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爱!你凭什么说爱她,她才跟你生活两年就得病死了,你就是这么爱她的吗!”
沈建业再也无法开口,被自己封尘多年的愧疚和自责,正在这个自己爱了一生的女人的儿子的指责面前,以最庞大最彻底的声势复活。
他无法原谅自己,这一生,也无法原谅。
沈南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她一直在发抖,整个身子不住地抖动,待在后面一直不敢出声,力气像是被抽光了,脚下也如同灌了铅一样,一步都移不开。
眼泪忍不住直直地往下掉,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珠子,全打在自己的心上,疼得像被人拴起来抽了一顿一样。
她走出来的时候,门口的Judy愣了半天,她以为裏面早就没人了,可现在,看着一个陌生女人像失了魂一样慢吞吞地从裏面走出来,忙上前问:“小姐,请问你是?”
沈南乔愣了很久之后,才缓过神来听到旁边有人叫她。她眼神呆滞地转头,把手上的蓝色文件夹塞到她手里,然后,加紧脚步往外走,走着走着,不由得跑了起来。
Judy看着她慌乱的背影皱了皱眉,想了半晌,不禁小声地“啊”了一声,赶紧往会议室走去。
沈南乔在大街上跑了很久,穿过马路的时候红灯突然亮了起来,流水般的车涌过来,朝她按喇叭,她脚下虚浮,身子一软,跌在了一辆急刹住的车前。
车主把头探出窗外扯着嗓子教训她,包里的电话也嗡嗡地响了起来,周围一切的嘈杂声,吵得她浑身疼痛。
她挣扎着站起来,崴着脚走到旁边,手不停地颤抖。手机在包里振动了很久,嗡嗡的声音震得沈南乔更加头脑发昏,她把那个闪着“穆益谦”三个字的手机扔在了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扶着小腿一步一步又继续向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要走,要往前走。
灰灰的,嗡嗡的,蠢蠢欲动的人海,沈南乔仿佛听见有人叫她,突然脚下一滞,不禁往身后那像快镜头一样的人流望过去,一片空白。
她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身子一轻,终于哭了出来。开始还是默默地流泪,到最后,成了嘤嘤的哭泣。有不少频繁停驻的陌生目光探索着这个伤心的女人,可她听不见任何的试图安慰或者议论,就那样呆滞地、茫然地望着窗外,望向那片残忍的过去和现在。
其实,穆益谦经常会看着她失神,她经常觉得他的眼神中有种她看不懂的情绪,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在他眼里,只是仇恨的对象罢了。但是,穆益谦也经常对她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个大男孩,说话的时候大多是温柔的,有时也很自恋,常常对她说:我长得这么帅,你可得把我看紧了。
沈南乔笑着流泪,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原来有这么多回忆藏在了某个地方,等着某个时间跳出来,扎在心上提醒着疼痛还会有。可是,明明是这么幸福啊,他们一直那么幸福。
“呲”的一阵熄车声,公车司机转身向看着窗外出神的最后一位客人说道:“小姐,终点站到了。”
沈南乔回过神来,眼睛红红地衝着司机大哥模糊又潮湿的影像点点头,然后缓缓地下了车。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此刻几时,像是天快黑了,有点冷。
前面有个大广场,沈南乔坐在大理石凳上,冰凉的湿气渗进身体。她坐了很久很久,只觉得越来越累。抬眼的时候,已是街灯四起。
她起身又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仿佛走路成了她唯一可以做的事。她来到街角的大屏幕前,见许多人围在那里看什么,不由得跟着抬头,屏幕裏面一群穿着华服的明星正坐在座位上紧张地听着什么。
突然,一个人大声地说:“获奖的是,沈南乔导演!”
沈南乔一怔,这才想起今天是颁奖礼,她心裏一慌,赶紧到包里找电话,却想起早已被自己扔了。再看向屏幕,镜头切到了芳芳一张窘然又无奈的脸。
颁奖嘉宾再一次叫到沈南乔的名字,却仍不见本人上台。所有人,包括身边的路人,都是一片哗然,唏嘘不已。
沈南乔突然想起了芳芳,这次,她肯定会挥舞着小爪子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笑了笑。同时不由得佩服自己,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替她上去领奖的是陆怡,主持人正问她,为什么这部片子叫《南有乔木》。陆怡答道:“我们沈导跟我说过,《南有乔木》取自诗经《汉广》,取其意境为——隔岸相望的目光背后,藏着追寻的光。就像我们对生活对爱情对梦想的追求,不管希望多渺茫,距离多遥远,都应该锲而不舍地去追寻。”
这首诗是父亲最喜欢的。父亲说,之所以给她取名叫南乔,就是希望她能够永远坚持生活的梦想。沈南乔蹲下来,无声地哭泣。
许久,身边有一个女孩子尖叫了起来:“下雪了。”所有人都不由得兴奋起来,一些年轻的小姑娘摊开手来,激动着接住一片一片如飘絮般轻盈的雪瓣。
沈南乔抬抬头,果然是雪,鹅毛般的大雪,南方不容易下雪,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却下得格外早。她站起来继续往前走着,迎着飘落的白雪,独自走着。身后是热闹的人群,而她却突然想起了电影中的一句台词——
那甜蜜而动人的爱情,多像这场声势浩大的漫天大雪啊,可我,注定遇见然后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