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越喝越凉。
原来他都听见了。
“反正她每天都要来医院给我送吃的,顺便,不用有负担。”
她握着纸条发了会呆,此刻,心裏才有了离别的怅然。
她没有给,说:“你要帮我做?”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还是不死心,又追问了两次,可女医生还是拒绝了她。
她想起以前在海德堡,自己面对着他做的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时,一边食指大动一边使劲儿夸赞,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让他教她做菜。他太了解她在这方面就是个白痴,从不教她,甚至还调侃她说,做菜呀,不是谁都可以的,需要天赋。
在非洲的一年里,他们并肩作战,同甘共苦,朝夕相处,每一个日出到日落,几乎都能见到彼此。
朱旧忍了又忍,才没有跟姑姑吵起来。
他其实在伸手问她要药膳方子时,有过片刻的犹豫,可他听不得她的叹息声,那些顾虑与犹豫,立即被心裏的不舍打败了。
朱旧醉得很厉害,他将她抱回她公寓,用保温瓶泡了蜂蜜水放在床头,写了一张便签条压在保温瓶下,然后才离开。
朱旧说:“你怎么自己来取药?”
世界很小,世界也很大,一万多千米的距离,此后真正是,山长水阔了。
他笑了:“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家做饭的阿姨厨艺很不错,给我方子。”
他看了她一眼,没同她争论,感慨道:“真有点想念在非洲的日子了。”
既是主治医生,又是患者家属,这双重身份令她心裏难受,因为病人的每一个状况她都太过清楚,想安慰自己都找不到理由。
她叹口气,转身时,忽然一愣。
“我没有……”话没说完,人就往一侧倒,季司朗忙拉住她,看她闭上的眼,他摇头失笑,噢,就这么点酒量,还大口喝酒呢!
因为那个人在她所不知的时间里,默默做的那些事情,令她放在心底多年从未忘记的感情,再次汹涌而出。
“方子给我。”他将拐杖夹在腋下支撑着,腾出手来朝她伸过去。
她想了想,拿着奶奶开的药膳方子去了医院的中医房,问医生能否帮忙做药膳。当值的医生挺为难的,说:“我们这边倒是可以代煎中药,可药膳顿顿都要做,不太好操作呀。”
她以为他是为了取笑她而胡说的,其实,那晚的月色下,她的眼泪打湿了他肩上的衣裳。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惊得久久没有动弹。
她掐掉电话,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当年姑父因为欠下赌债被人追讨时,姑姑求助过奶奶,可奶奶没有伸出援手,最后导致姑父与姑姑离了婚。那正是她出国念书的那一年。姑姑因为这件事,一直怨恨奶奶偏心,把积蓄都花在了她身上。而其实,她出国念书的钱是她父母留下来的。但姑姑不信,与奶奶闹了隔阂,经年累月的,越积越深。
是,就算奶奶没有生病,她原本也是打算在年后回国的。
傅云深拄着拐杖,正站在她身侧。
朱旧挺理解姑姑的,所以声音放得又低又软,请姑姑帮忙做药膳。朱芸一听就说,药膳最需要时间来熬,她天天上班,连周末都没有休息,哪里有空。末了还说,你不会做,就给老太太请个看护,外科医生不都挺有钱的嘛!
那是医疗组一个同事过生日,难得大家有时间聚在一起,买了很多肉与酒,晚上就在沙漠里开篝火Party。那晚月色极美,大家热情高涨,每个人都喝了很多酒。她酒量不太好,最后喝醉了,拉着季司朗说了很多清醒时压根儿难以言说的话,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她第一次同人诉说。关于那晚,最后的模糊记忆是,她趴在季司朗的背上被他背回营地,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
他们一起走回住院部,在三楼分别时,朱旧跨出电梯,忽然转身伸手挡住将要关闭的门,嘴角扬起一抹大大的笑容:“没有负担,我挺开心的,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