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曙光照耀到巢穴那深深的小巷中的时候,老头早早地就爬起来了,打开卧室的门走进书房。
靠着书房一侧的沙发上,那少年睡得极为香甜。
老头并不想惊动少年,他静悄悄地打开房间的门走下楼梯,来到法英哥的门前。
在巢穴裏面,任何门都是不上锁的,因为这裏都是开锁的专家,那些东西在这裏一点用处都没有,相反却容易引得那些金手指们手痒。
推开房门,走进房间,和那少年完全不同,法英哥可是个积年的老贼,房间裏面的任何异常举动立刻会引起他的警觉。
看到立刻惊醒的法英哥,老头感到相当满意,点了点头说道:“快起来,你去把特德叫来,我们得去见头儿。”
“这么早?”法英哥有点弄不明白。
“在大家起来之前离开,我可不想出昨天那样的乱子。”老头说道。
“明白了。”说着法英哥跳下了床,飞快地跑出房间。
过了很久,法英哥才回来,在他手里还提着一件衣服。
“马车在外面等着呢,特德说巷子太深,他的马车进不进来。”法英哥说道。
“去把那小子叫醒。”老头吩咐道。
法英哥答应了一声走上楼去。
唤醒那少年并不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法英哥将那件衣服递给少年,便退到窗口看着窗外,法英哥可没有兴趣看一个男孩子换衣服。
从窗口看下去,老头正在那里同特德窃窃私语着什么,而特德连连点头。
“我换好了。”身后传来那少年的声音。
法英哥回头瞧了一眼,穿上新衣服的那少年显得格外精神,看来他已经从昨天的风波中恢复过精神来了。
“那,我们走吧!”说完,法英哥当先领路。
巷子外面,马车早已经准备好了。
跟在老头和法英哥身后,那少年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很快便出了城门。
出了城门之后,马车并没有驶上宽敞的大路,相反驶上了那些乡间小道。
道路两边的树枝不停地敲打着马车车厢,车厢裏面坐着的三个人,谁都不说话。
马车行进得很慢,而且还有好几个上下坡道。这条路的岔道相当多,那少年就觉得马车一路上不停地拐弯。
少年早已经失去了方向感,他心裏祈祷着,车夫千万不要迷失道路,要不然,即便想要回到大路上去,那也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
少年正在那里奇怪,东家为什么要住在这样偏远而又道路复杂的地方,今后自己万一出门办点事情,那实在是太辛苦了,单单是熟悉这条路,大概也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吧。
正当那少年愁眉苦脸地看着窗外的时候,马车终于驶上了一条整齐的林荫大道。
远处是一排排碧绿整齐的田野,春天来临,田野中的作物绿油油的,长势喜人,成片成片的麦田随着风的吹拂而左右摆动,荡起一阵阵涟漪一般的波浪。除了麦田之外就是油菜,新生的油菜犹如一条铺在田野上的墨绿色厚地毯,宽大的油菜叶子密密地将田野层层遮盖起来,不露出一点泥土的颜色。
天空中看不清是什么鸟正欢快地飞翔着,寻找着他们一天之中第一顿美餐。
沿着林荫道,马车越驶越快,这裏显然是比较偏僻的地方,一路上不要说是马车,即便是行人也一个都看不见。
过了一刻多锺的时间,马车终于在一座宽敞豪华的别墅庭园前停了下来。
走下马车,那少年第一眼的印象就是白。
一切都是雪白的。
地上铺着白色的碎石子和并不常见的白色鹅卵石,庭园中的树木花草也种植在用白色的泥砖砌起来的花坛之中。
围拢着庭园的那一道高高的铁栏杆围墙,同样是用白漆漆过一遍的。
至于那座别墅,不但地板是雪白的大理石砌成的,那九根双臂刚刚能够抱拢的廊柱同样是用汉白玉雕琢而成的,别墅的墙壁雪白一片,不知道是漆砌成的,还是使用的砖块本身就是白色的。
整个建筑物中最显眼的就是那座白色的大圆顶。
拥有巨大的圆顶的建筑物,少年只见过南港的大教堂是这个样子。
圆顶虽然美观但是很难建造,因此建造费用相当昂贵,在南港那些有钱人都是精明的商人,没有人愿意把钱花在这种地方。
只有那些并不经常出现南港的贵族才对圆顶的建筑物感兴趣,听说瑟思堡裏面就有好几座这样子的圆顶建筑物。
少年心裏猜测着,住在裏面的即将成为自己老板的人的身份。
看这架势,很有可能新东家是个拥有贵族身份的大人物。
少年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他再次拽了拽衣角,将衣服整理整齐。
老头拉了拉门前悬挂着的一根长长的明黄色丝绦,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声,门打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位穿着整齐,带着侍应生领结,板着一幅面孔的中年人。
“派姆先生,主人早就在书房等候着呢。不过我想,你们还没有吃过早饭吧,主人已经吩咐我为你们准备好了,等到你们吃完了,再去见主人吧。”说着,那管家将众人带到了厨房。
一路上,少年四处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裏装饰豪华而又不失典雅,主人显然并不想炫耀自己的财富,因此并不存在南港大多数富翁家中那些华丽的装璜和精雕细镂的家具。
不过整座建筑物本身已经称得上是一座无比优雅的杰作了。
在少年的眼中,整座建筑物就像是那些来自于遥远的海洋的彼岸的那些珍贵艺术品一样,正如马迪耳德先生说过的那样,那些东方的民族才真正懂得艺术。他们能够用简洁的线条描绘出美妙的令人难以忘怀的艺术珍品。
到了厨房,富人们的厨房全都是一个模样,在厨房裏面几个厨娘正在忙碌着,空气中飘荡着一种诱人的食物香味,在厨房的正中放着一个长长的桌子,桌子上放着刚刚切好的肉,和好的面粉,已经摘除干净的蔬菜。
管家吩咐了一声,那些厨娘们便在桌子的一角清理出一块空地来。
围着那一角,老头,法英哥和少年坐在那里。
厨娘们从还冒着蒸汽的蒸笼裏面将食物一样一样地拿了出来。
“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到,所以叫厨娘们将食物早就做好了,放在蒸笼裏面热着,可能味道比现作的稍微逊色,不过我想,为了不让主人等得不耐烦,这点损失还是值得的。”管家说道。
当法英哥看到端上来的第一盆菜肴是一条烤得金黄,还洒满了洋葱和胡椒的金枪鱼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不满意了。再加上那正好每人一份的花菇扒鹌鹑,以及他最喜欢的火腿鸡蛋,这顿饭比他出狱那天的庆祝宴毫不逊色了。
法英哥心满意足地享用着。
而那少年显然心中太紧张了,因此即便是面对这样一桌他平时根本没有机会吃到的美味佳肴,他却并没有多少食欲。他马马虎虎地吃了两口,便将剩下来的那份全都留给法英哥去享用了。
吃完早餐,管家将他们带到书房门口。书房是在别墅的二楼,二楼和一楼之间由一道螺旋型的红木阶梯连接,在书房门口两旁挂着两幅巨大的画像,上面描绘的是曙光天使同夜魔战斗的故事。左面那幅画着夜魔战胜曙光天使,魔王驾着月亮战车将曙光天使驱逐到西方去。而右面的那幅画则描绘着黎明时分曙光天使发起反攻,光明大天使驾着太阳战车将夜魔军团撕裂粉碎。
在店里干活时,少年最喜欢的就是那些来自于东方的艺术品,那些精美的绘画曾经无数次让少年着迷,现在面对这两幅绘画,少年有同样的感觉。
正当他看着绘画出神的时候,书房的门打开了。
少年跟着老头走进书房。
书房裏面极为宽敞,令少年吃惊的是,在书房裏面靠着三面墙壁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靠着角落的地方搁着一道扶梯。
书架实在是太高大了,一直通到房顶,没有那道扶梯根本就没有办法够得着上面那一层。
书房中除了高大的书架之外,最显眼的就是那唯一没有安置架子的一面。
为了能够透进更多光线,那一面全部被打通并且安上了一整块玻璃。
这样大块的玻璃,少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佛朗士并不出产玻璃,虽然有一两家玻璃作坊,但是绝对作不出这种样子的东西来。
这样巨大的玻璃,只可能是从意雷专门定制的。
但是,玻璃是相当易碎的东西,运输这样大块的玻璃更加困难,少年简直无法想象运这样一块玻璃,得交给运输商人多少钱,不过毫无疑问,远比他打碎的那个瓷盘要昂贵得多。
少年心中越来越肯定,这位新东家是个声名显赫的贵族。
“这是意雷的总执政官送给帕罗大教堂用来装饰教堂的那些高大的窗户的,为了防止运输途中,玻璃意外损坏,这样的大玻璃多制造了五十块,相当幸运的是,建造完大教堂居然还剩下二十多块,我正好想要造这么一堵墙,因此买了下来。”
正当少年为那扇窗户而惊奇不已的时候,背后右侧斜上方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
众人回过头一看,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枯瘦的老者正扶着另外一部扶梯缓缓地爬下来,在他胳膊底下夹着厚厚的两本书。
少年仔细地打量着这位老人,他猜测这位老人便是自己的新东家。
只见这位老者因为岁月的流逝,脸上布满了皱纹,花白的头发,黑发的数量远远没有白发来得多,一幅宽大的金丝边框眼睛将高耸的颧骨掩盖了起来。老者的双手干瘦,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如果凭着这张脸和这双手,少年肯定不会认为这位老者是个有钱人。
在他印象中,自己老东家这样的有钱人即便再瘦,也不会宛如脱干了水份的树枝一样,干瘦到这种地步。
有钱人多少懂得保养,再老再有皱纹都不会是这样一幅饱经风霜衰老的模样。
但是,老者身上穿的那件衣服,证明老者是相当有钱的人物,同房间的布置完全一样,老者衣着的质地绝对上乘,做功精细,装饰简单但是相当有品味,都是从意雷运来的好东西。单单是那条鳄鱼皮腰带,就价值不菲。
“这就是你找来的孩子?”老者朝着派姆说道。
“是,是,不知道合不合您的意?”派姆鞠着躬,笑着问道。
“合不合适,你问埃克特去。”老者说道。
“那不是法英哥吗?最近还好吗?你出远门的这三个月裏面,我和派姆商量了一下,派姆说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而且他说自己也老了,因此以后事情渐渐地要你负责担起来,你可要卖力一点喔。”老头对法英哥说了两句,转过头来对管家吩咐道:“将埃克特请到这裏来。”
管家答应着转身离去。
老者自顾自地坐在皮质躺椅上看起书来。
派姆他们三个人只得静静地站在一边。
书房裏面静悄悄的,少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给老者带来不好的印象。
至于法英哥,可就轻松多了,听到头儿亲口告诉自己昨天老头说过的话,法英哥更感到放心了,他真想大叫三声,以示庆贺。
时间过了很久,当法英哥渐渐感到有些站得难受起来的时候,书房的房门打开了。
从门外走进一个留着两道整齐漂亮小胡子的中年人来。
只见那中年人同样带着一幅金丝边眼镜,黑色的丝绒软背心配上雪白的丝绸衬衫显得高贵典雅,宽松的黑色呢子马裤配上一双擦得锃亮的软底马靴,证明他刚刚遛马回来。
“我刚刚出去转一圈,那匹刚买来的小马还不太驯服,看来用来学习骑术还有些危险,我看如果实在不行还是用那匹灰斑点母马算了,那匹母马相当老实。”中年人说道。
“这你是专家,你决定吧。派姆将你要的人带来了,就是这个孩子。”老者指了指少年说道:“今后半年裏面,你得要教他很多东西。”
老者回过头来对着那少年说道:“你今后就跟着这位埃克特,你有很多事情要学习,但是时间只有半年。我听派姆说,你很好学,好好地作给我看吧。”
说着老者朝着那中年人挥了挥手,示意中年人将少年带出去。
中年人领着少年走出书房,顺手将房门轻轻关上。
他将少年带到西楼偏僻一角的一间房间裏面。
房间裏面的布置虽然远远比不上书房和大厅,但是仍旧能够体现出主人高雅的品味。因为房间正好位于整栋建筑物的西侧,因此三面都有窗户,透过百叶窗,阳光洒在了柚木地板上。靠着北面的窗户下搁着一张大床,是那种带有四根支柱、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大床。
正中央隔着一道花梨木的屏风,少年曾经在店裏面见过同样的一幅,那是从西拜运来的,价值不菲。这道屏风自然而然地将房间一分为二。
南边窗户之下,搁着一张楠木雕花书桌,西边是一扇落地窗台,外边应该是阳台。
房门右侧是一排书架,虽然远比不上书房裏面的书架那么壮观,不过却要精致得多。
房门左侧正对着床头的地方挂着一幅精美的肖像画,那是一位非常美丽充满了成熟魅力的贵妇人的画像。
这位贵妇人不会是埃克特的太太吧,少年猜测着。
“今后,这裏就是你住的房间了。”埃克特说道。
“什么?不会吧。”少年惊叫起来,显然对于这样的安排,感到相当意外。
“今后的半年中,你要住在这裏学习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叫做瑞博·拜恩迪特。记住这个名字。”埃克特严厉地吩咐道。
“为什么?”少年疑惑不解得问道。
“不能问为什么,等到我认为你学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我会解释你所有的疑问,但绝不是现在。”埃克特的语气中完全没有缓转的余地:“瑞博·拜恩迪特,让我们开始上你的第一堂课。”
说着,埃克特从书架上面拿下厚厚的一本书放在书桌上,顺手拖了一把椅子过来。他指了指椅子,示意少年坐下。
脑子裏面充满了疑问的少年,愣愣地却又顺从地朝着书桌走了过去。
上课开始了。
……
在书房裏面,老者坐在一张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老旧的书随手翻阅着。派姆和法英哥早已经离开了,暖和的阳光照进书房,令老人有些昏昏欲睡,他早已经忘记自己看书看到哪里,老人将书合了起来,靠在躺椅上打起瞌睡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的门打了开来,将老者惊醒,用大半辈子的时间学会的本领,不大会因为生活变得舒适而完全忘得精光,老者对于自己仍然如同当年在街上混的时候一样警觉而感到高兴。
老者看了来人一眼,果然是埃克特。
“怎么样?感到满意吗?”老者笑着问道。
“很好,派姆这次挑得不错。”埃克特点头回答道。
“有把握在半年内完成计划的第一步吗?”老者问道。
“正如派姆告诉我们的那样,这个新人相当好学,半年内将他改头换面应该没有问题。”
“菲斯那里有没有消息?他那里和你的工作同样重要。”老头又问道。
“几个重要的证人已经全买通了,特别是那个侍衞队长,他有很大的把柄捏在菲斯的手裏面,哪些没有必要买通,或者是用钱达不到目的的,菲斯准备找个理由将他们一个个撤换掉。这件事情让那个被收买的管家来干就可以了。”
听到埃克特的回答,老者点了点头,他将书塞到埃克特的手里:“这种东西还是你来看吧,嗨,我始终没有养成阅读的习惯,一看到书就想打瞌睡。”
“纹章学确实是一门相当枯燥乏味的学问,而且,在我看来一点用处也没有,如果不是为了这次计划,我也没有兴趣研究这方面的东西。”埃克特接过书,随口说道。
“那小子呢?”
“我弄了份考卷让他做,想看看他原本会些什么。好像,我低估了他,看他答了几道题,就看得出来,这份考卷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看来在南港确实能够学到很多东西。”
“懂得太多也并不是一件好事。”老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