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南有乔木 顾浅意 2692 字 6个月前

不知道开了多久,也没有反应过来他开了有多快。车子突然在寂静无人的马路边上停了下来,穆益谦打开车门,走到车盖旁斜腿倚靠着,双手往后撑在车盖上,脸微微朝上大口大口地吐气。

如果他的母亲真是为了赎罪而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他又怎么能说是那个人破坏了自己的家庭。如果真是自己的父亲曾经用卑鄙的手段毁了那个人的一生,他穆家是不是真的欠了沈家一辈子也偿不了的罪孽?

他嘴角浮起一丝嘲笑。笑自己的自以为是,笑自己的愚蠢,甚至笑自己自作自受,亲自种下荼毒然后自饮至肝肠寸断。沈南乔的恨,是对他最大的报复吧。曾经以为父亲是这桩情事里最大的受害者,如今来看,又怎能说谁对谁错。他到底不懂什么是爱,至少在二十多年的亲情里,他从未在裏面找到过答案。

此时,沈南乔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眼睛依旧木然地望着窗外,眼里找不到任何情绪。仿佛太早看透世情,而变得淡定幽然。

只是,心裏怎会没有一丝波澜,她在想,那个沉默如暗夜的父亲,曾经竟是阳光下最灿烂的白衣少年,衣襟上甚至沾染过丁香花似的爱情。她终于懂得,那些似乎无法诉诸言语的深沉眸光,是因为早在青春时代透支过太多的代价,而变得黯淡。

沈南乔慢慢走到穆益谦身边,看着他幽黑深沉的眸子里泛着挣扎和痛楚,情不自禁抚上他的眉间,然后用指腹轻轻拂过。穆益谦仿佛觉得,她像是这些年的梦里出现的景象,那样欣喜若狂又怅然若失。他再也顾不得是真实还是幻觉,握紧她的手用力一拉,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他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双手紧紧地圈住她的肩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又仿佛是将自己的全部倚靠在她身上。

如果,这真是自己最后获得幸福的机会,那么,他再也不想象三年前那样,让它轻易流走。

“益谦,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沈南乔抚着他的浓发,语气温和得没有一点情绪起伏。

穆益谦紧抱着她的身体突然一怔,如被冷水浇过般,寒彻骨髓。他慢慢地放开她,寻上她平静无波的眸子,冷冽的眼神里带着淡淡的伤痛:“为什么?”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角逼出来的。

沈南乔顿了顿,依旧平静地叙述:“我在老家无意中看到了父亲的日记,日记里说父亲曾答应过秦姨会好好活着。而父亲也暗自许诺过,会在十年后下去陪她。可是,父亲自杀的时候,还不到十年,我想这裏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不然……”他知道父亲一直都是个视承诺如生命的人。

穆益谦似乎根本没在听她说,就粗暴地打断她,死死地盯着她淡如水的眸,只问:“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残忍?如果不是因为对这件事有所怀疑,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

沈南乔的肩膀被他抓着,一种强烈的疼痛弥散开来,她面对这般歇斯底里的质问,竟有种强大的决然。宛若暴风雪倾然而下,而自己就这样壮烈地倒下,不做挣扎,视死如归。

她依旧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而他讨厌极了她这种超然在外毫不在乎的模样,手上用力一紧,终于将这些日子来内心最强烈的苦痛全然发泄。他按着她的后脑,将手插入她的发间,长身覆下,用最炽烈最粗暴的吻来倾诉一腔苦楚。沈南乔被他充满恼怒的啃噬逼得几乎窒息,她猛地推开他的手被他轻易挟制,所有心事与矛盾交织在他胸口,压迫着他,令他全部转化为需索。

他深深埋入她的肩颈里。沈南乔抬起无力的手腕,一遍一遍轻抚着他微微颤抖的脊背。温柔地抱着他,有种感同身受的疼惜。

她细微如雾的声音忽然飘过他的耳边,如泣如诉,透着无奈:“益谦,你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穆益谦依旧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肩上,许久才开口:“南乔,真的这么恨我吗,恨到,在三年前要打掉我们的孩子?”

沈南乔身子一震,只觉肩颈处,一片冰凉水意。

沈南乔没有再问父亲的死因,穆益谦也没有再提孩子的事。两人平静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有意避开见到对方的时间。

沈南乔常常在房里看碟,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有吃饭的时间才会出来走走,也仅限于站在客厅往窗外看看。穆益谦虽是每天都回来,却从来没有在她吃饭的时间出现过,常常半夜才归,以至于沈南乔习惯了感应到窗外的汽车灯柱闪过,然后听到熄火声才渐渐闭上眼睛。

一身倦惫,脚步行至二楼尽头处停驻良久,仿佛站了千年就要化为石桥。手终于脱离了理智的控制,轻放在推手上不禁一旋转。

那个清瘦的背影侧躺在床上,看不清面容,却在微蜷着身子的姿势中透露着内心深处最原始的不安。他隐隐心疼,见还有些湿意的秀发铺在枕间,不禁皱了眉。

穆益谦找来吹风机,他轻声走入二楼房内,双腿侧坐在她的身后,一手轻柔地托起她的秀发,一手拿着吹风机一遍一遍温柔地拂过。窗外的夜从来没有这么静过,清寂无声的天空只余一撇柳叶般的细月,以绞割的姿态温柔地探入沈南乔的心裏。

她紧闭的眼角再也无法抑制,留下了两行苦涩的清泪。

乔·怀特电影里的画面像是一幅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染上了华兹华斯式的诗意色彩。《赎罪》便是其中之一。沈南乔在第十八遍观看此电影中,依旧看到那句“Find you,Love you,Marry you and alive with out shame”时按下停止键,画面戛然而止。仿佛是心裏设了樊障一般,不由得害怕下面的剧情,直觉会在一场悲剧中崩溃不住,而不敢再继续。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懦弱。

走下楼,已是傍晚五点多,客厅的电视机里播着娱乐新闻,穿着亮丽时尚的主持人正播报着当下最热门的话题。

突然,沈南乔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几乎刻骨存于身体里的绝世容颜,依旧一脸看不清情绪的英俊面容,长身玉立于画面中。以穆益谦这样的身份,几乎从不上娱乐新闻,即使前段时间因为她的关系而闹得满城风雨,他也自始至终没有正面回应过各种娱媒。

主持人亢奋地播报:“今日上午,穆氏集团的亚太区执行总裁穆益谦,将旗下公司最大的广告商品代言案亲手交给了新生代偶像明星韩宇,很少现身娱乐媒体的穆益谦竟出现在了新产品发布会上,此举无疑是在为韩宇助阵。穆益谦言语中透露出对韩宇的赏识,更暗示旗下的光影传媒将力捧韩宇,这让前阵子闹得风风火火的韩宇插足其婚姻的谣言不攻自破。

“穆益谦本人近来也备受关注,除了不在影视圈发展实在令人扼腕之外,尚未三十岁的他,作为在国际上都深有影响力的穆氏集团第三代接班人,更是让无数人惊叹。

“穆氏集团旗下有上百家上市公司,在许多行业里一直都是龙头老大,穆益谦本身的经历也十分令人惊叹,十六岁就已经在美国……”

沈南乔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虽不知道穆益谦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放过韩宇,但总算了了一桩忧心之事。

穆益谦虽然早已没有限制她的出入,但除了约芳芳来讨论电影之外,她并没有随意外出,毕竟虎视眈眈的狗仔们还在惦记着她沈南乔。

沈南乔走进厨房,见莹红和清姨正在里头准备晚餐,并未发现身后的她。

莹红似有忧愁,切着水果的手一顿,嘟着嘴巴问清姨:“清姨,今天是周末,你说我们是按照往常一样准备中餐,还是?”

清姨皱了皱眉,好像也拿不定主意,没有回答。莹红嘟着小嘴,又道:“清姨,你说先生怎么会喜欢吃这些家常小菜呢?而且还是固定的几道——糖醋排骨,咖喱蟹饭,清蒸鲫鱼,香菇青菜,小葱凉拌豆腐。还有一次更奇怪,先生说让我在咖喱饭里加些辣椒,我当时觉得可奇怪了,先生从来不吃辣的。而且先生为什么只让周末做中餐,做了之后也几乎不怎么吃。清姨,你说……”莹红压低了声音,“会不会和沈小姐有关啊。自从沈小姐来了之后,先生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那天,我看到先生坐在后花园里,看着楼上沈小姐的房间,待了一天。”

“你这丫头。”清姨打断她,“什么时候变得多嘴多舌了,让先生知道,非罚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