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群威群胆(1 / 2)

天色很暗,这正是破晓前最后的黑暗。

我和另外两个女孩,扶持着阮达尔向营地深处走去。看上去,蜥蜴人的身体仍然很弱,但他坚持不再用担架。我在昏暗天光下小心地辨认着路径,虽然可以借助营阵间的点点篝火,但这仍然很不容易——从石厅到前营,认真地说我只走过一次。万一错过,“维蒂斯”的西洋镜也就打破了。

猛然之间,头顶的天空变得雪亮!我们几个惊得扭转回头,在前营外侧的方向上,天色甚至明亮得刺眼!

光明之火,光明之火正照亮漆黑的天幕……阿尔维斯和艾克斯他们,正在光明之火的照耀下率部疾驱吧。

“射手团出击了!”阮达尔失声叫道,“……你们,还是决定就这样出击了?!”

“没有光之射手指挥,单靠那些孩子!”阮达尔使劲摇着头,“我还以为我已经劝住了你们!——你真认为九头蛇军团这么好对付,你们有几成把握能把敌人震慑住?!”

是的,敌人是狡猾的。即便他们确实畏惧光之射手,我和阿尔维斯他们刚才合计的战术,是不是就能够吓住他们呢……其实,我们并没有十足把握……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盲动!……”阮达尔很生气,但他没法再说什么。即使射手团可以交给他直接指挥,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的。

射手团不行动,溿岚泽可能很快就会失陷!射手团如果不作姿态主动进攻,一旦光之射手的伤势传出,我们同米兰达汇合的计划会更加困难。

“光之射手不该救我!……”阮达尔长叹道,“我丧师受辱,最终还要连累朋友!——现在光之射手有意外,那我的朋友,我在溿岚泽受伤的朋友——她又该怎么办……?!”

看着阮达尔痛心疾首的样子,我的心裏也一阵伤感。

阮达尔,你提到的朋友,她已经在这裏了……

“维蒂斯!”身边的女孩对我使着眼色,她们一定是在想,维蒂斯没有必要同阮达尔说这些吧。尤其,是在即将战斗的这个节骨眼上……

我停住了脚步,可是石厅已在眼前。

“我同阮达尔进去,我会解释一切。”望着那两个神情紧张的女孩,我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轻松的笑容。“你们按计划通知伙伴们吧,我们会在约定的地点出发……”

“刚才你在说什么?”阮达尔看着女孩子一溜烟地跑开,显出一头雾水的神情。

“你那个受伤的朋友,是不是叫兰若……”我看到阮达尔的眼底忽然闪过一缕光芒。

没等我的话说完,他的目光已经急急地投进石厅的门洞里。

石厅中的光线还是模糊阴郁。那一点豆大的烛光,还摇摇晃晃地罩在我的尸身上。局面突然变故,射手团的孩子们,显然顾不到安排它吧。

阮达尔迟疑了一下,然后几步迈上了前去。我感到他的身子仿佛微微一震,可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蒙胧的背影。

我早决定该告诉阮达尔什么了,但面对这个情形,我一时间竟然不知怎样开口才好……

“……不,这不可能……”阮达尔的声音明显地颤抖着,“……我总有一种感觉,兰若她还活着……”

“……兰若还活着!”阮达尔忽然转过了头,在这幽暗的逆光里,我仍然可以看到蜥蜴人的眸子在闪闪发亮。

“这怎么可能……”阮达尔喃喃地说,“可你绝对不是维蒂斯,绝对不是……!”

※※※

我讶异了。阮达尔能看出来!?——就算他知道光之射手,就算他在怀斯滕身边卧底的十一年间有机会同维蒂斯打交道——可是,就连高炎,同维蒂斯朝夕共处十几年的高炎,方才也没有看出我的破绽啊。

是蜥蜴人天赋异鼎?这个白痴会对我心电感应?——不,恐怕还是那个黑魔法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什么玄机吧——我这样解释着。既然那个恶魔能够看出躯壳中的我,这个刚刚摆脱了傀儡命运的蜥蜴人,或者对于这套邪恶把戏也多少有些直觉了?……

阮达尔用怀疑的眼光望着我,望着我走到那尸体前,望着我把那柄佩剑从尸身底下轻轻地抽出。

那是雷的剑!阮达尔曾经两次把这柄剑递还我手中。

“我需要这柄剑,因为,我需要信念。”我低声说道。我知道,那是维蒂斯的声音,现在我已经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声音了……

可阮达尔的身子更加剧烈地颤动起来。原来,他真的还记得这句话。在溪谷恶战中,当我接过这剑的时候,便是这样回应他的。

“你是!……你真的是……”阮达尔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他想把我拉得更近!然而他的动作又猛地顿住,只是他火一般的目光,仍在我全身上下蔓延不止。

我感到如释重负。自从离开溿岚泽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倾吐委屈的对象。短短的时间里,虽然我很难让阮达尔了解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情。但他已不止一次感受过这诡异的黑魔法。先是海莉,然后是他自己。让阮达尔了解我的处境,远比同射手团的孩子们解释来得容易……

我感到我的嗓子有些滞涩了,而我的眼睛却被烛火熏得潮湿。我不得不停下来,好在,阮达尔大约已经听懂:“那末……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兰若?”

“尽快,带高炎和戒指回溿岚泽,只有米兰达可以帮他……”我尽量简洁地说,“只有他和米兰达联手,局面才有转还的希望……”

“可是,兰若,你自己呢……”阮达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冰凉已久的尸体,骤然面临这样的状况,有很多话他想必也不知如何说起。

“告诉米兰达发生的一切,她一定有办法救维蒂斯的……”我咬了咬发干的嘴唇说,“至于我,至于我……”

至于我,能够怎样?——我会把这身体交还给那无辜的女孩,可我的灵魂,又怎可能在那千疮百孔的残躯里复活?……米兰达已经试过了,而高炎不是也已经试过了么,就算有生命之环,也再救不起我这个被诅咒的死灵……

不,阮达尔,想这些只是徒增烦恼!……殊死之战就在眼前,无论胜负,兰若恐怕都注定没有明日了……

阮达尔,在这要命的时刻,我把你带到这裏,告诉你这一切,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我需要你的帮助!在目前的情形下,只有你可以给我那样的帮助……

“我,怎么帮你?”阮达尔认真地听着。

现在,我不能暴露兰若的身份。可我无法直接指挥所有那些陌生的伙伴。阮达尔已经了解了我的处境,那末,比较熟悉射手团的他,就是我最好的臂助。

“阿尔维斯他们已经从前营大张旗鼓的出发!那是射手团的主力,敌人一定会认为光之射手必在其中……”

这时候敌人该很难留意到,我们营地另外一侧的动静。维蒂斯的伙伴们按约定应当正在把昏迷的高炎护送到那里——穿过石厅,往后营去!我和阮达尔丝毫不会耽误这次汇合。在主力直扑敌人的时候,阮达尔会帮助我顺利指挥这一小队人马,直接穿过溿岚泽的结界的。

※※※

赭红的日色正从那苍黑的石阵后面缓缓移出,幽蓝的溿岚泽结界上空顿时浮泛起一段段七彩的霞光……这霞光,正如同我指间的生命之环一般光怪迷离。

穿过残夜,穿过沼地,穿过连续几道隐秘的传送魔阵,我们顺利地接近着穆西亚人的防线。是的,我知道,在另一个方向上,阿尔维斯和艾克斯他们的射手团主力,或者正在同强大的敌人殊死拼杀……

在颠簸的马背上,高炎仍如同婴儿一般酣睡。阮达尔小心地控住缰绳,刚刚恢复不久的他,自己倒是喘息不止。阮达尔扶了扶鞍上的高炎,正好迎住了我跟随受伤精灵的目光。

“兰若,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蜥蜴人在我耳边低声提醒道。“我们快到了,可这通常是最易遇险的时刻!”

哦——我堪堪回过魂来,只有暗叫惭愧,此时此刻,阮达尔实在比维蒂斯更象是大家的指挥官。

“让大家下马,步行。”阮达尔提示着,“从外部进入石阵,地形会愈变愈复杂!”

更何况,很可能正有不甘心的敌人在石阵内外逡巡,这时候我们怎能掉以轻心?

“现在的你,一点不象你啊……”阮达尔吩咐团员们把高炎放上担架,一边却没忘记悄悄开解我,“用不着现在就对自己绝望的!相信我,还有机会的吧……”

算啦——我惟有苦笑。阮达尔,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求你,也求米兰达和所有认得我的巫女……”我咬了咬牙——事实上,刚才我就一直在斟酌着这个问题啊。“拜托你们,不要同高炎提到我,不要让他知道,兰若曾经存在!……”

阮达尔怔住了,但他终究用力点了点头。

我长抒了口气。这个阮达尔,这样就答应我?情势紧急,我根本没有机会同他说明,在我和高炎之间发生的一切——这个蜥蜴人是否真的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阮达尔直截地说道,“但你让我做,我会做到。”

够啦……我无奈叹气。我真地不大明白,这个蜥蜴人为什么会愿意这样做。他义气深重,他很有骑士气概。他救过我几次,而我认识他却不过几天。是的,穆西亚人之间有着赤诚地关爱,但他是没有必要这样应承我的……

“现在,不是交头接耳的时候。”我横下心意对自己说,趁着黎明清爽的天光,我把我的视线向四下投射着。我们已经来到石阵的边缘,就算敌人主力已经被射手团吸引,我也不信他们在这一侧会毫无警戒。毕竟,敌人在这裏是计划围歼穆西亚人的啊!……到目前为止,四周太安静,我们太顺利,不用阮达尔提醒,这裏边也一定有问题了!

“那边,那边!”一个女孩激动地向着石阵的一侧抬臂指去。

不是射手团,不是穆西亚人!在那一团快速逼近的白晃晃的影子里边,我逐渐分辨出了那些让我憎恶、让我极度恶心的怪物……

我让射手们团团护住高炎的担架,我把海莉的魔剑抛给阮达尔,我用双手把雷的剑紧紧握住。

来吧……战斗可以让我抛却一切,或者暂时,或者永远。

※※※

“那是什么啊……!”男孩女孩们抬起了弓,但这些骤然逼近的敌人看来让他们感到了诧异。

我已然看清楚了。事实上,那浓重的血腥味,那刺耳的骨骼刮擦的声音,当它们甫一出现,便早已勾起了我不愉快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