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出来一阵阵熟悉的脚步声,银雀儿顿时满脸喜色,一蹿身子跳了起来,欢喜的什么似的开门迎接,叽叽喳喳的叠声说个不停:“老爷回来的这么晚,早就饿了吧?乏了吧?就是有天大事情也不能这么煎熬啊,若是累坏了身子骨儿可怎么是好?”像往常一样洗了洗手,用手巾把子抹了把脸,旁边的银雀儿已用无比熟练的手法将早就准备好的四盘两碗两盅摆放开来……给李吴山装了一碗白饭之后,银雀儿就规规矩矩的垂手肃立一旁,看着李大老爷吃饭。“你吃过了?”李吴山问银雀儿。“没吃呢。”用筷子头点了点她:“既然没吃还等个甚么?坐下来一起吃呀!”“哎!”喜滋滋的应了一声之后,银雀儿就老实不客气的坐到了对面儿,与李吴山相对而食。在大户人家里头,最讲究的就是等级和秩序,丫鬟和老爷在一个桌上吃饭这种状况绝不可能出现。以前银雀儿总是在伺候李吴山吃过之后才到自己的屋里去吃,或者干脆就在伙房里吃点也就算了,可不敢乱了上下尊卑。和李吴山同桌而食,只不过是离开大旗庄以后的事情。在南迁的过程中,风餐露宿条件艰苦,也就没了那么多讲究,偏偏李吴山也不怎么在意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规矩,经常和银雀儿在一起吃,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李吴山笑道:“明明准备了两副碗筷,还假模假式的在旁边等着。在等什么?等我允你上桌吗?小小年纪偏偏要学这些个装腔作势的东西,真的没有意思。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老爷不讲究那些个东西,以后不许这样了。”“哎!”银雀儿有喜滋滋的应了一声。能够和老爷在一个桌子上相对而食,是最让小丫鬟心中惬意的事儿了。在银雀儿的心目当中,这已不是吃饭那么简单,而是代表着某种认可和身份的提升,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你不吃?”当老爷问起的时候,金雀儿赶紧回答道:“我还不饿,老爷先用吧。”所谓的不饿,仅仅只是一个托词而已。金雀儿很清楚的记得自己的身份,她绝对不会象不懂事的妹妹那样和老爷在一个桌子上同食。每次吃饭的时候,金雀儿都会很委婉的拒绝上桌,就是为了保持上下尊卑。不论老爷如何宠信,丫鬟始终是丫鬟,而老爷始终都是老爷。妹妹银雀儿早就知道姐姐不会上桌,因为同样的情形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所以才准备了两副碗筷而不是三幅。对于这种状况,李吴山从不勉强。既然金雀儿不想上桌,也就由她去了。“颍南、颍下两县,总共九千四百六十八丁,计七千四百余户,核出浮田七万一千六百余亩,已全数分配完成,共计安顿三千五百余户……”像往常一样,金雀儿又趁着李吴山吃饭的时候汇报工作了:“耕牛、驴马等牲畜奇缺,种子、农具根本不济,若是在下月底之前还不能有效解决这些问题,今年冬天一定会死很多人……”为了筹集最基本的生活物资,李吴山甚至不惜血洗寿州,又以“敲诈勒索”的方式残酷压榨颍州本地的士绅大户,总算是弄到手很多钱粮,但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虽说颍州没有经历过大的毁坏,但这种保全也仅仅只是限于颍州城一带,下面的乡村早已饱受战火蹂躏,贼军和官兵三番五次的轮番折腾了几个来回之后,不光对生产造成了巨大的破坏,连最基本的人口比例都无法维持了。“拉壮丁”是历朝历代的通病,尤其是在战乱期间,交战各方对于丁壮男子的需求已经成为一种本能。经过反反复复的几次折腾之后,颍南、颍下两县已经出现了户数大于丁壮数量的凄惨状况。就算是按照平均数字计算,每家每户也不够一个成年的壮劳力了。疯狂拉壮丁的行为,不仅造成了生产力的急速下降,还造成了更多人口的流失。尤其是在乡下,这种状况极其明显。水利设施破坏殆尽,农田无人耕种,征收上来的税负几乎不够征收的成本,但也有一个比较好的方面:便于土地的重新分配。成立死走逃亡大户人家的土地,还有乡下无人耕种的田地,更好可以重新分配给大旗军将士的家属和随军的流民。但这种安置仅仅只是“事急从权”的无奈之举,效果犹如杯水车薪,短时间之内根本就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流民的数量太多了。整个大旗军极其家属,还有随军南迁的流民,差不多有七万之众。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颍州本地的人口总数,就算是李吴山把本地士绅豪强的油水全都压榨出来,也养不起这么多的外来人口。大旗军拷掠、颍州富户的“捐献”最多只能暂时一解燃眉之急,那些个钱粮资材,最多只能支撑到腊月前后。如果不急需寻找出路喂饱这七万张饥饿的嘴巴,明年开春之前一定会出大问题。一天不死就得吃,两天不死就得穿,除了粮食之外,其他各种五花八门的物资全都匮乏无比。只要能尽快搞到足够的种子、农具、耕牛等等生产资料,还来得及种一茬荞麦和晚禾。要是错过了最后的播种农时,就真的全完了。李吴山之所以要大旗军急吼吼的南下西进,固然是出于扩大地盘的考虑,同时也是为了抢夺最就基本的生产生活物资。在这个天杀的世道里,要是自己不被饿死,就的出去争出去抢。太子殿下以及程园毕等人之所以如初爽快的同意这次军事行动,就是因为他们也知道局面很不乐观,大旗军将士必须出去抢点什么东西回来,要不然的话,刚刚打下来的基本盘根本就维持不到明年。“咱们还有多大的家底?”“算上富户们刚刚捐献上来的资材,还有存粮六万一千四百石,其中粗粮占六成二,剩余多是糙米。折算下来,相当于五万四千石米粮。按照目前的用度,最多可以支撑十一月初。”如数家珍一般的报出一个又一个精准的数字:“按照正常年份计算,等秋粮下来之后还有些收入,至多能支撑到开春前后……”“除此之外,还有银六十二万余两,钱三十八万七千缗,钞四十余万贯,另有金珠宝翠等物……”这些东西,基本都是拷掠寿州的战利品和颍州本地大户的捐献了,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价值一百几十万的样子。在正常的年份里,一百多万两银子足够这七万人口一年的用度,甚至还有富余。但这是正常的年份吗?这七万多人口当中,还有七千多大旗军的将士呢。在重新分配田地的时候,当然会优先照顾军属,让大旗军的将士最先得到宝贵的田地。这种做法本无可厚非,同时也产生了另外一个状况:参军的人数激增。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大旗军正式在编的人员就突破了七千大关。李吴山控制的地盘只有两州两县,其中颍下小城只能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市镇,只有颍州和寿州的人口数量还算可观,但也就是六千多户七千户不到的样子,把所有的流民全都计算在内,人口总算也不过十三万多一点。这么点人口,却要养活七千军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全民皆兵,简直无法想象。大旗军的花销远远超过普通百姓,不是说给一口饭吃就能行的。除了日常开支之外,兵甲器械营帐被服等等全都是用金银硬生生堆砌起来。铠甲、器械等等这些必不可少的大件儿就不必说了,哪怕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小开支,其实也大的惊人。比如说猪鬃吧。正常年月里,一束六寸鬃的价钱是一百七十文。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作为制作弓箭必不可少的战略物资,两缗钱都买不到正经的六寸鬃,价格保证了十几倍。而且这东西还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需要不停的补充库存。再比如说桐油。和平年月里,一提桐油的价格会在一两二钱银子和一两七钱之间上下浮动,现如今四两银子都买不到了。至于说粮食……官仓的定价是:一两四钱银子一石糙米。这年月,官仓的价格根本就是骗人的,因为官仓里根本就没有粮,就算是有也不会往外卖。因为黑市上的价格至少已经翻了三倍,在某些极端的地区,半口袋谷子就能换一个十五六岁的黄花大闺女。物价腾跃,已是不争的事实,李吴山手里的这一百多万两银钱,根本就不够花的,真正的购买力能打几折就只有天知道了。“我知道了。”当李吴山说出这句话以后,金雀儿就知道他已经有了应对。至于李吴山用什么样的法子解决迫在眉睫的难题,金雀儿从不多问。不该问的不问,是金雀儿的做事原则之一。作为李吴山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金雀儿知道一些别人永远都无法知道的秘密,每当她对李吴山的了解深刻一分,她对自家这位老爷的敬畏就加深一分。在很多时候的很多事情上,李吴山总是能够料事在前,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就算是问了也很难解释清楚。但金雀儿却可以通过整个事件的脉络和发展一点点的倒推出李吴山的做事手法和根据,在最终的结果出现之前,不管李吴山的做事手法看起来有多么不可思议,但最终的结局总是能够印证出同一个结论:李吴山无比正确。这种不可想象的智慧和对局势的掌控能力,每一次都让金雀儿暗暗心惊,虽然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家的这位大老爷就是肉眼凡胎的普通人,但却会产生一种错觉:似乎李吴山真的有某种神奇的能力,总是能够在剧变产生之前就知道事态的发展和最终结果,而且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利用上。老爷到底是未卜先知的神仙还是智慧如妖的鬼怪?这个问题始终在金雀儿的心头萦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