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几天之前,在南方兵团和帕琳守备兵团的角力之中,后者还占据着绝对上风的话,那么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彻底改变。
曾经趾高气昂的护衞队,此刻个个显得仓皇不安,仿佛灭顶之灾即将落在他们头上,事实上几乎在第三天清晨,将近三分之一的人便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要求休假。
就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席卷过帕琳的街道一般,每一个居住在帕琳城里的人同样也感受到了那阵阵难以遏制的寒意。
毕竟六位曾经显赫一时的大人物,在一夜之间被人夺走了性命,而且和他们一起走上那无法返回的幽冥之旅的,还有他们的全家,其中甚至包括所有的仆人。
如果说半个月以前,所发生的那场惨烈的战斗,令每一个得里至人在感到痛心疾首的同时,更感到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的话,那么这一次他们所感受到的便是一种近乎于绝望的对于死亡的恐惧。
前者针对的目标无疑是那以疯狂和血腥着称的嗜血兵团,或许是因为嗜血兵团的恐怖和狂妄早已经为得里至人所共知,正因为如此还不至于引起太大的恐慌。
但是此刻,当消息传遍帕琳全城的时候,几乎每一个人都感到胆战心惊,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个强大无比的疯子,远不如一个出没于黑暗之中的刺客来得可怕,前者可以远远躲开,而后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在你的背后。
正因为如此,每一个谈论这个话题的人都尽可能的小心翼翼,仿佛无比害怕有人在一旁窃听一般。
守备兵团从原本强硬无比的态度转变成为此刻彻底的退缩,原本就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此刻帕琳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变得突然间聪明了起来,毫无疑问疯狂傲慢的嗜血兵团确实不能够得罪,不过能够让那位目空一切的嗜血团长感到棘手的人物显然更得罪不得。
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南方兵团开始侵吞那些不幸的死者的领地,并且口口声声讨伐那位嗜血团长,并且占有了嗜血兵团的直属领地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说一句话。
虽然毫无理由的吞并别人的领地,无论是在得里至还是在佛朗士都是最令人忌讳的一件事情,肯定会受到众人的围攻,但是此刻刚刚经历的那场血腥的屠杀,却暂时令所有人不敢轻举妄动。
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等待那位疯狂而又街动的嗜血团长,会因此而暴怒并且和南方兵团发生正面的冲突。
同样众人也在等待,等待巴世蒙大公、凯恩家族,以及那些有能力向南方兵团以及掌控南方兵团的亨利德王子叫板的家族做出表态。
但是令所有人感到失望的是,帕琳城里一片寂静,好像所有的豪门世家都默认了南方兵团此刻的行径,甚至连嗜血兵团也表现出了退缩的样子。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情。
※※※
而此刻在那座幽静的小城泊安,在那位实力雄厚的大公的书桌前面,正站立着他最信赖的部下。
他静静地听取着他们的报告,这些报告来自四面八方,内容之庞杂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说说看,你们都有些什么样的想法?”巴世蒙大公微微皱着眉头问道。
“大人,我相信之前没有人会想到,亨利德王子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这样一来,恐怕他再难以获得得里至人的拥戴,没有人会信任并且推崇这样一位残忍血腥,连无辜者都不放过的魔鬼。”为首的一位中年人说道。
“是啊,这一次亨利德王子令自己背上了血腥杀戮的恶名,确实太过不明智。不过我想这或许并非他自己的意思,事实上我相信那位王子殿下确实此刻并不在南方军团的护衞之下,他离开南方兵团并非是为了保护自己而设下的烟雾。”旁边的一个人连忙应和道。
“那么这样说来,这一次的暗杀事件是那位佛朗士特使的意思,这是否意味着那位特使确实拥有着亨利德王子的绝对信赖,并且王子身边的所有人都听命于他?”那位年轻的秘书皱紧了眉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但是有充份的理由证明,在这一次暗杀事件发生之前,那位年轻的特使并不在南方兵团之中,他住在法母雷斯侯爵的家中,这是否意味着这次暗杀行动并不曾得到亨利德王子以及王子身边其他人的认可?或许这同样也意味着,那位年轻的特使虽然希望亨利德王子登上王位,不过却并不希望他成为一个受到得里至人民爱戴的君王。”
“说得不错,我们的敌人并非是一心一意的同一整体,虽然狂风骑士和亨利德王子之间的忠诚和信赖可以有所保证,而那位奥格魔法师或许出于对于王室的认可,也会全心全意帮助那位王子,但是南方的那些诸侯绝对不会真心跟随亨利德王子,他们此刻之所以听命于王子,只不过是因为担心,分散的他们会被彻底吞并。”
“想必对于他们来说,无论谁成为首领都没有关系,或许在他们眼里,夏姆和亨利德的区别只是,一个会榨取他们的财富,而另外一个会给他们带来一些利益。”
“至于那些佛朗士人,恐怕更加不会和亨利德王子一心一意,我甚至有些怀疑,他们如此卖力地为亨利德王子出谋划策的原因,那些佛朗士人到底是希望让他们的盟友得到国王的王冠,还是想要让得里至王国的内乱变得更加激烈一些。”
巴世蒙大公静静地听着自己的部下各自的发言,而他自己始终一声不吭,不过他那紧皱的眉头,却清楚地显示出,此刻他的脑子正努力思索着。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这位大公才从思索之中清醒过来,他这才发现他的部下们已然在一旁沉默许久。
“你们所说的都非常有道理,不过你们是否曾经站立在敌人的立场上思考过,如果你们处于那时候的处境的话,你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巴世蒙大公问道。
书房之中再一次陷入了一片沉思,过了一会儿,为首的那位中年人说道:“或许我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过我绝对不会残杀那些无辜的仆人,想要令阻挡他们的人感到恐惧,多杀几个真正有声望有地位的人或许更加有用一些。”
“耶娄,我的儿子,这或许便是你始终只能够称得上是一个协调者,而并非是一个决策者的原因,你看待事情的角度太过狭窄,你的思想仅仅只是局限在如何应对眼前的状况之上。一个真正高明的决策者作出的计划,永远会为下一个计划留有余地,而那些最为高明的决策者,总是能够利用和牢牢把握人性的弱点。必须承认滥杀无辜确实会遭到民众的唾弃,不过更多的人只会注意到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所属的主人的名字,或许在这个星期裏面,众人还在为那滥杀无辜的行径而感到鄙夷,但是一个星期之后,或许事情就会变成另外一副模样。人们会牢牢记住一件事情,亨利德王子对于和他作对的敌人将一个都不会放过,甚至包括那个敌人的所有部下和仆人,我相信那位佛朗士特使所需要的正是这种效果。因为利益的关系,真正的对手或许根本不会因为这些手段而被震慑,但是为他工作的部下,还有部下的部下,十有八九会因此而感到恐慌。”
巴世蒙大公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说道:“事实上,这早已经拥有了一个先例,嗜血兵团的蛮横和血腥,我相信帕琳人早已经苦苦忍受了几个世纪,但是没有人敢于站出来挑战嗜血兵团的权威,因为嗜血兵团的恐怖早已经深深地植入了帕琳人的内心深处。此刻那位年轻特使所做的也是同样一件事情,他令那种恐怖变成更为深邃和广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希望让帕琳人忘却嗜血兵团的恐怖,转而恐惧他的可怕和冷酷。就仿佛在魔鬼和一个更为强力的魔鬼之间选择一个统治者,或许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那个更为强大的魔鬼,因为一旦选择前者却最终失败的话,他们将会因为他们的选择而付出代价。”
“父亲大人,您如果处于那种情况,您是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那位中年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巴世蒙大公稍微思索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不会,虽然我并不排斥暴力,不过我仍旧不喜欢这种赤|裸裸的暴力。”
“那么您会怎样做?”那位中年人进一步追问道。
“我会选择暂时的退让,不过与此同时,我将聚集我所拥有的全部力量,并且制订一份极为详细的名单,将名单之上的每一个人全部消灭干净。”巴世蒙大公淡然说道。
说到这裏,他突然间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索些什么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而我此刻就打算这样去做。耶娄,从今天开始你让你的眼线们全力出击,我需要知道亨利德王子到底前往何方,以及他正在做些什么,同样我也需要知道,年轻的佛朗士特使的所在位置,或许我们等不到他们和瓦尔德勋爵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那恐怕会令我们的敌人跳出我们能够控制的范围。”
这番话令书桌前的每一个人感到默然,事实上,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大公显露出此刻的模样,一向以来他们都确信,大公的智慧超绝非凡近乎于无所不能的境地,他只需要用计谋便能够解决大多数问题,而此刻大公却希望凭借武力上的优势来获取胜利,而这原本是大公绝对不会采用的办法。
※※※
同样此刻在凯恩家族的府邸之中,同样的忧虑也存在于这个庞大家族的每一个成员心头之上,事实上这裏的每一个人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家主会在此时此刻召开盛大的舞会,同样也弄不明白,为什么邀请的对象并非是希娅公主和那些狂风骑士,反而是现在帕琳城里每一个人都视之为恶魔的佛朗士特使。
同样的疑惑也存在于瑞博的心中,事实上他原本以为,凯恩大公或许有什么事情需要和他商谈,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在纽的家中岂非更加方便?
瑞博朝着四周扫视了一眼,他并没有看到有暗藏危险的迹象,显然凯恩大公这一次发出的邀请,并非是一个暗藏杀机的陷阱,至少此刻还看不到隐藏其他的目的。
和几位差不多年纪的小姐跳了两三个舞曲之后,瑞博越发感到疑惑起来。
从交谈之中,他已然确定,被邀请到这裏的宾客,没有一个拥有着高贵的身份,但是却个个和帕琳城里地位崇高,身份尊贵的大人物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比如刚才和他跳舞的几位小姐之中,最年轻的那个正是内阁总理大臣的千金,而另外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则是首席法官的孙女。
受到邀请的宾客之中,反倒是真正和凯恩家族有关的人并不是很多,就连那位凯恩大公本人也对自己显得若即若离。
不过瑞博真正感兴趣的还是那些站立在礼堂四周的护衞者,从他们的气度和神情之中,瑞博感到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人物,他们给予他的感觉和那些狂风骑士非常相似,不过狂风骑士为什么愿意担任舞会的保镖,这实在有些显得不可思议。
将和他共舞那位年轻的小姐送回自己的座位,瑞博并没有兴趣询问她是哪家千金,从周围的女孩们对于这位小姐的态度,瑞博已然看出来,这位小姐的身份在这裏算是较低的一个。
恭敬地接受了另外一位小姐的邀请,瑞博正等待着下一个舞曲的开始时,突然间他发现凯恩大公正朝着这裏走来。
这同样也是他未曾预料到的,不过瑞博自然不想令自己显得没有礼貌,既是礼貌的寒暄,也是初步的试探,瑞博和那位大公攀谈了起来。
令瑞博感到惊讶的是,没过几句话,凯恩大公便问道:“特使先生,阁下对于最近那一连串惊人的事件,有什么样的看法?”
对于凯恩大公的直截了当,同样也对于他选择这个时候这个场合提出这个问题,瑞博确实充满了疑虑。
是隐瞒和推卸,还是坦然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瑞博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有了主意。
“凯恩大公,我相信一切事情的存在必然有其理由,同样任何事情的发生也必然有其原因,在我看来与其去在意对于这些事情的看法,还不如去探求这些事情发生的原因更加有用得多,后者会对将来的预测有所帮助。”瑞博不真不假地回答道。
“那么依阁下看来,原因又是什么呢?”大公继续追问道,这种询问的办法极为简单,不过毫无疑问也非常有效。
“这些不幸的人所处的位置,还有他们的身份或许便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原因,不是这样吗?”瑞博用极为微妙的办法回答了这个问题,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的回答都丝毫没有差错,那些人的死亡确实是因为他们的地位以及立场,他们站在嗜血兵团那一面和亨利德王子为敌,正是他们遭到刺杀的原因。
这样的理由,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小姐们都心照不宣。
凯恩大公微微一愣,不过他立刻继续问道:“那么那些仆人呢?他们难道也是因为地位和立场吗?”
“难道不是吗?即便一个乞丐都会拥有他的地位,除非是侍奉神灵的神职人员,大多数人都会拥有自己的立场,而那些在被害人家中帮佣的雇工,显然他们的地位和立场早已经被确定了下来。就像一个手掌必须拥有五根手指的帮助才能够发挥作用,一辆马车需要无数个零件装配在一起,才能够行驶一样,任何一个孤立的人,无论他的本领多么高强都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虽然为他服务,同从他调遣的人看上去没有什么地位也无关紧要,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些位置随时都可以让任何人取代。不过一旦这些位置全部空闲出来,而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替,毫无疑问那个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者将一事无成。”
瑞博微笑着说道:“我相信,这一连串的事件同样也是一种警告,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真正地位尊贵的先生们,反倒不是真正用来警告的对象,因为处于各种不同的目地,必须选择站在某个立场上的人,始终会站在那里,这样的警告永远不会令那位置真正空缺。但是大多数人毫无疑问不会拥有如此坚定的信念,也绝对没有必要坚持某个立场,而那些警告毫无疑问对于这大多数人极为有效。正因为如此,我得说那些不起眼的人物,才会是真正的目标,因为他们脆弱而且不难对付,但是没有他们支撑,再有能力的人物也丝毫没有用处。”
这番话令周围围拢着的所有人都脸色大变,事实上几乎每一个人都将刚刚发生的那惊天动地的惨案认定是眼前这位少年的杰作,即便不是他亲自下手,也是他策划的行动。
不过大多数人始终以为,那些仆人的被杀,只是为了加重恐怖的气氛,完全是残忍和血腥的表现。
但是此刻,从这位年轻特使所说的这番话听起来,这些无辜仆人的被杀,竟然是深思熟虑之下有目地的做法。
如果说前者令人感到发指和愤怒,那么后者就只能够用恐惧来形容,事实上这裏的大多数人并不害怕一个嗜血残忍的疯子,当然像嗜血兵团那样恐怖而又难以撼动的庞大力量除外,但是一个冷静而又漠视人命的智慧超绝的策划者却令人恐惧。
绝对没有一个人希望拥有这样的敌人,这样的敌人无疑比死神更加可怕。
即便那位凯恩大公也未曾想到最终的答案竟然是这样,原本他只是希望能够借舞会的机会,澄清这次血腥残忍的刺杀行动和凯恩家族没有丝毫联系,同样也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凯恩家族并不认同这位年轻特使的所作所为。
但是此刻,原本用来裁决和审判血腥恶魔的“法庭”,反而成为了这位强悍有力的睿智魔鬼發表充满震撼力的通喋宣言的演讲台。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而更令他感到烦恼的是,这位大公甚至看到那些听见刚才这番话的人全都显露出畏惧的神情。
凯恩大公自然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毕竟这些围观旁听的先生、夫人、小姐们正是那位年轻特使所说的真正需要警告的对象。
这些人的身份和地位全都称不上举足轻重,但是因为他们最亲近的人,他们毫无疑问会被捆绑在某个阵营。
就像那些在血腥屠杀之中惨死的仆人们一样,他们同样会成为杀戮的目标,而最为糟糕的一件事情,无疑便是,正如刚才那位魔鬼一般的少年特使所说的那样,在他那强有力的血腥恐怖的手腕之下,这裏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能够用来自保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