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那般美好。
如果是在平时,静萱一定会全身心地融入这样美好的大自然中,可今天,她却完全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盘旋在脑部撕裂般的疼痛令她感觉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苍白,就如同她此时完全失色如蜡的面容。
她旁边那个座位是空的,整个上午都没有看见御嘉西的身影。
静萱痛苦地皱着眉,反覆地揉了揉额头,然后托着沉沉的脑袋,纤细的十指吃力地扶住书桌的边沿借力站起,紧接着,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股汹涌的恶心感直涌喉咙!
“嗯……”
随着一声破碎的呻|吟,她整个人也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那样的难受,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了,她软软地趴在桌上,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沁出。
前排的小昙听见动静,下意识地转过身来,眼前的情形令她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她急急伸出手抚了抚静萱的额头,脸色一变,惊讶地说:“静萱,你发烧了!”
静萱勉强地摇了摇头:“就一点点小感冒而已,没事。”
“还说没事,都烫手了!不行,现在你得马上去医院!”小昙说着就要去扶她。
“不用了。”静萱拒绝了小昙,声音里透着些微的虚弱,“等下你去帮我到学校医务室拿点退烧药就行了,我的病一向来得快也去得快,你不用担心。”
小昙微微地皱了皱眉,觉得她这病生得有些蹊跷,心直口快的她马上质问静萱:“告诉我,你这病是不是跟御嘉西有关!”
“没有……”
小昙气势十足地说:“不可能,御嘉西今天让人请了病假不能来学校,而你也生病了,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你说什么?”静萱不由得抓住小昙的手,眸子紧紧地盯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上覆满了担忧和关切,“嘉西他生病了?他没有来学校是因为生病了吗?”
小昙的手腕被静萱抓得微微生疼,她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说:“我也是刚刚去老师办公室送课本时,无意中听见有人提起御嘉西请病假的事情,好像就是淋了雨感冒了而已吧……哎!静萱,你去哪?”
伴随着小昙惊疑的呼唤,静萱拖着沉重如冰山般的身体,咬紧牙关,已然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校园的小道上,一个女孩纤细的身影在快速移动着。
她的脸色很苍白,却咬紧牙关硬撑着,飞快地向学校大门奔去。病痛带给她一种难以言语的不适,太阳穴处极度紧绷,突突地涌着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静萱自责不已。她终究还是疏忽了吗?明知道御嘉西淋了雨,她昨天居然就那样离开了!可是……当时不离开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几乎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他淋雨了,他生病了……静萱的脑子里只有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似刀子般一下一下剜着她的心,伤口处漫延出无限的痛楚!
她迎风而跑,咬紧下唇,似在努力隐忍着些什么。毫无预兆地,晶莹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般涌出,她不断地奔跑,一串串破碎的呜咽,也终于没能抑制住地冲出喉咙……
那沉沉的悲恸令她无助到几欲昏眩。
君皓哥哥,静萱怎么会这样没用呢?静萱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君皓哥哥就是因为淋雨生病,才永远地离开了。静萱不要眼睁睁地再一次看到那么残忍的事情发生!
君皓哥哥,你在听吗?求求你一定要听到静萱的话,然后回答静萱好不好?告诉静萱要怎么做才好……
再次来到御家的庄园式别墅前,静萱便闻见一阵好闻的香气从庄园里飘出,被数棵银杏树围绕着的银灰色别墅充满了神秘感。
然而进入御家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门衞将她的身份再三证实后,终于才不情不愿地通知了管家。
闻讯而来的管家是一位不苟言笑的男人,他步伐沉稳地走到了门口,目光深邃地打量着眼前娇小的女生:“我是御家的慕管家,你是小少爷的同学?”
静萱紧张地捏着双拳,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说:“是的,听说他因为昨天淋了雨感冒了,我有点担心所以想来看看他。您能让我见他一面吗?”
慕管家是一直看着御家这位三少爷长大的,内心裏有着巨大阴影的小少爷向来孤傲成性,不屑与任何人有过多的接触,与一般正常孩子的生活大相径庭。这次转校时间不过十几天,竟然就有自称关系很好的同学上门找他,自然令他心生质疑。
可是,假若有,那不是一件令人欣慰的好事吗?
慕管家思虑片刻,微微舒开浓浓的眉,看着静萱:“三少爷现在正在花园,我可以带你去,但是你想见他,这得看他的意愿了,我作不了主。”
静萱连连点头,如获重释,花瓣般的唇绽开感激的弧度,亦步亦趋地跟在管家的后面……
淡金色的阳光薄如轻纱般洒下。
这是一座面积极大呈斜坡状的花园,小山型的斜坡上种满了薰衣草。一眼望去,连绵不绝的薰衣草几乎望不到尽头,形成了一片如梦似幻的紫色海洋,空气中荡漾着醉人的香气。
视线轻落于薰衣草花海的每个角落,忽然,那紫色中的一抹白色吸引了她的目光。
如玛瑙般的眸子顿时一亮。
静萱迈着小心的步伐走在花丛间,衣摆轻轻地拂过两旁的紫色花瓣。随着她步伐的前移,那抹白色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清晰,仿佛害怕打扰到那抹安宁的白色,静萱的呼吸都放轻了。
那抹白色正是身着白装的御嘉西,此时,他正闭着双目躺在紫色的薰衣草花丛中。
静萱微微地张了张嘴,正要轻唤他时,两个深色衣着的身影跳入她的眼帘,那两个人目的明确地向御嘉西走了去。
她怔怔地站在薰衣草中间,唇瓣微僵,终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那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站在御嘉西的身旁,双手环胸,年轻的俊脸上露出居高临下的表情。其中一位左耳戴了钻石耳钉的男生不屑地挑了挑狭长的眉,嘴角勾出嘲弄的笑意,说:“以生病为由不去上课,也只有你做得出来了,不觉得这理由烂到令人发笑么?不过,大哥,咱们是不是也不能对这小子抱有太大的期望呢?像他这样的废物,能想到这个理由已经不错了。”
话音一落,嘲笑的声音便从两个男生嘴裏肆无忌惮地发出,飘荡在紫色的薰衣草上空。
尽管那嘲弄的笑声让人无法忽视,然而,那抹白色的身影却一动也不动地保持原状躺着。只是如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眼眶周围那长长的睫毛隐约在颤抖……
远处,静萱的呼吸仿佛在瞬间停止了。她听不到沙沙的风声,她闻不到薰衣草的花香,她却能感觉得到,躺在花丛间的少年周身透出的一种无法言语的的脆弱与忧伤。
一抹尖锐的疼痛划过她的心间。
另外一个年龄有二十出头的男生接着刻薄地说:
“但是,尽管你是个废物,你也是御家的废物!爸爸如果知道你逃课,肯定不会放过你!我们可不会替你隐瞒。再说,现在御家上下都不想看你再闹出什么新闻了,如果让家族和公司的名誉受损,那你的罪过可就大了!整天就知道以死来解决任何事情,御家有你这样的子孙真是前世造孽,可悲可叹!”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犹如玫瑰花枝上的刺,狠狠扎入人心,每一个伤口都流出如红玫瑰花瓣般猩红的血滴来。
静萱的心不由得揪紧:指责嘉西的那两个男生是谁?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恶毒的话?她正疑惑着,刚才还闭目沉思的御嘉西倏地睁开眼睛,淡蓝色的瞳孔冰冷如冬季凝结成冰的湖水。
彻骨的冷直直地侵入了人的骨子里。
“御家本来就是罪恶的地狱不是么?”
御嘉西冷冷地笑着说,那淡淡的声音,仿佛能将对方击碎,带着一种灰飞烟灭的绝望。
“你在胡说什么!”刚才奚落他的两个男生立即怒不可遏地瞪着他。
御嘉西从薰衣草花丛中漠然地站起身,不屑地盯着眼前的两人,浑身散发着凌厉的气息,他的表情充满讥诮,声音冷如寒冰:“这裏是我的地盘,你们可以走了。”
被下逐客令的两个男生脸上顿时露出尴尬与愤怒之色,眼睛里似乎有两簇小火焰窜起,但随即被御嘉西投来的一个犀利冷绝的眼神给骇得噤若寒蝉。他们愣了几秒后,憋着一腔的闷怒,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微风轻轻拂过大片大片的薰衣草,形成了美丽的波浪。
御嘉西面无表情地站立在原地,身材颀长,白色华美的衬衫在紫色的花海里轻轻飘荡,俊美的面容里透着一种脆弱的孤寂……
他像是一个受了伤被遗忘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精灵,那是一个很美很耀眼的世界,只是却孤单得令人窒息。
静萱长而浓翘的睫毛微微颤动,正犹豫自己该不该现身的时候,一眨眼,御嘉西的身体突然往一侧栽倒,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缓缓倒在了紫色花海中。
“你怎么了?”
静萱惊声喊出,澄澈的瞳孔遽然睁大,一股恐惧感瞬间如潮水般袭上她的心头,她下意识地迈开步子飞奔向前……
御嘉西脸色发白,如同绝美的樱花失去了所有的色泽,只剩下一片苍茫的白。
他整个人意识模糊,就连静萱在他的身边蹲下,他似乎也没有察觉。静萱紧张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他隐隐冒着虚汗的额头,那灼热的温度骇得她立即缩回了手。
怎么会这样烫!
一阵酸涩感瞬间直涌眼眶。
她目光湿润地看着虚弱而昏沉的御嘉西,颤抖地呢喃:“嘉西,你醒醒,你听见我说话吗?御嘉西……”不行,这样下去一定会出大事的,她绝对不能让八年前的悲剧再次上演!
纤细的手指逐渐握成拳,静萱的眸子里透出晶亮果断的光芒,她咬着唇毅然抱住御嘉西的一只胳膊,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半昏迷中的他扶起……
意识模糊的御嘉西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脑袋软软地垂在她单薄的肩上,散落在她颈部的柔亮短发轻触着他的肌肤,痒痒的。他灼热的气息有一下没一下扑在静萱的肌肤上,惹得她的心跳“怦怦怦”加速。
这样的姿势难免有些暧昧,静萱的脸颊霎时染上了一层樱花般的粉色,同时升起的热浪漫延到了耳根处。
“放开我……”
耳边,忽然传来御嘉西微弱的呢喃声。
“我只想扶你进屋去……”
静萱忽视了心理作祟的暧昧感,咬着牙紧紧地挽着他的手臂,丝毫不理会他的挣扎。只是她的额头也冒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那种极力隐忍的强烈不适感越发明显,像数千只蚂蚁在咬噬着她的所有感官神经,提醒着感冒带给她自己的难受。
御嘉西勉强睁开眼睛,当他看清楚眼前扶住自己的人是静萱时,他用尽全力低吼着:“不用你管……你凭什么管我?你算什么!”
他俊美的脸苍白如一张薄薄的白纸,那样的脆弱,愤怒的气息几乎在透支着他所有的力量。
静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视线微移,凝视着他苍白的面容,坚定地说:“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看着你生病,我不可能不管你。”
御嘉西只觉得头痛欲裂,胸口仿佛顷刻间窒息了一般,所有的思绪一片纠结,令他无比痛苦而混乱,但听到“重要的人”这几个字时,他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
微风轻轻拂过他黑色柔亮的短发,他蹙紧眉头,气息微弱地问她:“如果你生病了,你的家人会怎么做?”
静萱吃力地扶着他,犹豫了片刻才说:“这个不好说,要看什么情况吧。我没有生过很严重的病,但即使是一般的感冒发烧,奶奶和妈妈都会寸步不离地照顾我,直到我退烧为止,还会给我做很多好吃又有营养的汤和饭菜……”
她说了片刻,觉得肩膀上渐渐没有了动静,低下头看向他时,才发现他闭上了双眼,俊美的面容异常沉静,像是睡着的孩子。只是他那微蹙的眉,令静萱的心酸涩不已。
“你知道吗?刚才那两个人是我的哥哥……”
御嘉西的声音如同轻轻拂过紫色花海的微风,淡淡的,非常飘渺,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昭示了他此刻内心的不满和嘲弄。
“你的哥哥?”静萱心惊地睁大眼睛,清澈的瞳孔里渐渐浮起隐约的水光,她屏住呼吸,极力不让自己发出异样的声音来。
原来刚才的那两个人是他的哥哥,可是,他们却那样对待他!真是太可恶了!
静萱沉默片刻,冷静地说:“那么,他们便不配做你的家人!我想做你的朋友,也愿意拿你当我的家人,请你给我机会,让我带你去医院。”
御嘉西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苦笑:“给你机会?你能把我背出这片花园?我现在浑身都没有力气,而且,我也不想去医院。”
静萱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一定会把你带出花园的!你现在也必须去医院!”
御嘉西似乎想露出讽刺的一笑,但终究没有过多的力气,只得微微喘息着,缓缓闭上眼睛。
静萱搀扶着他,倔强地就要往前走时,倏地,她觉得眼前发黑,脑海里一阵晕眩,胸腔里涌起一股干呕般的难受。等她好不容易平息这种难受感之后,眼皮却沉重不已……
御嘉西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想到了昨天她和自己一起淋雨的场景,内心有些复杂:“你现在也不舒服,很虚弱对吗?那干吗还来这裏找我?你以为,凭你的力量能把我带出这裏?你还是自己走吧,不用管我。”
静萱却不理会他的话语,她环顾四周,花园里除了大片大片的薰衣草之外,唯一吸引住她目光的只有一支透明的空酒瓶。
她咬咬牙,突然放下御嘉西,挣扎着走了几步,弯腰拾起那个躺在薰衣草丛下的酒瓶,然后狠狠地往地上一砸。
“砰!”,酒瓶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
静萱毫不迟疑地上前,拾起其中一块,攥在手心……
或许是这些声音有些刺耳,意识模糊的御嘉西皱了皱眉,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她究竟在做什么时,她却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再次架起他的一只手臂,将他搀扶着站起。
虚弱无力的御嘉西冷淡地说:“你放弃吧……”
静萱握紧拿着玻璃碎片的手指,钻心般的疼痛感令她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变得异常清醒,但也令她痛楚难当,汗流满面。
透明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静萱的眼睛里透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坚韧:“为什么要放弃呢?你知道吗?我是超级相信命运的,一开始我因为躲避那个人,意外闯进了一个房间,遇到了你,我觉得这就是命运的指示。是苏君皓哥哥指引我来到你身边的,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把你交给死神!”
御嘉西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奇迹令娇小瘦弱的她居然有这般的勇气与力量,在自己也发着烧的情况下,居然能扶着身材高大的他锲而不舍地一点一点向前挪,即使一次次栽倒,她又一次次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