不恼,柔滑的指尖挑起小丫鬟的下巴,吐气如兰,在她耳畔轻柔笑道,“你要知道,这城主府上,最大的是王上,夏侯绛算不得什么,我也算不得什么。王上的一言一行,一笑一怒,都可以决定你我生死……”
“……”
小丫鬟被暖晴的话吓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一种拔腿就逃的冲动。
就在这时,暖晴又是一笑。
“笑住了?胆子真小,这样的胆子,还敢来报信?罢了罢了,你回去吧……”
“暖晴姑娘……”
小丫鬟还想说些什么,后者根本不容她继续说下去,笑如春花,“放心吧,我会去的,记得了,你回去记得和姐妹们通好了气,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极轻。
报信的小丫鬟着实吓坏了,一溜烟慌忙跑了回去,一直跑到老远,她才心有余悸地看着暖晴姑娘的方向,心中忽然冒上阵寒意。
暖晴姑娘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啊……
脱衣杖刑。
如果受刑的是女子,这杖刑就是一种羞辱了。
小费妍向来纯良,看到金玉为首的丫鬟们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两眼红肿,心中泛起一丝不忍,但现在不是同情是时候。
眼见着侍衞们剥下侍女们的裤子,然后用白蜡木的庭杖开始动手,费妍心口跳到了嗓眼,忍不住想起自己被风陵南抽的那十三鞭,她轻呼一声。
“慢着。”
“夏侯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侍衞们抬起头,公事公办的看着小费妍。
说实话,一开始冰玉吩咐他们来杖刑时,他们还有些不可置信,向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夏侯娘娘居然会下这样的命令。
不过,主子下了命令,对他们而言,只需要执行即可。
“……不用剥她们的裤子了,就这么打吧。”
小妮子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狠下心来,把头扭转到一旁,语气带着分淡漠与冷峻,“开始吧。”
“属下遵命!”
一板一眼的回答,虽然惊讶这样的杖刑,根本起不了羞辱犯罪者的作用,可是主子发话了,他们自然没有任何异意。
一板板,庭杖落在棉裤上,发出厚闷的声响。
虽然隔着裤子,可侍衞们出手毕竟不轻,霎时间哭喊一片。
月下寒庭,面目森冷的侍衞们杖笞着一群芳华正好的姑娘们,费妍站在不远处,一双乌亮的眼眸看着这样的画面,忽然想到了修罗地狱。
“娘娘,你没事吧……”
冰玉看出了费妍的彷徨,窝心地伸手扶住她,后者强自镇定地朝她笑了笑,这笑容看在冰玉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揪心。
费妍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笑容是多么的苍白虚弱。
刚打到第三板,其中一个执刑的侍衞忽然高声喊道:“娘娘,这丫鬟晕了过去,还要继续打吗?”
听到这样的事儿,费妍心口一抽,仿佛那庭杖笞在自己身上,心惊肉跳。
“娘娘……又有一个丫鬟晕过去了……”
一个晕过去,另外的纷纷晕了,比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还迅速,费妍猛地反应过来,这些丫鬟在装晕糊弄自己!
“该打完五大板的,打完五大板,该打完十五大板的,打完十五大板,不许停!”
现在如果心软,下次依然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能用装晕来糊弄自己,她就知道这些丫鬟们一个都没有悔改的意思,忍不住也火了起来。
既然没有悔改,她绝对不会先退让。
小丫头骨子里的倔劲上来了。乌亮的眸子里不由得燃起了一簇簇火苗。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地传来一个清淡冷漠的声音,如金石落地,带着说不出的冷峻与犀利。
“住手!”
被打得鬼哭狼嚎的丫鬟们半眯着眼,痛得眼泪直流,小声地通起了气,“是暖晴姑娘来了吗?暖晴姑娘来救我们了?”
“不,是王上,王上来了。”
在场众人,除了在场的丫鬟们被五花大绑在凳子上无法起声,所有人齐刷刷地跪满了一地,此起彼伏的问安声,声浪滔滔,震耳欲聋。
“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杜子腾走过时,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天威难犯,众生退避,匍匐在天子脚下,无比卑微与虔诚。
只有夏侯绛,没有任何动作,抬起脑袋,颇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来到沧原这么久了,就连身处在后宫之中,可是她依然无法习惯跪拜,或者是问安,直急的冰玉忍不住连连扯着她的袖子。
“娘娘,问安,要问安呀。”
“啊?”她懵懵懂懂地低头看着跪拜在地的冰玉,忽然反应过来,她指的是给云皇杜子腾请安。
费妍郁闷地皱起眉头,绝对不当枪打的出头鸟,缓缓下拜,“王上万岁!”
“都发生了什么事儿了,大半夜的,每一个精神倒好。还有你,夏侯绛,本王让你在王寝好生歇息着,这是怎么回事?”
声音不怒自威,杜子腾根本想不到自己回来,竟然会看到这么一幕。
他一直当夏侯绛是个毫无杀伤力的女人,刚从议事厅出来,他就见到暖晴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说夏侯娘娘杀性大发,要打死那些可怜的侍女们,他根本不信。
暖晴的话儿,他听一半,是一半。
当初风陵南的诗句虽然和暖晴无关,是自己嫉火冲天,根本不想前因后果,冤枉了夏侯绛,但经了那么一事儿以后,他对暖晴实在无法释怀。
那时的事儿再仔细一咂摸,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暖晴在陷害夏侯绛,可身为夏侯绛的贴身丫鬟,不好好为主子做思量,却放任那句诗落入自己的眼中,多少有些挑拨的意思。
这样的奴婢,实在让人心寒。
不过也是暖晴丫鬟心计颇多,五官虽算不上绝美,却生得纯真无邪的模样,那水汪汪的凤眸含羞带怯地看向杜子腾时,多少能引人遐想与不舍。
后宫中这样的女人毕竟不多,无疑,暖晴的羞怯娇怜,都是杜子腾宠幸她的原因。这一次,暖晴跑来说夏侯绛的不是,杜子腾一开始并不相信,暖晴哭得伤心欲绝,句句为丫鬟们说情,直说那些小姑娘们多么可怜。
杜子腾不是个心肠柔软的人,就在他手里赐死的嫔妃丫鬟们更是数不胜数,可看到夏侯绛,连这么个纯然的小丫头,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时,他心上倏然笼上了一层骇人的薄冰,寒意入骨。
“如王上所见,杖责不听话的丫鬟们。”
费妍的回答干脆利落,话音一落,就听着王上身后,传来两个小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一个是惊讶地几乎昏厥过去的暖晴,另一个则是凑过来看热闹的清央羽同志。
挤着那么多人中,所有人都一脸严肃,只有清央羽同志依然是神清气爽,笑容大大咧咧如裂开的菊花,说不出的灿烂。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夏侯娘娘,你不会是睡糊涂了吧……哈哈,微臣了解,了解呀。人一睡糊涂,就容易梦游,那个一梦游,就容易干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在梦中杀人,咳……其实也有过这样的案例的,这些都不是问题呀……”
清央羽胖胖的身子一挤,刷地挤翻了好几个侍衞,终于占领了最佳位置。
这胖老爷子得意洋洋,后面冒着枚圆圆的脑袋,具有清央羽特色的洪亮嗓音大大咧咧地扯了起来,可是一出口,那些话儿扯得那叫驴唇不对马嘴,费妍的额角忍不住一阵抽搐。
这些和她杖刑丫鬟们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梦游!”
她咬牙切齿。那么叵测的病情,她怎么会有,清央羽才睡糊涂了。
居然说她有梦游症。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梦游?那就是吃错药了,比如什么安眠药、加坡尼龙片,苏丹红、硝酸铵、三聚氰胺、敌敌畏……”
他越说越离谱,一开始还有谱,到后来全部是当初穿越前,被炒作的沸沸扬扬的食品危机,费妍的脸当时就青了。
“清央羽,你咒我死也不是这个办法吧。”
“总之,你不可能惩罚那些可怜的、可爱的、娇柔的小丫鬟们吧!”
清央羽一口气说到这儿,圆圆的脸蛋上,乌亮亮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瞅着她,费妍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在他身后插条尾巴,这家伙就会拼命摇动。
一想到那种可能,费妍禁不住一阵恶寒,斩钉截铁地反驳了他的话,“可能,为什么不可能。”
她说话的飞快,杜子腾的脸黑了下来。
在他身后,暖晴眼眸中掠过丝得意,桃红色的袖子抹起了眼泪,嘤嘤哭泣起来,“王上,请救救这些可怜的丫鬟们……”
“可怜?以下犯上时,不见她们有分毫可怜模样。”
小费妍眉梢一挑,略显娇稚的清嗓中带着些许的不屑,这让她隐约间竟气势逼人。
“那也不该……不该重责十五大板呀!”
暖晴抽抽噎噎,伤心欲绝。
她的戏演的太好,瞒过了所有的人,如果不是清央羽和费妍同桌数年,真要被她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给骗了。
清央羽一下挤开了别人,手心发痒,恨不得一个爆栗狠狠敲一敲她。
“你这丫鬟,太会编了!我们夏侯娘娘宅心仁厚,怎么会因为点小事儿,就打她们十五大板!一定另有隐情,另有隐情。”
暖晴一开始哭诉一通时,说费妍因为一点小事儿要打丫鬟们十五大板,他只觉得奇怪,这个平时连别人受伤,自己都疼半天的小丫头怎么忽然会要打人。
以下犯上,的确是该罚,其实十五大板的刑罚对于丫鬟们不算很重,但暖晴这么一挑唆,却让人觉得费妍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儿。
他本意为费妍开脱,可是费妍看也不看他,冰亮的眸子直直看着杜子腾,一字一句冷声接了话头,“的确是十五板。”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反应,只想知道他是怎么看的。
既然他不能保护自己,那么她只有自己保护自己。
小费妍看上去懒散迷糊,然而她的聪明是不外露的,她清楚的知道,怎样才能对自己好,如果现在云皇杜子腾听暖晴的话,决意停止对丫鬟们的惩罚,那么代表杜子腾心中的天平倾向了暖晴。
他不保护她,连她的自衞都不允许,那么费妍实在没有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逃宫的念头只是一瞬,却深深地埋了下来。
她很怕自己什么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在后宫里,虽然说穿越等于死过了一次,但是这样的感觉毕竟很糟糕。
来到了陌生的王朝,当了个有名无实的二品修容,然后在稀里糊涂地挂在后宫的争宠夺权中,这一生实在是窝囊。
她虽然不指望着风风光光,但也坚决不要这样的下场。
费妍目光灼灼地看着杜子腾,只想听他的话。
她要知道,他的意思。
杜子腾冷眸转向哭泣着的暖晴,深邃的目光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他的目光太沉太凛冽,就连暖晴心裏也禁不住打起一阵小鼓。
和这个男人相处越久,暖晴就越明白她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
云皇的心计何等深沉,她也怕自己的小九九会出现差池,届时,云皇的愤怒根本不是她承受的起的。
可暖晴只有赌,当初云皇能为夏侯绛大失方寸,竟然纳自己为暖床丫鬟,就说明他对夏侯绛的重视早已超过了所有。
夏侯绛是他的弱点。
只要他爱得深刻,就会容易被蒙蔽眼睛,哪怕是看上去漏洞百出的说辞,愤怒中的他也会全然相信,何况她如此慎密的计划。
她要取代夏侯绛,要获得眼前男人的全部注意力,只有除掉夏侯绛,不管用任何的办法!
若侥幸成功,那便是虏获帝王爱。
若不幸失败,也不过是人头落地,总好过听之任之,不去争取。
她爱他,爱地已经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
夏侯绛算的了什么?夏侯绛贵为娘娘,却也不过只是攀附大树的藤蔓,那么软弱和无力,她打心眼里看不起这样的女人。
杜子腾的眼光掠过暖晴,看向费妍,发现她眼神带着些许的倔气和不服,他忍不住心裏微微叹了口气,强忍住伸手揽过她的冲动。
“把丫鬟们放了吧。”
他的声音淡漠无比,暖晴手心的薄汗褪尽,眼底的紧张终于消弭不复,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笑意。只是这句话,让费妍浑身倏地一下,从头凉到了脚。
杜子腾想伸手拉住费妍,后者面色一僵,下意识往后倒退两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清央羽可是十分了解费妍,看到她的反应,心裏雪亮一片,当下就知道杜子腾已经失去了费妍的信任与喜欢,哪怕他命风陵南抽她十三鞭,她都没有对他失望,现在的费妍,已经完全对他失望了。
胖老爷摇头晃脑,一声叹息,“王上的家事儿实在精彩,微臣看得十分畅快。戏看完了,这也没什么事儿了,微臣先行告退。”
他冷嘲热讽,平时清央羽就算大胆,也不敢????上说话,今儿个纯粹是为费妍感觉不平,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小命的确重要,但有时候,如果不能把真心话说出来,他会憋死的。
朋友和小命,显然朋友排在第一位。
要不然怎么会有“为朋友,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呢。
他是一个厚道的人呐。
胖老爷摇头一阵叹息,腆着肚子,也不想听云皇说什么了,转身就走。
暖晴听见他的话,自然知道他是嘲讽些什么,她眼中闪过道愤恨,狠狠剜了眼清央羽,一阵小碎步上前,为杜子腾披上披风,柔声嘱咐。
“王上,夜寒着呢,小心您身子骨儿呀。”
杜子腾没有理会清央羽的话语,也没有理会暖晴的关心,只是看着费妍,刚才伸出的手就这么半僵在空中,心中忽地一凛。眼底风起云涌。
“夏侯绛。”
他声音倏地一沉,眸光深了深。
“臣妾在。”
费妍不再大大咧咧地说“我”了,宫廷的规矩小心翼翼地记在心裏,杜子腾上前两步,不容她退避,牢牢握住她的手。
费妍身体猛地一僵,手心微微发冷,但好歹没有挣扎,只是乖巧地任他握住。这样的画面,看在暖晴的眼里,却犹如针扎。
云皇没有怪罪夏侯绛,他不是最讨厌心狠手辣的女人吗,可是为什么对方是夏侯绛时,竟然也能心平气和地握住她的手,不追究?
“手这么冰凉,怎么不好好歇着去?”
“是。”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抬头?”
“臣妾不敢。”
杜子腾说话,费妍只是低声应一声,或者心不在焉地支吾一下,然后抿紧了唇,任由他说什么,她静默如全然无害的羔羊。
杜子腾心中忽然泛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仿佛眼前的费妍虽然在说话,在微笑,但是离着自己那么地远,他只要一松手,她就会不见。
这样的感觉,让向来自信冷静的云皇心口猛地一抽,眸上也浮上了一丝戾气。
周围的侍从丫鬟们清楚地看见他面色沉下,知道云皇不高兴,撤得倒是飞快,眨眼的功夫,除了暖晴和朝颜,这厢儿清清净净。
“暖晴姑娘,王上要安寝了。”
朝颜伸手做了个引路的动作,暖晴心思电转,好半天,才唆这唇,故作无知地抬起头,轻声,“这些天来一直是奴婢服侍王上安寝的……”
她话音未落,就见小费妍的面色越发苍白一分,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喜欢,为什么还会心痛?只要听见,就不由自主地心痛。
她的唇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杜子腾看见她虚弱的模样。心裏一紧,但从来不懂怎么体贴人的她,却做出了最差劲的反应。
他忽然怒喝起来。
“夏侯绛,你到底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本王就传太医。冷了,就和本王回王寝。你现在一言不发算什么?”
费妍抬头飞快地掠了他一眼,眼前的男人依然俊美地不可思议,只有他,只有他才能把她伤得那么痛。
这呼吸,似乎心口都在隐约地刺痛。
费妍的鼻子忽然说不出的酸,眼眶忽然就红了起来。
暖晴毕竟不敢太过火,看见朝颜情冷冷的目光掠来时,她乖巧地点头,顺着朝颜给她的台阶下来,跟着朝颜后面,她慌慌忙忙地离开了。
现在的暖晴心裏十分害怕,生怕王上生气迁怒到自己头上。
这时候的费妍已经心生了离开的念头,这样的念头如疯草般生长出来,转瞬间成了她支持着自己还站在这裏的唯一信念。
而杜子腾,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一念之差,差点失去了此生最爱的女人。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千,泪痕残,谁念冰心一片寒。
这夜,亦寒石窟火光接天。
只听得刀枪既遇,碰撞出耀眼的火花。
官兵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不绝于耳,他们攻势强烈,可是对方的鞭子却快如流光星火,刷刷鞭落,众官兵节节败退。
“大人,这妖女好厉害,兄弟们死伤无数,依然无法攻下。”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嗓慵懒笑道,淡淡反驳了过去。
“什么叫死伤无数,我童敏敏早已经金盆洗手,只救人,绝不杀人。这一鞭鞭下来,你们哪一个死了,顶多是重伤无数。没有谱儿的事儿,你们一个个大老爷们可甭乱说,坏我童敏敏名声!”
浑身是伤的年轻女子噼啪做响的一鞭抽过,又一个侍衞应声而到,她从那人身上翻跃而过,双瞳如最亮的星星,燃烧着一股不服输的战意。
长鞭肆舞干坤,噼啪做响的鞭声所过之处,无数侍衞倒下了,她身上也多了越来越重的伤痕,血迹斑驳,略显狼狈。
“霹雳鞭!”
风陵南忽然看破她手中的招式,眸色微微一凛。
“杀手门最厉害的杀手—游戎,原来竟是个女流之辈。”
游戎无剑,横行黑白两道,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师从何人,仿佛是一夜间忽然在江湖上出现,“他”取最重的奖金,杀最棘手的人,在“他”眼里,善恶并没有明显的分界,只要你出的起价格,那么“他”就能为你杀人。
曾经有人想除掉游戎,于是故意用重金引诱,埋下陷阱。然而十面埋伏、万千陷阱下,游戎浴血拼杀,竟然成功地杀出重围,并且以其诡秘莫测的鞭法,终于杀死围剿“他”的众多高手。
这一段往事在武林上,让武林人纷纷动容。
游戎的声名,绝不下于千绝宫主宫千九。
“他”赖以成名的武器是鞭,鞭舞干坤,根本没有人能逃过“他”的杀招。
没有人见过“他”,见过“他”的人都死在了鞭下。
游戎无剑,一时传为江湖中最神秘,也是最烈性的人,这么传奇的杀手,原来竟是个女子。
风陵南面色沉下,当下明白如果自己不出手,这些侍衞都不会是她的对手,如果群攻而上,虽能取胜,不过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都退下!”
他猛地一声冷喝,官兵们听令,纷纷退到一边。
风陵南手中的长剑出鞘,逼射出冷亮的银光,年轻女子童敏敏浑身浴血,然而此时,清亮的眼中却闪过了一道灼灼光亮。
“能认出我的兵器,风陵大人果然好眼力。来的正好,敏敏早听说过风陵家逆天剑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就让我来领教领教风陵大人的逆天剑吧。”
虽劣境,犹不退缩,这样的气魄在一个女子身上展露无遗,饶是风陵南,都禁不住尊重其眼前的对手。
只是,挡路者,死。
无论男女,无论贵贱,这是风陵南的原则。
“乒——”
长剑冷鞭霎时间缠斗在一起,风陵南的剑犹如鬼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童敏敏却也不是省油的灯,眨眼间两人就过了数百招。
周围的官兵们看得瞠目结舌,这才知道眼前的女子,刚才如果真要杀他们,是何其容易,再回神,身后一片冷汗。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宫千九!”
风陵南的冷嗓倏地掷下,所有的官兵恍然大悟,立刻朝着石窟后面疾奔而去,这一见,只把童敏敏急得面色大变。
“且住!我亦寒石窟,岂容尔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童敏敏!”
刷的一下,风陵南的剑趁着她分神片刻,狠狠刺入她的胸腹,起如闪电,落如流星。童敏敏猝不及防,只来得及一鞭过去,卷上了他的脖子。
只需要一个使力,就可以杀死他。
费妍的心口倏地一跳,抬起眼眸,忽然笑了。
“你想太多了。”
“其实我一直在想你能容忍到什么时候,看来你的耐性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既然你要留在他身边,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从此一别,无日再见。”
清央羽口气硬了硬,转身就走。
不相信他清央羽,居然在他面前玩这些虚的,同窗的情谊都白有了。
清央羽满肚子的火,摔袖就走。
冰玉在一边擦拭着台上的瓷瓶,低着脑袋,费妍不管清央羽走到哪儿去了,忽然冒了枚小脑袋,神出鬼没地窜到冰玉身边。
“这瓷瓶成色不错……”
冰玉婉约一笑,盈盈笑答,“回娘娘,这是日落城第一名匠朱蔓平大师所制,城主很喜欢朱大师的陶制品。”
费妍凑了过来,和她研究了好久的陶瓷。
她忽然对陶瓷起了兴趣,当时冰玉只是微微好奇了一下,冰玉绝对不会想象到,下午还和她有说有笑,无比亲切的人,到晚上竟然会忽然失踪。
这晚,夜黑风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