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说……”克莉穆丝欲言又止。“我本来也想问你……我想问你是不是见过他……”
“可我却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克莉穆丝摇头道,“……他让我发过誓,他说他要忘记自己的名字……我想他决不愿意听人提起,更不会再告诉别人,他曾经用过的那个名字……”
“没有名字?!”我的心裏隐隐回忆起什么,一个自己的名字都想要隐藏的人,一定有自己不能面对的过去……
我是不是见过这样的人!?——
末日的火光,悠扬的笛声,苍老的槐树,雨后的田园!——记忆的断片在我的脑海中一一闪现,还有那竹杯、那“红酒”、那三杯殷红如血、温热如血的“红酒”!
难道是他,真地是他?!我一下跳了起来,我扯起喉咙几乎要喊,却因为那处咬伤痛到喘不过气。
德鲁伊,露娜的朋友,没有名字的德鲁伊!
是他第一个试图从诅咒里救我,是他延续了我被哈米吉多顿燃烧的生命——是的,即使我挫骨扬灰,他或者也会在我的躯壳里留下痕迹,留下“他的气息”!
“绯红!绯红……”我拉住克莉穆丝的手,千言万语一时竟堵在心口——他的事情,我该怎样告诉她?
……我已经约莫猜到那个无名德鲁伊和克莉穆丝、格拉切的关系,我已经看得出,她和他之间有很深很深的感情……
“不,不要告诉我!”克莉穆丝却象受惊的鸟儿一样避开,“不要告诉我他的事情,我当时离开他,就是想他忘记我,安安稳稳地活在世上……”
可她分明是想得到他的结局的,他的气息为什么会留在我的血中?——他曾经做过什么,他的师妹多半推断得到……
“不用告诉我,不用!”克莉穆丝用最大的声音,在我开口之前打断我,“我知道他现在活得很好,象他那样的德鲁伊,可以好好活着,活得象精灵一样长久……”
“他只是不知道我还活着,他以为我早已死去……”克莉穆丝喃喃道,“是我决心这样做的,兰若——你再见到他,不要告诉他我还活着……其实我这个样子,早已不算‘活着’……”
是的,不算活着……我太清楚这种“半死”的痛苦;难道,现在我就算活着了吗?凌消失了,生命之环一直黯淡无光,我自己还能维持多久呢?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我忽然觉得自己就连站立也是如此费力。
“你要去哪里,绯红?”绯红甩开了我的手,她正沿着湖岸越走越远。
“我还留在你身边的话,我会随时杀掉你的。”绯红头也不回地说。
※※※
绯红不愿再和我一起,下一次她迷狂入魔的时候,我未必还会这么幸运。
其实就算她完全清醒时要杀我,我也没有资格拒绝。是我让她的爱人牺牲,而她本来比我有多一百倍的理由,值得他去牺牲。
或许当时绯红离开他,就是要避免他那样做么?……她有意地消失在蛮荒里,拒绝他的拯救,因为在她的眼里,他的性命远比自己珍贵?!
可是他并不快乐,据说他如果好好活着,会象精灵那样长寿。可在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却行将就木一般苍老。他说他因为释放过邪恶的魔法而内疚,他将舍身救我作为他自己的解脱;他没有提起她,但他的心情,我现在更加能够了解。
懵懵懂懂的我,在不经意间就拿走了属于她和他最珍贵的东西。
“绯红!”我宁愿那本不属于我的血液被她吸干,也不愿看着她那默默离开的背影。
可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弥漫湖岸的蒸蒸水汽里,我忽然发现,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我第一次孑然一人。几个时辰之前,我还同京和绯红在这湖畔盈盈笑语,那时我们的处境虽然艰险,但我们还有计划,还有希望……
现在失血造成的疲倦和拂晓的天光一起来到,我双膝一软,跪倒在棕黑色的岩地上。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和体力,面对这新的一天。
按京和绯红先前的计划,我们应该去找雷,眼前局势,雷和雪儿,也是我唯一可以投奔的方向。
可现在红龙和京已经不祥地失踪,就连克莉穆丝也离我而去。现在的我该到哪里去找雷?……我甚至没有可以代步的坐骑,以我仅存的精力,我甚至没有把握走出这片寸草不生的山区。
可我也不能停留在这裏。我不知道光会不会再来——如果这时候落在敌人手里,我的结局恐怕会比维蒂斯和格拉切更加可悲。
想到他们我只有硬着头皮挣扎起身,我听天由命地依靠阳光辨认红龙昨天飞来的方向。那个方向才是克鲁罗德;但我不能朝那个方向走,因为我不知道,雷的接应或者光的追兵,哪一路会先从那个方向赶来。
只有顺着这个方向继续向前,进入这个叫作布拉卡塔尔的国度!我知道这个国家由本领高强的魔法师集团控制,在大陆以往的种种争端之间严守中立;德加的死灵那样野心勃勃,侵略的触角也伸不到布拉卡塔尔,而光和她新兴的势力,应该还到不了那里吧……
进入布拉卡塔尔!先脱离眼前这片险地。
我只有自己鼓励自己,现在的情况再坏,也还坏不过刚刚坠入勒穆利亚沼泽时的情形。
振作!振作……我在坎坷的山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快到极限的我还能走这样漫长一段距离。
经过一个太阳暴晒的正午,经过一个山风习习、走走停停的午后,直到天色逐渐变得黯淡,我仍然在双脚和棕黑色岩石的战斗中一点一点地向前蹒跚着。
后面没有人追上来,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可前面也没有人,没有遇到哪怕一只飞鸟走兽。我已经开始担心,我怕直到夜幕落下,我还找不到任何一处地方可以落脚。
据说布拉卡塔尔除了几个中心城镇,其余的地方甚至比克鲁罗德更加地广人稀。
我已经看到岩石当中间或匍匐着几具枯黄的兽骨,我开始胡思乱想,与其被敌人追上用最后一点力量战死,也不该落得个困死荒野的结局。
就在我的信心开始崩溃的时候,我终于听到了一种声音。
雷鸟,那是雷鸟的声音呵!
※※※
我一厢情愿地以为那是寂,但是我立即想起,雷鸟寂已经葬身在精锐狼骑兵的刀斧丛中。
可我已经向飞近的雷鸟扬起手臂,我唤起了它的注意,它尖啸了一声,然后全速向我俯冲!
糟糕!这或许是一只未驯化的雷鸟,它把我的手势当作了挑衅!?
它的翅膀就快刮到我脸上了!我狼狈不堪地伏下了身体,我感到仿佛一架风车从头顶掠过。
雷鸟并没有罢休,它在空中盘旋一周,然后开始第二次俯冲!
怎么办?……我想使用剑或者魔法自衞,可是经过这一整天的跋涉,还有那昨夜的许多变故……现在的我,好象已集中不起作战的意志。
丧失意志其实远比丧失力气更加让我无助。
雷鸟近在咫尺的啸声几乎震破了我的耳膜,我感到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抛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落回地面,我的意识停在了轻飘飘的黑暗中……
“我的天,瞧瞧你干了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缥缈的声音才在凝固的黑暗中飘起,那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这声音轻轻淡淡,但是雷鸟那嘈杂的喧哗声却不能把它压过。
“筑,雷鸟筑你给我听着!”那个男子稍稍提高声音,那只雷鸟就噤若寒蝉了似的。“——你还有什么好申辩的?!——快,把被你弄伤的女孩驮起来!”
“喂……”感到身体再一次离开地面,我的心裏一阵紧张。更要命的是我仍然什么都看不见……或许是身体的虚弱造成暂时的失明,就象我在石城战后的情形那样?……
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一双手把我拦腰扶上了一丛毛茸茸的羽毛中,我知道我已经被放到雷鸟“筑”的背上。
可我没有力气挣扎,我的声音细小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别动啊你……”那个男子就在我耳边说,“你受伤了,你需要休息……”
他明明就在我身边,但他的声音柔柔软软地,又好象离我很远。
“催眠术!?”当我恍然大悟的时候,一股慵懒的睡意已笼罩心头。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体底下还是毛茸茸的,但我知道现在已不是雷鸟背上。雷鸟的翎毛硬得让人刺痒,但现在包裹我身体的,则是天鹅绒一般地绵密柔和。
这是一张好舒适的床啊……我忽然想起,自己也好久没在这样的床上躺过。
我努力撑开眼帘,上天保佑,现在我的眼睛,已经看得到蒙胧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