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毛豆子再次回到了未央宫中。
“娘娘,你可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担心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毛豆子刚回去,素问便迎了上去,眼里还有几丝泪花。
“好啦,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回来了嘛。”毛豆子笑着抹了抹素问的泪珠,“宫里这几天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没什么特别的,”素问努力回忆着,“只是听宫里传闻说,皇上最近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皇上最近总是把自己一个人闷在殿里,还不许任何人进去,就连王勤想去问问都被轰了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毛豆子听得素问如此说,便想起定是顾轻狂为了保护真正的苏轻鸾不被人发现,才出此计策,心裏也跟着安稳了不少。
“皇上此番不肯见人,估计是国事繁多,身为后宫中人,更要为皇上考虑,又怎能去徒增烦忧?”毛豆子吩咐着,“素问,若是今后再在宫中听到有人乱嚼皇上的舌根子,便告诉本宫,本宫定要严刑处置。”
“奴婢明白。”素问应下。
“还有,将锦贵人传到本宫这儿,本宫有话要问她。”
“是。”
不消一刻的工夫,锦瑟便来到了正殿,早已卸下了伪装,没有了初见毛豆子那畏畏缩缩的样子。
“参见鸾妃娘娘。”
“跪下!”毛豆子倏然喝了一声。
“臣妾不知道所犯何事,为何要跪?”
毛豆子冷笑着:“你蓄意告知叶妃错误行径,以残忍手段逼她致死,难道不是有罪?”
锦瑟自然也不会这么快败下阵来:“臣妾也只是听说有位游医医术高超,这才赶紧告诉了叶妃姐姐,可奈何姐姐一意孤行,执意要听从游医行危险之法,臣妾也是始料未及啊。”
毛豆子闻言忽而一笑:“哦?是吗?那锦贵人倒是与本宫说说皇上究竟是何病症,居然如此严重到需要江湖游医来医治了?”
“皇上乃是双生……”
锦瑟话还没说完,毛豆子便猛地拍了下桌子:“放肆!简直荒唐!皇上明明圣体无恙,岂由得你在这裏信口胡言!本宫身为未央宫主位,对你屡次纵容,不外乎是为皇上着想,怕圣上心情不豫,病魔缠身。而你却三番五次罔顾宫规,挑拨离间,收买人心,素问,传内廷杖三十,即刻执行!”
“是。”素问连日来也渐渐认清了锦瑟的真面目,同仇敌忾。
“鸾妃娘娘,您不能就这样随意杖责三十!臣妾说到底不过就是失察之罪,您怎么如此无公允可言?”锦瑟想必也怀揣怒气,大声反驳起来。
毛豆子信步走到锦瑟面前,这时一枚暗器打在锦瑟腿上,锦瑟始料未及,跪伏在地:“摁住她!”
“是。”素问带着殿内的宫女立刻上前摁住了锦瑟。
“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皇上对你宠爱有加,你却在他背后乱嚼什么双生的无稽舌根,罔顾他圣恩是其一,管束宫女不严致泠贵人身死是其二,如今故意逼死叶妃是其三,你觉得以你之罪,是否当诛?如今这宫中,除了本宫以外,便只剩下了熙妃与你,熙妃进宫时日尚短,不问世事,那你可是觉得本宫在这后宫之中做不得主?”
“臣妾并无此意。”锦瑟从未料到毛豆子也有一天会气焰高涨至此,浑身气压低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既是如此,杖责三十有何不服?”
“臣妾……”锦瑟此刻更怕的是连小命都不保。
“既然锦贵人没有多言,那便行刑吧!可都给本宫仔细着,若是像没吃饱饭一般没有力气,那本宫自可送你们每人一碗断头饭!”
“是。”
闻得毛豆子此言,再无一人敢惰懒,全部铆足了力气打向锦贵人。
照毛豆子往常的性子,若是眼睁睁看着锦贵人趴伏在木凳上,鲜血隐隐浸湿衣襟都不肯呼痛,只是紧紧咬着下唇的样子,她该是心痛的。可这次她没有,甚至说无论如何都不会对锦瑟再有一丝怜悯之心。
此刻的毛豆子只有恨,恨自己还没有能力直接将锦瑟处死,还要留着她的身份以待大计。
三十板子转瞬即过,锦瑟早已昏了过去,毛豆子一眼都不想多看,便吩咐人将锦瑟抬去了偏殿。
“主子倒是好心性,没直接要了锦贵人的性命,她就该对您感恩戴德了。”素问为毛豆子递上一盏茶。
“没能直接送她归西是我这次欠了叶妃的,来日必将让锦瑟去九泉之下受尽苦痛。”毛豆子紧紧地攥着手心裏的锦帕,锦帕早已皱得不成样子,她却不曾发觉。
“太后怎么样了?”毛豆子复问起。
“自从叶妃娘娘离开后,太后便茶饭不思,如今这身体更是大不如前了,想来她对这个侄女还是极好的。”
毛豆子点点头:“走吧,本宫去看看太后。”
“是。”素问跟了上去。
等毛豆子到慈安宫的时候,太后还卧病在床。
看着毛豆子走过来,太后的眼神还有一瞬的迷离:“鸾妃,你来啦?”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毛豆子虽知太后此刻神志不清,但礼法不可费,还是对着太后行了个礼。
“是你啊。”太后眯了眯双眼,瞧清了毛豆子,“有什么事吗?哀家可不想见到你。”
“带他们下去。”毛豆子轻声吩咐着素问。
素问会意,将慈安宫内殿的宫女内监都带了出去。
毛豆子轻轻拨了一下太后面前的熏香,自顾自地坐在太后面前:“臣妾今日来这裏,其实只想寻找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太后闭目养神。
“您为什么那么厌烦我?而且三番五次地派人去暗杀我?”毛豆子开门见山,讲话从来不拖泥带水,“只是为了让叶妃获得盛宠吗?”
“那不然呢?”太后反问了毛豆子。
毛豆子轻笑一声:“臣妾已经调查过前两次刺杀行动人的身份,分别是木城和木青,如果臣妾没猜错的话,那位在皇上御前时常出现的人,便是木兰。太后如此费尽心思地把江湖上木家山庄的人为己所用,想来真实目的并不在于叶妃一个人身上吧?”
看着太后并不说话,毛豆子继续:“我素来知道叶妃虽然有些大小姐脾气,但性情良善又心直口快,您将叶妃作为您朝堂、后宫的砝码,就当真是为了她好吗?又或者臣妾想问您一句,您知道叶妃为何到死都不得圣宠吗?”
“哼,还不是因为皇上偏爱你与锦贵人!”太后抬眼,凝望毛豆子。
“您错了。”毛豆子笑了笑,“我与皇上从无半分男女之情,如果偏要说什么关系的话,倒不如说是志趣相投。只是叶妃深爱皇上一辈子,皇上却对她置若罔闻,正是因为皇上明白,她是您的侄女,是您牵制他的一枚棋子!”
“是您,最终断送了深宫中的叶妃!”毛豆子残忍地将事情的真相摆在了太后面前,由不得她不信。
太后听得毛豆子的话,果然抑制不住猛咳了一阵,旋即虚弱地说:“就算如此又如何?哀家手上的人命不在乎多这一条!如果要把这笔账算到哀家头上,倒不如说是皇上专权跋扈,哀家不得不防!”
“防?皇上是您的亲生儿子,您在防什么呢?”毛豆子步步为营,字字诛心,“您不过就是怕皇上将您在前朝安排的所有势力拔除殆尽,可臣妾却觉得您此举毫无意义。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您更是皇上以天下奉养的太后,又有何不安心的地方呢?这些年来,您最对不起的,当是那些为您谋求算计丧命的人!”
“咳咳……”太后还来不及说话,便又是一阵猛咳,“你不是苏轻鸾,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人都该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毛豆子还未说完,太后便紧紧地拉住了毛豆子的手,纠缠间,毛豆子手臂上的柳叶印记倏然映入了太后的眼帘。
“你是那个前朝遗孤杨柳依?”太后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当年先帝杀到皇宫时,四处都找不到公主的下落,临去时还对公主失踪的事念念不忘,吩咐我一定要肃清全部落网之鱼,守好江山。我遵从先帝遗命,在民间多次查探前朝公主的下落,还以为她早已丧命,却没想到她不仅没死居然还生下了你!”
“很失望吗?”毛豆子轻笑一声,“当年离殊谋权篡位登基为帝,我母亲景福公主东躲西藏,留下唯一一个杨家血脉赐予柳依之名传承。当时那么小的孩子啊,你们居然还不放过,要赶尽杀绝!可侥幸的是最后我还是在金陵的饥荒中活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托您的福呢?”
“你!”太后扑上前去,却被毛豆子闪身躲过。
“你恨我哪怕想杀我都可以,但皇上是无辜的,他不应该为上一辈的恩怨付出代价,请你放过他!”
毛豆子反覆咀嚼着太后的话,心中如同摇摆不定的天平:“说来也可笑,我其实并不知道是否要对皇上下手,你觉得呢?”
面对毛豆子试探的话语,太后舒缓一笑:“杨柳依,你没有那么狠毒的心思!冤冤相报何时了?离家谋夺皇位是不假,但天降大祸子孙折寿已经是惩罚,你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况且,明知自己的命数还要装作不懂地活在这个世上难道不比一刀了结更痛苦吗?”
“也许吧,”毛豆子难得叹了一句,“您就在这宫里好好休息,天下太平、风调雨顺您没准儿还能有幸看到呢。”
“呵,看不到了……”
毛豆子转身离开,只留下太后缠绵病榻长长的叹息声。
入夜,毛豆子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踏实,战卿守在殿外更是彻夜难眠,两个有情人生生被命运隔开一道巨大的鸿沟,不得安宁。
就在毛豆子强迫自己合上双眼的时候,忽然听到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毛豆子下意识拿起防身的短剑,向着黑暗中走去。
一道人影掠过,毛豆子突然追了上去:“谁?”
然而还没等毛豆子反应过来,已经被刚才的人影从身后捂住了嘴:“别叫,是我。”
毛豆子记忆里明明不曾出现过这样的声音,情急之下反身一脚狠狠地踩在了身后人的脚上,男子霍然吃痛,赶忙放开了她,捂住自己的脚呼天抢地。
“你是谁?”毛豆子顺势将短剑比上男子的脖颈。
“你不是熙儿?”烛光摇曳间,男子终于看清了毛豆子的样貌。
“什么熙儿?”毛豆子不解,略带怀疑地问出了口,“和熙公主?”
“你认识和熙?”男子丝毫没顾虑到毛豆子的短剑,反而很是兴奋的样子。
“你是什么人?”毛豆子不敢松懈。
男子似遇见故人一般摘下了自己的面巾:“我是术凌霄!”
“术凌霄?”毛豆子努力在脑海里检索着这个名字,霍然想起,似乎是战卿和自己提过的国师之子。
毛豆子这才缓缓放下了短剑:“你是燕国国师之子?”
术凌霄乖巧地点了点头,毛豆子不禁嗤笑一声:“你倒是心大,贸然报出自己的名讳,也不怕我是个坏人,随便给你们安一个祸乱宫闱的罪名,然后扭送了你与公主去见皇上。”
“我与公主是青梅竹马,真心相爱的。”术凌霄说得信誓旦旦,“我听说和熙嫁来了大炎,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了,但在皇宫外面徘徊了好一阵子才摸清楚侍衞们换班的规律,这才逮着机会进来,却没想到进错了地方。”
“这是未央宫,和熙在昭阳宫。”毛豆子指了指和熙的方向。
“谢谢,那我这就去找她。”术凌霄说着便要离开殿内。
“等等,”毛豆子急忙拉住了他,“现在宫中到处都是巡逻的侍衞,你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啊?”术凌霄负气地坐在一旁。
“你等等,我想办法让你们明天见面。”
“真的吗?”
“真的。”
“太好了!”术凌霄欢呼的声音差点惊动外面的战卿,幸好毛豆子提醒了一句,术凌霄才压低声音。
看着术凌霄无忧无虑的样子,毛豆子不自觉地便想起了自己还未被告知真实身份时的样子,虽然那时也有些事情甚是棘手,但好在都有战卿在,无论多难似乎都能解决。可现如今,一个身在殿内,一个被支去了殿外,一道门便隔开了两个世界。
第二日一早,毛豆子便吩咐素问取来了一套内监的衣服交给术凌霄换上,术凌霄虽然开始觉得别扭,但好在最后还是听从了毛豆子的建议,毕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见到和熙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就在毛豆子刚带术凌霄走出殿门时,正巧碰到战卿,毛豆子不由分说地摁了一下术凌霄的脑袋,让他低下头去。
“你要去哪儿?”战卿似乎觉察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我去趟昭阳宫找和熙坐坐。”
战卿依稀间好似辨认出了毛豆子身后术凌霄的身份,但并没有揭穿:“早去早回,有事儿及时通知我。”
“好。”现在毛豆子与战卿之间的话真是少得可怜,就连素问都看出了两人之间的隔阂,却又不能直说,只得暗自憋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