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世是一只修炼百年的桑树妖,我自然相信这个世上是有妖物存在的。然而今生我已经转世为人,空有三百年的记忆。倘若真是摊上了妖妖精精之类的东西,我根本无力反击。
这个念头一出,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急忙折身坐起。巧蝶还在床边候着,此刻赶紧上前,一脸焦急的询问:“姑娘,你好些了吗?”
我看见她,赶紧收起失态,故作轻松的点点头,道:“巧蝶,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虽然内心波涛汹涌,但是我绝对不能让她看出端倪。妖物之说一旦传出去,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目送她带门离开,我起身踱步到窗前,伸手将窗屉关好。然后我转身,目光扫视过房间的各个角落。我相信,那个东西一定还跟在我的身边,只是我看不见它。
于是,我只得对着空气说话:“你到底是谁?这么久以来,你为何要跟在我的身边?又为何不敢出来跟我见上一面?”我期待对方的回答,回应我的却是一片无休无止的静寂。
我不甘心就此罢休,威胁道:“你若再不现身,休怪我请来茅山道士作法,将你制服。你是何方妖物,不在自家地界修行,偏要跑到尘世作乱?”
我这厢煞有其事的吆喝着,那妖物依旧迟迟不肯现身,我正一筹莫展,忽听得传来了“梆——梆——”的敲门声,有人低着声唤道:“师师姑娘,还没有睡下吧?李妈妈要来看你。”
我心中极不耐烦,勉强应道:“进来吧,门没有锁。”
李妈妈屏退左右独自进入,素锦替她关好了房门,自己却留在了门外,看来已得吩咐。我十分赞成李妈妈的这一英明决定,她以后最好都不要带着素锦来跟我见面,有素锦在侧的时时刻刻,我都如坐针毡。
我迎上前去,微施一礼,口中道着:“妈妈好——”
她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圆桌旁坐下。接着,她的视线开始长久的停驻在我的身上。我们相隔不远,可以将对方的眉目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惜看清一张面孔又如何?我一点也看不懂她的心。
她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我,那样犀利的眼神让我觉得如芒在身。我宁愿她说出任何刻薄难听的话来责备我,唯独不要这般相顾无言,凝重彼此心情。我最不愿揣度别人的心思,若是暴风雨,就请猛烈的到来。
良久,她终于意味深长的问我:“师师,你究竟有多少秘密隐瞒着我?”
我一愣,脱口而出道:“秘密?”
她面无表情道:“张公子问的话,也是我要问的。你可否给我解释一下,高空坠落,你因何平安无事?我希望你不要搪塞我,任何苍白而生硬的理由,我都不会相信。”
我笑颜舒展,朝她慢慢走近:“李妈妈,我并不打算隐瞒你,也不打算欺骗你。如你所说,这的确是我的秘密,既是秘密,岂能告知旁人?”
距离她三步之遥处,我站定下来,与她的目光轻轻相视。
她隐现怒容,强忍住没有发作,冷冷道:“可惜,你自己也是不自由的,有什么资格存在秘密?”
我淡然面对她一触即发的愤怒,继续笑脸相迎,不慌不忙道:“妈妈苦心栽培我们多年,无非是希望我们能为矾楼广进财源,至于我失足跌落舞台那件事,想来并未破坏您的好事,反而博得满堂喝彩,难道这不是您要的结果吗?”虽是笑着,尘埃却蒙在了心头。
她的那句“不自由”,触痛到了我内心最脆弱的地方,残忍的揭开了我极力保护的伤疤,让我的心滴出血来,很疼很疼。
我看到她的目光有了一瞬即逝的动摇,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她噙着一抹冷笑悠悠起身,右手轻轻拍在了桌面:“师师,这件事我不再过多追究,权当你是心有苦衷,不便相告。但是,你必须保证日后安分守已,莫要做出令我伤心之事。比如——”说到这儿,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一字一句念出了那三个已经刻在我心上的字:“周——邦——彦。”
我心中一颤,再也顾不上仪态端庄,歇斯底里的问道:“李妈妈,你对他做了什么?你说啊你说啊?”我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身影,看着她缓缓迈着步子,最后在门口站定。
“李妈妈,求求你告诉我,周邦彦到底怎么了?”我近乎哀求的问道,放下了我全部的倔强和骄傲。
她背对着我沉默了许久,继而慢慢转过身来,见我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得一声短叹。
那一叹来得突然,我一时竟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