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城走到她的身边,眉心微蹙,等她哭累了才轻声开口:“南珂,都过去了。”
怎么过得去?
南珂抬头注视着他,仰着头,时光仿佛回到很多年前。那个时候,他就是她用来仰视的。南珂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父亲常年忙于工作,她除了和自己说话玩耍外,几乎没有别人愿意跟她玩。后来有一天,父亲带着一个少年出现在自己面前。父亲说,那是用来陪伴她的哥哥。那便是少年时候的顾南城。
在父亲眼里,那个瘦高的少年只是用来为自己女儿消遣的玩伴而已,他瘦得不像话,在当时陌生的环境却没有显露出一点怯意,迎着她的目光静静地注视她。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注定了后来的相处,她仰视他,在很多年里几乎成了一种本能。谁都不曾想到,当初那个少年后来会成长为那样强大狠决的一个人。
眼前这个人,还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顾南城吗?
顾南城递给她一个牛皮信封,示意她打开。她坐着没动,看向他的眼睛,就是这双一望无边的眼睛,才让她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深深吸引住了。那双少年时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悲伤的眼睛,而今也跟它的主人一样,学会了以不动声色来掩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是什么?”
“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
“南家败得彻底,我爸竟还有遗产留给我。”她笑了起来,“倒不如说,是你用来打发我的吧。”
顾南城一手抵着桌面,低头与她平视:“如果你要这么想,也可以算是。”
“我爸是怎么死的?”
他的眼睛忽然一眯,直起身子,沉默地看着她。
“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南珂,有些事情你没必要知道,你只要明白,无论如何,我都是为了你好。”顾南城冷漠的声音穿透耳膜,一字一字刻进耳朵里。八年物是人非,连他都变得她不认识了。
“那么,顾南城呢?他是怎么死的?”
顾南城一窒,随即大|波的痛感蜂拥而至,像是有一只手扼着他的咽喉,疼痛感犹如旧伤口复发,缓缓蔓延至全身。他笑了笑,声音却是冰冷的:“南珂,忘了我,就按照你心裏想的去做,就当顾南城已经死了,回去米兰。”
八年前,他也是这样把她推进安检口的,她哭着求他留下她,哭到声嘶力竭,他始终态度强硬,狠心把她推出去,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回头,别再回来。
时光流转,而今他要说的,竟还是只有这些而已。
“你要我走,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我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在国外的八年,我又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一直相信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面前接我回家,我一直等着这么一天,原来是我奢求了。从你赶走我的那天起,你就已经放弃我了,是不是?顾南城。”
顾南城转身看向她,她哭得全身颤抖。记忆里他的女孩,何曾有过这样伤心的眼泪,那些年的相伴,极力把她纳入羽翼下,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双手奉上,只要还能保持那样的笑容,不在她身边又算得了什么呢?多少个日夜,他不断地问自己,当初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是。”他淡淡地吐出这个字,就像一把利刀,从此将他们划分于两个世界,楚汉分明的界限,阻隔在他们之间。
顾南城始终都记得,十五岁的自己被南震天收养,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陪伴南震天视如珍宝的女儿。第一眼见到南珂的时候,她怯怯地躲在角落里,仰头望着他,眼里充满戒备和彷徨,甚至连对自己的父亲都充满不信任。他从未在一个孩子眼里看到过那样的眼神,即便是这个世上仅存的唯一的亲人,都让一个九岁的孩子觉得不信任。
突然便觉得,那样的眼神像极了自己。
但南珂不是一个难相处的孩子,从最初的抵触到后来的接受,他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他走到她身边,用了漫长的两年。南珂不常笑,或者说她从来不对陌生人笑。和很多富家小姐截然不同,她性格里的阴暗面矛盾而又固执。南震天不常回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偌大的老宅里只剩南珂和顾城南,那段相依为命的岁月到很多年后依然是顾南城最宝贵的记忆。他想再也没有任何时光可以与那时相比拟,那时他们完全拥有对方,那时他们相知相守,相依为命。
十八岁的时候,他被南震天带在身边进入公司做事,能陪在南珂身边的时间比从前少了许多。南珂总想着法子去找他,在外人眼里冷漠的南震天唯有对这个女儿千依百顺,或许算是沾了南珂的光,南震天对他不能说不好,只是这好始终带着些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