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夏天是热情(1 / 1)

夏天的脚步渐渐近了,水的气味越来越浓。不,也许是农田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带着滋润的厚实,让人忍不住想一直闻着。在镇上闻不到这种气味。那是清澈的水接触养分充足的泥土和鲜艳欲滴的绿意所产生的气味。我在外檐廊上盘腿而坐,看着黑暗的天空。蒙蒙细雨已经停了,美树姐为我点的蚊香升起缕缕白烟。几乎没有风,眼睛和耳朵渐渐习惯了夜晚,即使在黑夜中,神去山的棱线也显得特别黑。草丛中和屋后的农田传来小动物的动静,蝗虫振着翅膀,野兔咀嚼着露水沾湿的新鲜叶子。在神去村,野兽在住家附近出没造成的损失并不严重。由于深山是一片片浓密的森林,所以,除非是那一年严重欠收,猴子、鹿和山猪都不缺食物,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村里的农田找食物。所以,很少看到它们出没的身影。我在山上工作时,曾经多次感受到动物的动静。有时候杉叶掉落在安全帽上,我不解地暗想「怎么回事?」,抬头一看,发现树枝在摇,一个影子晃了一下,迅速窜走了。「是调皮的小猴子在作弄你。」与喜笑着说,「你以前一定也像猴子一样爱捣蛋。」我曾经看到地上有鹿粪,听说有人开车经过山上时,曾经遇到山猪。基本上,人类和动物生活在各自的地盘,互不干扰。山上的资源很丰富,让人类和动物能够各据自己的地盘。至于那些不时入侵屋后农田的野兔,用繁奶奶的话来说:「都怪与喜做事不用大脑」。兔子的警觉性很强,虽然它们有时会在山上留下脚印,或是在草丛中露出白色的尾巴,但几乎很少会整个身体都曝露在人类面前。几年前,与喜在山坡上练习铲球时,在草丛中抓到了一只兔子。他真的是人类吗?他的运动神经和狩猎本能简直就像山猫。与喜用木箱和铁网在庭院里做了一个兔子屋,喂兔子吃高丽菜和萝卜叶子,把它当宠物般疼爱,但对习惯自由生活的兔子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灾难。有一天早晨兔子趁与喜不注意,就逃之夭夭了。「但它似乎忘不了饲料的味道,」繁奶奶说,「从此之后,兔子就开始在村庄里出没。」兔子呼朋引伴,偶尔会在农田里吃大餐,但神去村的村民在这种时候也贯彻了「哪啊哪啊」精神,并没有采取对策应变。「如果这些兔子继续猖獗下去,到时候就要用网子把农田围起来。」「是哪。」他们悠闲地讨论几句,就没了下文。「不可以把山上的动物带到人类居住的地方,山是山,人类是人类,别忘了是神明让我们进山,如果忘记这件事,会惹恼神去的神明呢哪。」与喜被三郎老爹狠狠骂了一顿,从此不敢再养山上的动物。与喜的兴趣是什么?我在外檐廊上思忖着。他似乎喜欢动物或是小孩子这种行为难以预料的小生命,但眼下只养了阿锯而已。在很少有娱乐活动的这个村庄,每天除了上山工作以外,根本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像与喜这种人居然能够忍受。对啦,正因为他忍受不了,所以才会偷偷跑去名张的酒店。我不知道怎么消磨晚上的时间,即使看电视,频道也少得可怜。锉一下链锯的锯齿后,吃完晚餐到上床睡觉这段时间完全无事可做。好——无——聊!我想大叫,让整座山头响透我的回音。好——无——聊——!位在深山村庄的梅雨季真的会让人郁闷。湿答答,湿漉漉,湿淋淋,这里的湿气非比寻常。雾从四面八方的山上扑来,有一种渗进骨子里的寒意。洗好的衣服完全干不了,只能把工作服和内衣裤晾在饭厅,用暖炉烘干。在美树姐的胸罩下吃饭真是尴尬,繁奶奶的裤衩更是让我倒尽胃口。神去村原本就因为四面环山,日照时间特别短,一旦进入梅雨季节,会让人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太阳的存在,阴阴郁郁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冬天的西伯利亚。所以,我就待在外檐廊上发呆散心。这天晚上,讨厌的迷雾停留在神去河的河面上,没有入侵村内。视线良好,虽然天空被厚厚的雨云遮蔽了,但看到神去山久违的黑色棱线,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光着脚的脚尖突然有一种湿湿的感觉,抬头一看,发现阿锯把前腿趴在外檐廊上,正用鼻子顶着我的脚。「喂,别闻我的脚啦。」我缩起脚,摸了摸它的头,阿锯喜孜孜地爬上外檐廊,坐在我的腿上,舔着我的脸。我抱着它,搔着它的背,它拼命摇着尾巴,快把尾巴都摇断了。这只狗既可爱,又聪明,和饲主与喜大不相同。桥头传来小货车的引擎声,车头灯照在庭院的树木上。阿锯跳下外檐廊,跑向大门方向。小货车轻轻按了两、三次喇叭,缓缓驶入庭院。与喜走下驾驶座,绕到副驾驶座的方向,阿锯在他脚下跑来跑去。阿锯最喜欢的还是与喜,离我远去的温暖令我感到寂寞懊恼。我叹了一口气。啊,我已经多久没有和女生说话了?我又不是出家当和尚,为什么生活变得这么清心寡欲?其实我很清楚,这一阵子情绪低落不完全是因为梅雨的关系。自从赏樱那天之后,我满脑子都想着直纪,但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以免遭到调侃。「你回来了。」我甩开闷闷不乐的心情站了起来。与喜正把副驾驶座上的繁奶奶背了下来。「喔,勇气,你来的正是时候,过来一下。」与喜两只手都抱着繁奶奶,他背上的繁奶奶代替他向我招手。「怎么了?」「那边田里有萤火虫,这是今年第一次出现萤火虫。」「喔?」与喜背着繁奶奶,走回大门的方向。我赶紧跑回屋里,穿过饭厅,在泥土房间穿上橡胶拖鞋,对正在厨房洗东西的美树姐叫了一声:「美树姐,好像有萤火虫,快来看。」「萤火虫?」我抓起面露惊讶的美树姐的手,顺手关了水龙头,冲出玄关。与喜站在家门口前的马路上等我们,阿锯也在一旁。「咦?你已经回来啦。」美树姐问,「奶奶,今天还好吗?」「泡得很舒服。」繁奶奶在与喜背上回答。繁奶奶很喜欢去久居的老人日间照护中心泡澡。「对了,下地区的村田爷爷好像日子不多了,今天也没有来。」「今年春天,他的身体还不错啊。」「年纪大了,这也是没法(没办法)的事。我看不久就会办葬礼,你先准备一下。」「好哪。」繁奶奶和美树姐的聊天之中分不清是充满杀气,还是贯彻勇于面对现实的务实态度。在面对事情发生时,如果没有「哪啊哪啊」和「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种心理准备和坚强,也许就无法再神去村生存。「在这边。」与喜说着,走向河边的农田。除了橘色的夜灯和从各家各户漏出的灯光以外,路上几乎黑漆漆的。沿着坡道稍微走了一小段,水气越来越浓,河水声更衬托出夜晚的静谧。夜色实在太黑,我有点害怕起来,总觉得周围的山影好像要扑了过来,只闻其声的河流好像连同雾迎面而来。「你们看。」就在此时与喜伸出手指。我定睛一看,发现前方浮现出隐约的光亮。淡黄绿色的光点在水田上飞舞。「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好美。」美树姐语带沉醉地说。「我第一次看到。」我说。「第一次!?」与喜似乎很惊讶,「不是今年第一次,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对。」萤火虫——在我从小长大的城市,完全不可能看到自然生长的萤火虫。真是不可思议的昆虫。我把脸凑到停在附近水稻上的萤火虫前细细观察,萤火虫原来是屁股在发光,它们发出淡淡的光芒后,会在短时间内变回小黑虫,化入夜色中,然后再度发光。不同于火焰、电光、星星、月亮和太阳的光亮,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种颜色和质感的光。轮廓模糊,难以想像触摸时的温度。似乎冷冰冰的,但又似乎会烫手。这种光时而漂浮,时而静止,在农田里闪亮,微微照亮了夜晚。刚才的恐惧已经消失无踪了。「这一带的都是平家萤火虫。」与喜说,「接下来会越来越多,这就是恋爱的季节啊。」我偷瞄着与喜,他一脸奸笑。我的心事似乎被他看穿了。他对这种事特别敏感。「啊,谁家的电话响了,是我们家。」美树姐快步走回家里。她简直是千里耳。我和与喜,还有与喜背上的繁奶奶不再继续观赏萤火虫,跟着走回家里。「勇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与喜紧追不舍地问,繁奶奶也竖起耳朵。「我想知道你有什么兴趣爱好。」「你别装傻呢哪。」「我没装傻。这一阵子整天下雨,下班之后就没事可做。这种时候,你都干嘛?」「这个嘛……」〔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