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会到来矾楼,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早闻当朝天子赵佶是个荒淫无道的好色之徒,后宫佳丽何止千百,皆被视为玩物。对于他的到来,我未感觉到欣喜,反而隐隐担忧。
巧蝶听从我的吩咐,果真找了个空子,偷偷溜去五里郊看望三哥。打发走了高俅两人后,我换了身衣裳,就坐在厢房中左等右盼,并无一丝睡意。
华灯初上,夜色浓浓,矾楼的晚上才是一天当中最为热闹的时候。我关上了房门,却关不上门外的莺声燕语。我想,整个矾楼,除了我的厢房,此刻应该都沉浸在一片欢悦之中,你侬我侬,情意绵绵。
一个人独处时,我常常会回想起转世前的一切:天觉寺,无尘,木鱼,佛祖。听起来多么荒诞离奇,多么匪夷所思,我甚至有时候会恍然感觉,那些不过是我的幻想,根本不曾真实存在过,也许是我的现实生活太疲惫了,才会忍不住编出一个美好的故事,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即使那是一场梦,也是一场不错的梦。至少它给了我信念和勇气,给了我继续走下去的决心,让我不是茫然无措的存活着,让我有了希望和方向。我心甘情愿痴迷其中,永远不要醒来。
巧蝶回来时,蓬头垢面,双眼哭得红肿,当她以这一副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时,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一个劲儿的询问她究竟,她支吾吞吐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沉沉道:“姑娘,三哥没了。”如此简短的六个字,足以刺痛我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那根神经。
我愣了一瞬,然后很轻松的笑了,我说:“巧蝶,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啊?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没了呢?你没有去五里郊找他吗?你应该去那里,别的地方你肯定找不到的。”
巧蝶抱紧了我的身子,不停的摇头:“姑娘,你仔细听我说,我今天去了五里郊,三哥的家已经被大火烧成了一片灰烬。听四邻们说,三哥昨夜回去后,不知怎地喝了许多酒,喝得酩酊大醉,以至于房间失火他都不知道。等到四邻赶到后,他已经葬身火海了。”
我的身体开始在她的怀中瑟瑟发抖,那是一种来自心底的寒冷,也是我一生当中第一次感觉到的彻骨寒冷。
那一个痴痴守护了我十五年的男人,那一个为我断了一条腿却毫无怨言的男人,那一个其貌不扬却憨厚善良的男人,那一个说着会好好待我的男人,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离我远去了。
巧蝶抱紧了我的身体,哭着问我:“姑娘,你不要吓我啊,你到底怎么了?”
我用力甩开了她的手,朝她露出了一个在我看来最美丽的笑容,轻描淡写道:“巧蝶,你说我能有什么事?我好的很哩,好的很!”我说着话,泪水却很不争气的哗哗流下,将我精心涂抹好的妆容冲刷的一塌糊涂。
不待巧蝶反应,我抓起衣架上的裙裳,随手往身上一披,迈开步子就跑出了房间。这一次,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阻挡我的脚步。我要走到三哥的面前狠狠质问他,我要问他,从今往后,还有谁会因为害怕我过得不幸福,十几年如一日,风雨无阻的守候在矾楼对面?
李妈妈在楼下迎住了我,素锦从她身后走出,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了我的额头,正要开骂。我反手一握,将她的胳膊扭到了她的身后,疼得她嗷嗷大叫。我转头对李妈妈说:“我要去送三哥最后一程,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我都要去。”
李妈妈捏着手帕在脸前甩了甩,朝我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你这个死丫头,真是……真是太伤人了……”
我冷冷的盯着她的脸,目光瞬也不瞬:“李妈妈,我不想费太多口舌,你快点说,是放我过去,还是让我死在这里?”
她尴尬的干咳了几声,面朝身边来往的客人赔着笑,转而看向我时,又露出了一脸的无奈。末了,她终于让出了身子,朝着门口摆摆手:“滚吧滚吧,不过你可一定要回来,不然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巧蝶!”
我一把将素锦推开,冷笑着从她们身边走过,扔下了一句话:“李妈妈,离开了您,我可怎么过活呢?”
离开矾楼,我箭一般的飞奔前往五里郊,穿梭过熙攘的人流,交汇着陌生的目光,却再难寻觅那一个熟悉的背影,和那一声温暖的问候。
我期待某一个灯火阑珊处,能有人惊鸿一瞥的回眸。我期待回眸时能够看到,有个人无怨无悔的等候。过去的时光里,我仿佛早已拥有了渴望的一切,然而为何要在刻骨铭心的痛过之后,我才恍然彻悟,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