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少年老成的男人(1 / 2)

男友告急 项斯微 4897 字 2个月前

在二十四岁生日来临之前,我给自己订了水乡黑镇的豪华大床房。

我想一个人去走走。在沙市闹腾久了,一切都显得特别烦乱。还好到我的生日学生们都考完试了,春节又还没有来,我倒是乐得清闲。“有些问题,在生日之前,我想好好思考一下。”其实去黑镇是因为有一次和锺勇无意中说起过这裏,他说他很大了,他们学校春游的时候都还是来黑镇,要么就是天使岛,所以他对这些地方都特别熟悉。当时他还特意告诉我:“黑镇有十八座桥,整整十八座,从东往西数第五条最美”。

“我分不清楚东西南北……”

不知道锺勇在德国,可会想起国内的一草一木?想起我这样的中国姑娘?

去之前,阿一和尤溪来我家帮我收拾行李,看见我那乱糟糟的房间,连尤溪都在皱眉。

“每次快递来我家拿货的时候,都怀疑我是淘宝上卖衣服的……”我欢乐地解释。心裏有一点儿小小的得意,我承认。因为在学校里都只能穿中规中矩的衣服,导致我每次买衣服的时候都默念:我要对自己好一点儿,我平时穿得太差了。没料到,这种为了周末而购买的衣服数量已经是平时的好几倍了,而周末我都通常在家补觉——已经很久没有约会了。

“快递都怀疑我是在淘宝上卖化妆品的……”尤溪补充道,“每次我都很紧张地把堆满了房间的瓶瓶罐罐往怀里拢,然后对他说,都是我的,都是我用的,好像生怕被他拿走一样。”

然后我们一起回头看着阿一,在屋里也不肯摘下那顶平顶草帽的他识趣地接话,“好吧,快递都怀疑我是卖计生用品的。”

“啊?”

“啊?”

我和尤溪一人发出一声夸张地惊叹,我立刻抱拳,“佩服,佩服,您太令人敬佩了!”

“哎哟,我吹牛的。”

“我们知道!”我们笑成一团,大家都依偎在我的床上,衣服堆里,融咪在我们脚边懒散地蹲着。

阿一在我们面前总是很坦然,他默认我们是三个大龄剩女。他的骄傲除了他比我和尤溪都瘦弱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我没有男人不会内分泌失调,只有你们两个会长痘痘,哈哈哈!”

他得意得要背过气去。

“那你会得前列腺炎么?”尤溪凑到他面前不怀好意但又略带天真地追问。

“你果然不懂科学。”阿一白她一眼。在《生活大爆炸》这部讲述科学怪男和大胸白痴女的美剧在我们的朋友圈子里流行的时候,就只有尤溪一个人看不懂。

在努力塞进一大瓶洗发水之后,尤溪问:“你要不要带一个……计生用品啊?反正阿一家很多,让他送你一个。”

“我……不太好吧。”我幻想着如果这旅途中真有什么艳遇,那也不该是我带啊。“难道你要我在事情突然进行到一半,大家因为没有工具而焦灼的时候,我突然从包里摸出来一个说:‘嘿嘿,我有!’”

“是啊,不成不成。”这件事情就这样作罢了。

但是尤溪和阿一都祝我一路上有艳遇。“美环这两天正到关键时,她在抓包陈启发和她表妹,就不来给你过生日了。”尤溪帮美环传话。

好吧,她果然还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结果到了黑镇不久,我就迷迷糊糊把行李丢了。

着急了好一阵,最后居然在我订的旅社的前台找到了遗失的包袋。

“不好意思,因为找不到失主,我们就把你的包打开了。”旅店的老板向我解释道,脸带微笑。我这才注意到,他笑起来很好看。

我不由得挺直了腰板。

“没事儿。”我心中默念着甜美,甜美,要甜美。

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很古怪,我估计是他爱上我了。“出来旅行,艳遇就是多呀。老板也算是体力劳动者吧。蓝领果然都爱我……”

下午去黑镇划船,青石板的小路走起来很舒服。我一边踏着闲散的小步,一面欣赏我的灰色罗马平地靴踩在地上的感觉。可惜天色有点儿下雨。看见前面有租船的船家,我从水边下去,看见旅店老板正坐在岸边和船夫聊天。看见我来了,他对我点点头。

“老板你好多变啊,你到底是旅店的老板,还是负责租船的啊?”我傻乎乎地走过去和他聊天。我发现他有一双相当温柔的眼睛,陪衬在他椭圆形的脸庞上,显得非常舒服。他穿一件黑色轻薄的羽绒背心,脚下是一双棕色的系带鞋,正随意地搁在石头台阶上。

那正是苏中原定格在我记忆中的画面。

无论多少年过去,只要想起他,我就能想起他那圆润的眼睛,闲散摆放的小腿,和舒服地坐在木头椅子上的姿态。

像冬天里突然长出来的植物。

当然,最不能忘记的,就是他望着我的那样子,温柔中带着一丝倦怠,仿佛他对这个世界已经看得很清楚,但是他依旧想把我看清楚。

这样的眼神我曾经在锺勇的身上看到过。但是后来他不再看我。

我心一紧,不免有些害怕。

“人总是栽在同一类人身上。”我想起美环的总结。

但苏中原和锺勇显然不是一类人。

“我来吧。”苏中原轻巧地解开绑在岸上的绳子,轻巧地踏上小船,并且轻描淡写地对我伸出手,“上来吧。一个客人我们也走。”

“今天生意这么不好啊?”我不识好歹地说,是希望把气氛搅得寻常一些、家常一些,怕他发现我的紧张。这是在和锺勇分开之后,我第一次感到内心有些东西在苏醒。每次我以为自己的感觉已经消失殆尽,心如死水,它都会突然爬满整墙的爬山虎。

苏中原划着船带我前进,船头飘着雨,我坐在船舱里凝望着他的背影,心裏想着:“这个旅店老板该不是看上我了吧……这么没有品位。”我想得很远,仿佛他已经死气白赖的要和我在一起,而我为难地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要把终身托付给他。

我望着窗外的烟雨,思考着我和旅店老板兼船家的终身大事。发现窗外的景色一动不动,依旧是红灯笼和酒家。

我三下两下爬出舱外,扶着船舱站在船头。苏中原一脸错愕地望着我,又有一些脸红。

“你发现了?”他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又笑。

“是的。”我也笑,“所以,我这个唯一的客人被分配到了船家实习生?”

“嗯……不收费,不收费。”

“我关心的问题是,我们能回去吗?”

他笑了,从裤子里摸出了手机,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几句话,过了一会儿,一艘电气船开过来,船家把绳子抛到我们的船上,苏中原望着我说:“下雨呢,你先进去吧。”

我乖乖听话地爬进船舱。过了一会儿,在电气船的带动下,我们的小船动了起来。苏中原从寒冷的外面钻了进来,一些热气朝我扑面而来。

船舱有一些窄小。苏中原挨着我坐下,又面带笑意。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状态,和那种见到陌生人的冷场不太一样。作为一名滔滔不绝的人民教师,我人生中最惶恐的事情,不是没有男朋友,而是冷场。每次相亲我都会事先想好冷场时可用的十个话题,做什么都抢答。虽然美环教育过我,男人喜欢那些回答任何问题都要迟钝十秒的女人,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抢答,忍不住买单,忍不住先说喜欢,忍不住不分离。

但是见到苏中原,时间好像在他周围慢了下来。和锺勇那种激烈的感情比起来,他显得迟缓且沉重,像涓涓小流,滋润心田。

但是锺勇啊锺勇,尽管知道自己应该早点儿忘记他,我还是忍不住叹息。

电气船拉着我们前进,苏中原终于开口说话:“黑镇的晚上看起来热闹,其实很安静。”

我点点头。

“你看那幢老房子,就是头上有尖角的那个宅子,已经有三百年历史了。周围的好多水乡已经慢慢在消失,只有这裏,还一切原封不动,这是运气。也是我们的好运。”

“店老板,没想到你划船不在行,历史知识倒不错。”

“呵,瞧你说的。”

“对客人服务也很周到,副业也很多。”

“也不是对每个客人都这么周到的。”

“啊,我这么幸运?”

“是啊,因为不是每个客人都会把行李丢掉,然后出动我整个旅店的人去找,还浑然不觉。”他眼神有点儿挑衅。

“呃……我确实比较迷糊。”

“迷糊点儿好。”

“所以迷糊到,你会偷偷把找行李的费用加在我的房费里?”

“哈,被你发觉了。”

那时候,我感觉到有一些酒喝会更愉快,最好是我喜欢的米酒。

我心想,莫非一场艳遇就是这样展开的?我开始在脑海里回忆“希希”的那些一|夜|情到底都是怎么开始的。是怎么从吃饭到喝一杯再到回房间,再到两个人坐在一张床上,再到拥抱到一起,再到亲吻,再到……但尤溪每次总是说不到点子上,“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抱在一起了呗。不然还能干吗?”她总是讲得很简略,词不达意。

和旅店老板发|生|关|系,显然是要被尤溪苦苦盘问,被阿一狠狠嘲笑,被美环严厉批评的。

但是,我想他们任何一个,看到眼前的这个旅店老板,都会忍不住扑上去的。

他身上有种温和但迷离的气息,让我想去了解。

“要不要喝酒?虽然这样看上去不太好。”苏中原突然问我。

“你有酒?”我不得不对这个人的人生轨迹时时处于动态感到吃惊。

“我没有酒,但我知道船家会把酒藏在哪里。”他低下头伸手在我的座位下面摸索,他的肩膀斜斜地歪在我的腿旁,看上去好像就是躺在我的怀里一样。

还好他很快就摸到了,不然号称阅男无数的我一时间也要屏住呼吸了。他摸出了一玻璃瓶的酒,竟然还有几个纸杯。

是乳白色的米酒!香甜可口。完全符合我这种酒量不大又爱豪饮的女性的爱好。

“看上去你不像这裏的人,干吗在这裏开旅店啊?”一杯米酒下肚之后,我带点儿试探性地问。

“我就是这裏人啊。”他停顿一下,“想夸我普通话说得好么?”

“哪有啊,其实就比刚才那个真正的船家说得好那么一点点点点而已了。”

“有必要用那么多个‘点’么?”

“看在米酒的分上,我减免一个‘点’。”

“多谢。”他低头歪起嘴角笑,又抬起头看着我,那一瞬间我有些失神。

观光完黑镇的夜晚风光,苏中原爬出船舱,叫电气船往回开。回程很快,我感到依依不舍,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同样感受。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沦陷在一个小镇男性的温柔里,不免暗中掐了几下自己的大腿。

“哎,难道你下辈子想当旅店老板娘,在这儿过一辈子么?”“其实当个旅店老板娘也不错啊,那家店看起来还蛮有情调的,就是破了一点儿小了一点儿,但老板又长得这么可爱。”我内心中又天神交战,完全忘了自己正走在这旅店老板身边。

下了船,我们走在石板路上准备回旅社。天色全黑,连红灯笼都没有几盏亮着了。天空依旧慢慢飘雨,苏中原把羽绒服一脱,罩在我们的头上。他的手臂把我轻轻夹住,全部包围在外套的遮掩下。他离我非常之近,我看他一眼。他的脸似乎也有一点儿红,故意不看我,说:“你这个不喜欢打伞的姑娘,快走吧。不然要被雨淋病了。”

我轻轻依偎着他,“哈,我确实不喜欢打伞,被你看出来了。”

回到旅店,穿黄衣服的小丫头给我们开了门,错愕地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苏中原。苏中原没看她,只对我说:“送你上二楼。”

楼梯小小窄窄,踩起来嘎嘎作响,我觉得很好玩。我住202。简直是转眼间就到了门口。

“晚安。”他重重地说,“罗秋楠。”还叫了我的全名。

“你怎么知……”问了一半,我突然想起他是这家旅店老板,又核对过我的行李,把话截住了,转而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店老板,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苏中原,我叫苏中原。中原一……”

“中原一点红?”我们几乎异口同声说出。

“哈,你也喜欢古龙?”他笑。

“所以,你妈妈或者爸爸也喜欢古龙?所以给你起了这个名字。”

“也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好就起了那两个字。这样介绍起来倒方便。”

“他们没告诉你什么意思?”

“没有。小时候问过,后来忘记了。长大了也就没再问了。”

话一开头,我们好像又有聊下去的痕迹。

我靠在门上,打趣说:“好吧。我们好像已经说晚安很久了。”

“那么,明天见了,罗秋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