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钦命的江北总督,洪承畴可谓位高权重,但却从不摆总督的架子,总是笑呵呵的,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今日的洪承畴穿了一身便服,还戴了一顶八瓣儿的圆皮帽,看起来就象是个生活富足的财主,而不是统领江北各军的总督。面对着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官员,洪承畴并没有急于开始正式的“工作会议”,而是命令手下开启了一坛好酒,给在座的众人每人斟了一小杯。“诸位觉得我这酒怎么样?”总督大人赐酒,当然得说了,更何况这酒确实不错,入口绵甜唇齿留香,众人纷纷盛赞。“看来各位都是懂酒的行家啊。”洪承畴把玩着酒杯,笑呵呵的说道:“这酒本是山西的姜总兵给宫里贡的御用汾酒,太后又赏给了我四十大坛,还专门用驮马送给这里来,足见皇恩浩荡。可惜呀,可惜我是个外行,根本就品不出这绝品佳酿的好处。与其平白的糟蹋好东西,还不如给诸位拿去享用。一会儿议事完毕之后,你们每人带一坛子回去喝了吧……”“多谢洪督恩赏,下官等有口福了。”洪承畴哈哈大笑着说道:“什么恩赏不恩赏的,左右也是用太后的东西做水顺的人情罢了。虽说这绝品佳酿是赏给我的,可诸位都是实心用事的同僚,还不是赏给咱们大家的么?”作为江北总督,洪承畴的使命就是平定江南,但他的做事风格却和多铎完全不同。同样是带着平定江南的使命,多铎性情乖张喜怒无常,动辄就要杀人立威,而且从不把归顺过来的新附军当人看,搞的这些新附军头目和地方官员战战兢兢敢怒而不敢言。相较于暴戾狠辣的多铎,洪承畴简直就是一位笑面菩萨。他从不摆“总督大人”“钦命大臣”的架子,也很少动用刑罚,哪怕是对一些微末小吏,也总是面带笑容耐心和蔼,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这绝对不仅仅只是故意做做样子而已,事实上,自从洪承畴成为多铎的继任者以来,确实推行了很多改良性质的政策:重新统计人口丈量土地,招揽流民分配田产,对于尽快稳定江北局势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这和只知道横征暴敛的多铎比起来,无疑高明了很多。在对待新附军的态度上,洪承畴也更加务实。最重要的一个举措就是进行军事改革:取消八旗战兵的种种特权,把很多分属不同营头的新附军统一改组成为征南军,虽然还是有很多事实上的不平等,那些个“满洲太君”依旧高高在上,但却从制度上实现了军人之间的平等。现如今的征南大军当中,有不少就是当初多铎的手下,而刘良佐部则算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洪承畴从不把最近投靠过来的新附军当做是自己的奴才,而是把他们视为手下,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当初南京保卫战的时候,刘良佐等人看到情形不对,直接就抛弃了多铎选择跑路自保。抛弃主帅私自撤出战场,这本是一项大罪,但洪承畴却没有追究,反而替刘良佐等人百般遮掩。在多铎那个时代,数量众多的新附军完全就是慑于清军的强大才不得不归顺,至于有多高的忠诚度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到了洪承畴主持江北局面的时候,因为种种措施的推行,极大的收复了新附军之心,忠诚度明显提高了很多。他洪承畴本就明朝的大将,却投靠了清廷,大家都是半斤八两,都是改换门庭的贰臣,没有了主子奴才的区别,反而没有那么多的心理障碍。“汉生啊,”洪承畴亲切的呼喊着一个新附军头领的表字,笑呵呵的说道:“我听说你又纳了一房姬妾,还是远近有名的美貌女子。你的年纪已不小了,可得保重身体啊,别到时候没有被对手打倒,反而倒在女人的肚皮上……那可就好说不好听了哦……”在一片哄笑声中,那个叫做汉生的新附军将领尴尬的笑了笑:“我是什么样的人,洪督最清楚不过了。我这人没有多大的出息,就是有点好色……”以洪承畴的身份和权势,适当的和手下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反而更能促进上下级之间的和睦关系。“自古英雄爱美人嘛。”洪承畴面带笑容,说的云淡风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就是常有的事儿,喜好美色也是人之常情,终究不能沉溺其中,毕竟咱们还是有正事要做的……”气氛已经掌控的恰到好处,在一片上下和睦的情绪之中,终于说起了会议的重要议题:“现如今的江北局势是什么样子,我就不必多说了。最要紧的当务之急无非就是两个字——剿匪!”作为清廷一方在江北的最高军政长官,洪承畴当然不会承认“北伐先遣”的概念,也不说那些四下出击的小股武装是造反军,而是称之为“匪”,无形之中凸显了清廷的统治地位。“匪乱频繁,地方不靖,具体的情形诸位都是知道的,我就不再赘言,现在就想说一说如何才能剿灭贼匪的事宜。”剿匪行动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却从未在根源上彻底解决“匪乱”的问题,反而越剿越乱,“贼匪”越来越多,已渐进呈现出星火燎原之势。在这个问题上,洪承畴没有象多铎那样大骂属下无能,也没有把责任推到新附军的头上,而是首先做了自我批评:“既然朝廷将江北军政都委于我手,没有能够尽快平定地方,首要责任在我而不在诸位。”会议刚刚开始,洪承畴就主动把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给诸多的新附军头目吃了一颗定心丸。“匪乱屡剿而不灭,而战之罪,问是因为地方上颇多刁民与贼匪勾结……”这句话一针见血,算是说到了关键之处:北伐先遣各部再怎么厉害,终究人数稀少,而且又是在敌人的大后方作战,天时地利都没有优势。单纯从军事角度来看,北伐先遣各部无论是规模还是战斗力,都不能和正规的清军作战部队相提并论。之所以屡剿而不灭,不能把责任推到军队的身上,因为这确实不是一个军事问题,而是政治问题。当初多铎在淮扬一带横征暴敛残酷杀戮,虽然以征服者的姿态占领了淮扬和整个江北,但却没有能够收服人心。尤其是在南京兵败身死之后,因为江南残明的存在,江北的百姓大多还是心怀大明,对于清廷有着本能的抵触心理,所以总是倾向于那些“贼匪”,甚至有不少地方官吏都觉得江南残明有打回江北的可能,所以做了三心二意的骑墙派,在给清廷做事的同时不敢把事情做的太绝,往往是阳奉而阴违,这就注定了无法彻底剿灭贼匪的局面一定会出现。只要不能尽快平定江南,江北的百姓就始终三心二意。若是想平定江南,就必须稳定江北,看起来这好像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但洪承畴已经找到了破解的办法。“诸位反复剿匪,却总是被贼匪牵着鼻子走,往往会弄师劳兵疲但却徒劳无功。”洪承畴面带微笑的说道:“我的意思呢,是让兄弟们先撤下来好好的修整修整,为平定江南养精蓄锐做好准备。至于这匪乱么……佟将军,就要有劳你了。”佟图赖一叉手,表示了遵从之意。“佟将军带你的镶黄旗汉军剿匪,我再抽调从正白旗和镶黄旗中抽调十一个牛录的八旗战兵给你,应该够了吧?”“足够。”“那就这么定下来吧。”派遣精锐的八旗战兵去剿匪,这是一个重大的改变。八旗战兵是清军当中战斗力最强的那一部分,人数非常稀少。在以往的时候,尤其是在多铎时代,八旗战兵一直都被当做是进攻的主力,不到决定胜负的时候根本就舍不得使用。往往都先利用数量庞大的新附军去消耗敌人,最后才让精锐的八旗战兵去进行收割。如洪承畴这样,把最精锐最能打的八旗战兵派出去剿匪,去和散落各处的山贼土匪作战,以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部署。用八旗战兵剿匪,用数量庞大的新附军作为平定江南的主力,这样的部署蕴含着洪承畴的深意。江北的新附军本就是明朝旧部,而且有很多本就是出自以前的淮扬军。而那些个“贼匪”之中又有不少淮扬军旧部,作战的时候难免会有些顾虑,甚至会出现手下留情暗中沟通的状况。把八旗战兵派出去剿匪,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也不必理会错综复杂的地方军政关系,只要倚仗强悍的战斗力一路平推过去就可以了。“具体的作战计划我已经拟定出来,大家都帮着参详参详……”“一切但凭洪督做主,我等无不遵从。”洪承畴呵呵一笑:“朝廷把江北托付给我,我又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还不是要倚仗诸位协力同心?这江北之事不是洪某一人的,而是需要大家一起扛起来。我先说说剿匪的具体方略,大家帮着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也好拾遗补缺的嘛……”和独断专行的多铎完全相反,洪承畴很重视手下这些带兵将领的意见,总是把作战计划拿出来一起讨论,充分听取一线作战部队的意见和建议。“这个作战计划,最核心的部分就是用精锐的八旗战兵占据几个重要节点,利用彼此之间的联络将贼匪限制在固定区域之内,让贼匪无法流蹿不能相互沟通。然后充分利用我军的战斗力优势扫荡地方,将其逐一剿灭……”“还有,这不仅仅只是兵事,地方官府也要配合。对于诚心归顺我大清的子民,应重加赏赐,至于那些个私通贼匪心怀不轨的刁民,则要重重惩处,以彰赏罚分明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