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斯楞,你卑鄙”!远处巨石后,传来贴木儿生气的叱责。
高德勇长笑一声,带着嘲弄的口吻回答道:“我本来就是卑鄙下流的大奸商,难道你才知道么?不过,你手下这帮精锐之士实在不怎么样,阅兵时架势拉得实足。实战中,百十号人对付我几个手下却当面拿不下来,还得靠背后开黑枪。就这点儿本事,怎么和震北军抗衡!老哥哥,我看还回撒马尔罕去算了,别到东方去丢人现眼”!
说完,给晴儿打个手势,示意其继续与贴木儿斗嘴。高德勇自己却手脚不停,利用弩箭和死尸的衣服、腰带等可用物资在树林中做下木钉、套子等各种捕捉野兽的机关。
岩石后指挥作战的贴木儿被高德勇数落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说道:“阿尔斯楞,你这个蒙奸。老子的士兵怎样不用你管。他大明自相残杀,等本大爱弥儿到了,震北军早就被他们自己收拾干净了。倒是你,积攒了一辈子的钱财到时候全要没收,一个铜子儿我也不给你留下。”
“大爱弥儿说得好轻巧,你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部队真进得了玉门关吗。我听人家说过,为将者,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你带了数百个武士抓我们夫妻二人,还不敢露出头来让我们看见,就这点儿胆量怎么和大明那些将军斗。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俏晴儿利齿如刀,刀刀戳向贴木儿的脸皮。
贴木儿果然受不了这份激,从远方的岩石后腾得一下闪了出来。还没等他说话,晴儿抬手就是一枪。
“乒”,火铳声响,一个忠心的侍衞及时地挡在贴木儿身前,替他挡住了这颗要命的子弹。高山大河间的万王之王,群星庇佑之主贴木儿吓得一个翻滚,抱着手下的尸体当盾牌躲回了岩石后。喘息稍定,立刻没有半点儿风度地回骂:“伶牙俐齿的小女奴,你和阿尔斯楞一样卑鄙。等抓到了你,看老夫如何拔光你的牙。”
“老家伙,你还小心一下自己的牙吧。整天说大话,别让风将嘴巴吹破”!晴儿扣动扳机,将剩余的两颗子弹打进冲在最前边的贴木儿亲衞的身体,弯腰抄起另一把三眼火铳。趁二人对话时偷偷向前冲的衞士吓得呆在原地,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前进,执行生擒对手的指令,还是换一种公平一些的作战方式。
“阿尔斯楞,你为什么不吭声。是受伤了吗,赶快出来,我饶恕你一切罪责,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伤,并且还将阿里玛图城封给你。你一个蒙古人,为他们汉人卖什么命”?贴木儿见天色渐渐发黑,今晚生擒高德勇的计划随时可能泡汤,换了种方式,和气的说道。声音慈祥得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谢谢了,我是蒙古人还是汉人你不用管。但只要我活着,就不能由着你到我家里去折腾”。高德勇消耗光了手中所有能做圈套的材料,捂住胸口站起身来回答。他的皮袍子已经被伤口流出的鲜血润透,黑漆漆地貂毛打着卷贴在皮革上。
“你这是何苦,谁领你的情。我们兄弟俩多年的交情,难道比不上那些不相干的贱民么。出来吧,我既往不咎。并且打下大明后,将苏州封给你,做你和你老婆的威尼斯”。贴木儿从高德勇的回话声里听出了喘息声,知道胖子的确已经受伤,故作大方的许下诺言。
“谢谢老哥了”,高德勇的回答充满嘲弄,“抢了我的家,然后再将一件家具赏给我。老哥你可真大方,不愧是群星照耀之主。咱们将你的帝国分了,然后我再将撒马耳罕赏给你,你看如何”!
“阿尔斯楞,你别不知道好歹。你今晚能跑得出去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你那年轻漂亮的妻子想想后路。你是个商人,孰轻孰重,这点账应该算得清楚。别犯糊涂,现在出来向我请罪还来得及,我在真主面前发誓,如果你归顺我,我把应天、扬州、苏州、松江四府膏腴之地全封给你做领地,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看中的是你的才学,大明朝三代帝王,哪个如我这般真心待你”!
回答贴木儿的是一片沉默。众青衣侍衞心头一阵狂喜,终于不用和这些疯狂的家伙拼命了,如果里边这个胖子和刚才他那几个手下一样厉害,大爱弥儿又非要生擒他,不知还得搭上多少条人命。正高兴的时候,听到树林里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声,一个骄傲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我是商人,不假。但我大明商人什么都卖,就是不卖自己的祖国”!
“给我上,抓住他,我看他身上能受得了我几道刑罚”。贴木儿恼羞成怒,大声驱赶衞士上前送死。众衞士硬着头皮冲向树林,不时有人被树林中射出的冷枪打倒。高德勇与晴儿枪法极准,几乎是枪枪夺命。
“冲,谁抓到此人,大爱弥儿有令,阿里玛图就是他的,外赏一万个金币,那个女的也赏给他做奴隶”,贴木儿身边的一个将领跳出来,挥着马刀报出赏格。
青衣衞士听到此言,精神大振,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树林。迎接他们的是木签、弩机、木排与夺命的套索。几个侍衞不小心着道,林中传出一片撕心咧肺的惨号。
“点火把,点火把,小心脚下”,有聪明者大声提醒。手忙脚乱的青衣侍衞点燃火把照亮前路,没等高兴起来,乒乓几声火铳响,几个高举火把的士兵被冷枪打爆了脑袋。
“妈呀”,侍衞们大叫连连,扔下火把退出树林。这仗没法打,林中暗处好像有无数机关,不点火把,无法识别出机关位置。点燃火把,就等于给人家提供了开枪的靶子,刚好让人家枪枪爆头。偏偏自己这边还不能还击,打死了对手,贴木儿要砍大家脑袋。
趁着混乱,晴儿半拖半扛着高德勇向树林后边溜,天已经黑了下来,被吓破了胆子的侍衞一时半刻未必敢再冲入树林。如果能藉着夜色的掩护翻越山岭,就又能甩开贴木儿一程。胖子说过,贴木儿没三天时间和他耗。今天是第二天,胖子,你一定要挺住。
高德勇肥大的头颅垂在晴儿肩膀上,双腿勉强向前挪动,每走一步,仿佛都耗尽了全身力气。听着耳边越来越沉重的呼吸,感受到肩膀上湿漉漉的血流,晴儿的心在绝望中挣扎。高德勇不是个好人,从认识他到现在晴儿一直这么认为,但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他的肩膀可以给自己心爱的人支撑起一片天空。这种人平时嬉皮笑脸,为了谋求利益不择手段。但疾风吹来时,却能挺立起来,用生命捍衞做人的尊严。
“晴儿,天黑了吗”。走出一里后,肩膀上的那个大脑袋终于发出了一丝动静。
“天全黑了,他们看不见咱们。”晴儿心头传来一阵狂喜,眼里不听话地掉了出来。
“天黑了,我说我怎么看不见东西了呢”,高德勇喃喃自语,仿佛要说些什么,但言语中已经失去了逻辑,“那些陷阱支撑不了多久,贴木儿这次狠了心要抓到我,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这片树林太小,太小……”。
“你放心吧,只要我活着,他们就甭想碰到你”,晴儿咬着牙回答。“你答应我去威尼斯的,死胖子,你不准半途反悔”!
“我不反悔,我从来没后悔过和你一块西行。这些日子,我很轻松,很快乐,虽然没钱赚,但比赚钱还快乐”!高德勇艰难地摇动脑袋,用肥脸擦去晴儿一侧的眼泪。“晴儿,你知道吗,我前边有九个老婆,但和你在一起时,我才知道,武侯问过我的那句话,‘什么是真爱’,白活了一辈子,到最后我才懂”。
“死胖子,不准瞎说,留着点力气。他们追不上咱们”!晴儿哽咽着,倔强地迈动脚步。肩膀上的高德勇越来越沉,几乎全部体重都压了过来。
“绕过去,围住树林,困死他们,天亮后看他们向哪里跑”,林子外,传来阵阵脚步与嘈杂。已经到另一侧的边缘,高德勇说得对,这片树林实在太小。俏晴儿找了棵老树,将高德勇藏在树后,抓起火铳打算先去林子边缘试探动静。
“晴儿,别走”,高德勇如同一个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拉着晴儿的手,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去探探路,马上回来”,晴儿低声安慰。猛然间看到高德勇的眼神,在黑沉沉的夜色里露出一片留恋的光芒。不忍心抽出手,返身抱住了胖子的身躯。
“晴儿,你听我说。他们要的是我,是我名下那些钱庄和票号,辽蒙联号的股份,还有那些伙计。咱不能给他们。给了他,即使打不下大明,他也能在大明境外兴风作浪”。高德勇说话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力气。
“咱不给,谁也不给。死胖子,你,你坚持住,坚持住”。晴儿听了胖子的话,自知不妙,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落到高德勇脸上。
“晴儿,你听我说。我不是个有骨气的人,又怕疼,又怕死……”。高德勇伸出大手擦干晴儿的眼泪,艰难地解释。
“你不是,你是个男子汉,我心中最出色,最有本事的男人”,晴儿抓起高德勇的大手贴住自己的面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高德勇冰冷的双手。
高德勇艰难地笑了笑,用手指摩挲着晴儿的俏脸。这个俏脸曾经让他如此沉迷,如今虽然看不见了,仍然能感到手指处传来的温润。
“晴儿,我真的不是个硬汉子,我又怕疼,又怕死。”高德勇的话时断时续,“如果真让他们抓了,动了刑罚,我肯定熬不过。我一辈子没丢过人,你,最后时刻,你别让我丢人好吗?”
“不”,晴儿不顾外边的追兵,发出一声疯狂的长号,“死胖子,死胖子,我,我不准你死”。
林子外的士兵被这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想冲进去,又怕是高德勇使诈,犹豫了半晌,还是停住了脚步。带队的军官赶紧跑到树林另一边,将最新情况报告给贴木儿。
“人生自古谁无死,按你们那个教义的说法,我不过是在天堂里等着你团聚。不,是在地狱里仰望天堂里的你,我这辈子,做错,做错的事实在太多了,太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救赎”!高德勇喘息着,嗓子里感觉到了生命的咸腥。
“你会得到救赎,天堂地狱,你等我,我就陪你”,俏晴儿低头,在黑暗中吻住了高德勇厚厚的唇,感受到了那里生命的温热。
“等我,胖子”,晴儿的右手微微用力,猛然将一整支翡翠簪子,从高德勇的心脏位置扎了进去。高德勇扭动了一下,如释重负般出了口气,停止了呼吸。晴儿呆坐在高德勇尸体前,默默地收拾干净自己的头发,用泪水将面孔洗干净,用从贴身衣服上扯了块白绸子罩住。
“阿尔斯楞,你在哪里,我不怪你了,你出来,我接你回去治伤。伤好后,放你和你的老婆走”。不知多久,晴儿突然听到树林外传来贴木儿焦急的声音。
“阿尔斯楞死了,我杀了他。他的票号与股份现在都由我一个人掌管,如果大爱弥儿能放过我,我就将它们全部作为您的军资,并且,还有别的礼物送上”。晴儿平静地将短刀,火铳,一把把扔出树林外。用手摸了摸高德勇熟睡般的面容,挥动软剑,砍下他的脑袋。拎着那花白的头发,缓缓走出树林。
“站在原地,别动”!青衣衞士见到晴儿,立刻将贴木儿身前身后护得滴水不漏。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冲上前,夺下软剑,夺下高德勇的人头,一块送到贴木儿面前。
“搜这个女人的身,别让她找机会害大爱弥儿”!贴木儿的侍衞长大声命令。
禽兽般的侍衞不顾性别差异,抱住晴儿,从头到脚摸了一个遍。
“什么都没搜到,除了几个小印章。”搜身的士兵举着晴儿与高德勇的公务印章献给了贴木儿。手指上,还带着晴儿身上淡淡的幽香。没轮到机会搜身的士兵“咕噜、咕噜”咽了几口吐沫,火把下,半身是血,白绸蒙面,衣衫破烂的佳人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贴木儿接过印章看了看,脸上的焦急变成了微笑。驱动坐骑靠近晴儿,和颜悦色地问道,“阿尔斯楞的产业的确全由你掌管?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你还有什么礼物”?
“我不是汉人,也不是蒙古人。”回答他的是一双水汪汪迷离摇曳的碧眼,俏晴儿抬起头,轻轻摘下自己的面纱,露出一幅绝世容颜。
“咕噜”,周围的士兵全部咽了口吐沫,美,无法形容的美,怪不得阿尔斯楞将家产全交给了她,也怪不得阿尔斯楞万里西行,只带了这一个女人。更怪不得大爱弥儿下令捉活的,一天两夜追击,死了这么多人,值得,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