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这个人,虽然有些迂腐,而且固执的不行,但眼光还是有的。眼下扬州这个局面,仅仅只是大旗军的这一万多人,显然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最多也就是稍微缓解一下局面的紧迫罢了……“李侍讲忠勇无双,深得大行崇祯皇帝器重,能在此危难之际来援扬州足见赤诚。只是大旗军兵微将寡,恐难有回天之力。”扬州是什么样的局面,已经不必多说了,指望大旗军的这点人马就打退多铎守住江北完全就是痴人说梦,作为两军的最高首脑,当然不必讳言。不论史可法还是李吴山,都知道现在的局面到底有多么凶险,也很清楚的知道扬州根本就守不住。“我意死守南线,维持水陆交通……”李吴山的战略部署和史可法不谋而合。只要维持住一条可以进出的通道,不被四面合围,扬州就还有机会。“李侍讲目光如炬,正合我心。”史可法也是这么想的,他同样清楚的知道维持一条通道的重要性,不仅可以激励民心士气,避免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还能通过南线的这条通道等候朝廷的援兵。“朝廷?援兵?”听到这样的字眼儿,刚刚还彬彬有礼的李吴山顿时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当着史可法的面破口大骂:“史公你说的朝廷就是江南那蠢猪吧?他是个什么玩意儿史公一定比我更清楚。我劝史公还是趁早绝了这份念想,不会有援兵的,再也不会有援兵了。”“马、阮之流早已放弃了江北,史公竟然还在痴心于江南之援?”李吴山毫不客气的继续用最恶毒的语言高声叫骂:“江南朝廷昏庸至此,大难临头尤不自知,还能维持几天?不过是一群醉生梦死得过且过的蠢货罢了,清军真的打过江去,第一个跪地请降的就是他们……”李吴山本就不是江南朝廷的臣子,把弘光朝君臣骂个狗血淋头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大不敬”,偏偏他说的这些还全都是事实,就算是史可法想争辩几句也无从说起。在史可法的内心深处,未尝不知道太子才是大明正统,但弘光帝早已登基,成了江南半壁的君主,这是既成事实。若是太子在这个时候和江南朝廷闹出了生份,于大局有百害而无一利。好在太子还是个识大体的人,不仅没有在这个时候和弘光朝君臣争那个“大义”“正统”的名份,反而尽起唯一可以依赖的大旗军来援扬州。这份气度、这份心胸,比弘光帝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若是当初太子能够统领江南,也许局面不会糟糕成这个样子。这是史可法的真实想法,但却不好宣之于口,毕竟他是江南弘光朝的臣子……君君臣臣的想法,就是一道千年铁门坎,对于李吴山而言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但史可法却永远都迈步过去。“我大旗军万千将士浴血疆场死守运河一线,可不是为了给江南的援兵铺路,而是为了这扬州合城的八十万军民。”“扬州万不可守,未免不忍言之痛,只有尽撤扬州军民与长江南岸……”大旗军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支援扬州,最根本就是目的并不是协助史可法守住此城,而是为了让扬州的八十万民众安全撤离这片绝死之地。我们的支援就是为了让你撤退,而不是为了防守。这才是扬州之战的根本宗旨。史可法沉默了。现在的扬州到底有多么危险,他最清楚不过。扬州到底能不能守得住,完全取决于江南朝廷的援兵什么时候能够到来。但援兵会来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凡江南还有那么一丁点儿要增援江北的意思,就算是爬也爬过来了,又何至于等到今日?若不是大旗军的及时增援,扬州城早已被攻破,但大旗军的增援却是为了撤退。“八十万生灵啊,”李吴山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个数字:“八十万呐,八十万……”“毋庸讳言,想必史公也早就看出扬州不可守的局面。要我说,扬州丢了也就丢了。”李吴山霍然起身,一字一顿的说道:“但这八十万军民可不能丢啊,史公有没有想过后果?”后果?扬州失守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史可法早就预料到了。既然多铎已经喊出了十日不封刀的屠城令,就一定会坚定的执行下去,真到了那个时候,扬州就会成为血海地狱。八十万军民将遭灭顶之灾。“又何止于此?”李吴山的语气越来越沉重:“若扬州被屠,天下谁还敢强抗建虏?抵抗之勇气必荡然无存,中华之脊梁将被打断。大明国祚将止于扬州,我族气运将消与此,这不是亡大明,是要亡天下了。永嘉之乱蒙元之祸,无过于此,史公千万掂量个清楚……”听了李吴山之言,史可法的额上已浮现出一抹细细密密的汗珠。片刻之间,额前的那一层细汗就淋漓而下,瞬间汗透重衫,整个人已经呆坐在那里。“史公,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撤吧。”“只要保存了这八十万生灵,就还有反攻的机会。八十万条性命,只在史公一念之间……”“撤?”一身淋漓大汗已出了个通透,打湿的头发紧紧贴在额前,史可法无奈的说道:“八十万军民呐,哪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撤走的?”八十万人呐,堪称天文数字,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想要撤走这么多人,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之事。外面就是十余万凶神恶煞一般的清军,据城而守都险象环生。若是带着大量的百姓,战斗力必然衰减的非常厉害,仅凭水路输送又能撤出几人?“我已做过总动员,淮右之舟已至仪真附近,最多三日即可到达隋皇洲一带水面。”为了把扬州的八十万军民撤到安全地带,李吴山进行了最大规模的极限动员:凤阳、颍州一带的所有舟、船、排、筏,全都在征用之列。说的夸张一点,但凡是能在水面上漂浮的东西,哪怕仅仅只是一片木板,也必须物尽其用,不顾一切的朝着仪真方向调集。“八十万呐……”想刚才李吴山那样,史可法也在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就算是尽起天下舟船,一时三刻也运送不完。”“一个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能把扬州军民送到长江南岸……”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最后的撤离。这就意味着扬州城必须再坚守一个月!在这几天的攻打过程当中,就已出现了好几次险些被攻破的状况,现在的扬州还能守一个月吗?史可法实在没有这个信心。“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无非就是一死而已,吴山与大旗军完全将士已下定必死之决心,不完成最后撤离宁可死这儿!”这份决心和勇气,倒是和史可法不谋而合。“能否坚守一月尚不可知,唯有尽人力听天命吧。”史可法同意了李吴山的意见,这意味着扬州之战的意义完全转变,固守扬州孤城已不再是为了保留这片最后的江北之地,而是为了给最终的撤离拖延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