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长亭掠过一抹剪影,周邦彦的长衫纷飞在暮色下的晚风中,鼓荡出了最美的姿态,缭绕着我的心弦。我不觉放慢了步子,痴痴遥望着远处伫立的爱人。他定是看见了我的到来,开始朝我所在的方向挥舞手臂,绽放着最灿烂的笑容。
我在心底呼唤着一个名字,不是周邦彦,而是无尘。我只能唤他无尘,他若不是无尘,岂能拥有我的爱?我欢快的飞奔向他,将万千繁华遗留身后,将光影岁月忘却干净,心心念念只是他的姓名。
他拥我入怀中,抚摸我的脸庞。我贴近他的胸膛,聆听悸动的心跳。
风声入耳,化为窸窣;万籁俱静,唯有彼此。
他附耳过来,轻轻抚过我的鬓发,柔声问道:“师师,你决定随我离开吗?前路艰险,比不得汴京锦衣玉食。而我一无是处,亦不能给你荣华富贵。”
我点着他的胸脯,浅笑轻言:“你便是我的无价珍宝,浮华色彩万种,我独爱你的柔情。”
他不语,悄然叹息,更加抱紧了我。
一度温暖袭来,我心刹那间安定。
亭外的古树下拴着一匹骏马,低头啃食着脚边的杂草,不时发出低低的嘶鸣。直到我们走近,它终于起身迎接,我看到它的目光竟然放出了奇异光彩,仿佛也在为我们喜悦。
周邦彦灵巧的跨马而上,倾下身来将手递给了我,轻声唤道:“师师,跟我走——”
我毫不犹豫,坚定的伸手给他,亦将我的灵魂转交于他收留,愿他收留我的孤苦无依,收留我一生一世的寻觅。
我悄悄向佛祖许下心愿:此去经年,只求与无尘相濡以沫,同看潮起潮落,花开花谢。不问浪迹何处,不问沦落何境,我心无怨无悔。
我俩疾驰而去,将辛酸过往洒落一地,自此踏上征程,义无反顾,只待走到官道尽头,将要开始新生。骏马一路狂奔,我依偎在他的怀里,心中不胜欢喜。
路过一处景致,他渐渐放慢速度,将美景指于我看:“师师,你知道那个地方吗?”我循着望去,但见那是起伏连绵的群山,处于云雾缭绕之中,隐约可辨雄浑的气势。
我摇了摇头,道:“我从未离开汴京半步,对外边的世界知之甚少。周大哥,那是何处?”
他亲吻着我的发丝,浅笑道:“那里呀,叫做‘鸳鸯陵’,时常出没在蒸腾雾气之中,若不靠近,很难得见。除非……”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拖长声音迟迟不答。
我欢快的笑出声来,代他答道:“你是要说,除非有情人才能看见,对不对啊?”
他哈哈大笑,连声应和:“师师果然冰雪聪明,一语就能道破我的心思。”
“或许,我们有朝一日要到那山中走上一遭,看看流岚的山谷里,到底有没有鸳鸯嬉戏。”我半真半假道。
入秋之际,视野一片凄凉,坠落的枯叶翻卷在萧瑟的秋风里,似是在挣扎,似是在飞舞。说笑之间,我们已经走出了很远距离。嗒嗒的马蹄声响彻原野,听得我心潮澎湃,仿佛每一声都是解咒之语,带我远离汴京的同时,亦带我逃离了苦海的湮没。
我的离开定然会使得整个矾楼鸡犬不宁,李妈妈一定暴跳如雷,到处找人兴师问罪;而赵佶势必也不会善罢甘休,由此对我恨之入骨。
这些都是我必须考虑的问题,然而此时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我,实在不愿理会那些烦心琐事。我宁愿天涯海角的跟随着周邦彦四处流落,也不愿留在这里行尸走肉般的过活。
我躲在他的怀里,脸上溢满笑容,我突然很想问问身后的人,我是该称呼他为“无尘”,还是“周邦彦”?话未问出,我自己反而捂嘴窃窃偷笑起来。
他用下巴轻轻的触碰着我的脸,柔声问道:“师师,你在想什么?”
“周大哥,我想给你讲一个关于木鱼的故事,你要不要听呢?”我转过头,认真的凝望着他的眸子。他的瞳孔反映着我的投影,仰着一张历经沧桑却坚定如初的脸孔。
他爽快的应下,笑道:“说吧,我听着!”
我稍稍挺直了身子,试着将记忆中的零碎片段连接成完整的画面。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穿梭浮现,清晰的犹如昨日发生,我满以为我可以一气呵成的将它们叙述出来,岂料当真开口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