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草原之夜(1 / 2)

漫天雪地里看见他,这样的场景,严真可是从来没想象过。她愣了一下,站在原地。

顾淮越则是有些意外地抱起顾珈铭:“今天晚上不是因为在外婆家吗?怎么回来了?”

顾珈铭小朋友死命抱住爸爸地脖子:“首长,别把我送走,我保证乖乖的!”

顾淮越失笑,揉了揉小家伙带着软乎乎帽子的脑袋瓜,看向严真。

她穿着一件厚厚的大衣,一条天蓝色的围巾只让她露出两只眼睛,那两只清冽的眼眸,此刻正望着他。

想了想,他放下儿子,向严真慢慢走去。

正待说些什么,脱缰的小野马顾珈铭同学就又奔回到严真面前:“老师,我爸爸回来了。”

天真的模样,童稚的话语,让严真回过神来,低笑一声:“知道了,看你高兴的。”

小朋友一把抱住严真的腰,高兴无比。

这亲昵的场景让顾淮越微微怔愣,内心却忽然柔软了下来。

抬眸,对上她的视线。严真抿唇笑了笑,柔声说:“你回来了。”

顾淮越收回神,淡淡地嗯了一声:“外面太冷,进去吧。”

进了门,才发现惊喜远不止这些。

原本偌大空旷的一楼大厅此刻正热热闹闹的,李琬手里正抱着一个小宝宝,一旁的张嫂手里也抱了一个,两人时不时凑到一起高兴地谈论几句。

而这两个宝宝的母亲——梁和和同学则坐在一边,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时不时扭过头对身边的丈夫说几句话。

竟然,都回来了?

顾珈铭这个意志不坚定地早就蹭到梁和身边妞儿妞儿地叫了,没一会儿,就被小叔提溜着后衣领子拨开了,小家伙百折不挠,坚持蹭完了才又奔去看宝宝。

严真看着小朋友欢脱的背影,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场景,脚步卡在了门口。

这才算是一家人吧,多好呀!

梁和和眼尖,瞅见了她,忙把她拽了进来:“怎么戳在门口呀,赶紧进来二嫂。”

严真被这个“二嫂”给震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给个惊喜呗。”梁和吐吐舌头笑道。

严真嗔怪地看她一眼。

李琬把双胞胎其中一个递给了她,严真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把裹着的棉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张嫩嫩的小脸,问性别说是个小丫头,看这脸型就知道长大后要有多俏丽了,捧在手心裏,都怕化了。这小丫头还真能睡,这么多人围观着,还睡得不亦乐乎。

梁和:“两个娃,妹妹还好带点儿。”

严真笑了笑:“取名字了吗?”

“起了,顾珈佳。”

“珈佳,”她轻声重复,嘴边又绽开一丝笑容。

老爷子今天有事,回来的稍微晚了一会儿,却正好卡在饭点儿上了。一踏进家门,也被这种热闹的气氛感染到了,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严肃,眉头松动,洗手落座:“这孩子就这么一路抱回来的?”

李琬接话:“没坐飞机,一路开车回来的。”

老爷子看向小儿子:“怎么,不是说今年得留在团里值班,这下怎么又回来了?”

顾淮宁好笑地瞥了老爷子一眼,也不知道是谁老早就往B市一个接一个电话的打,明令指示过年前他的老婆跟孩子必须回家。虽然没提他,可是他能不回么?

顾团淡定回:“这人民解放军也是有假期的,我怎么就不能回?”

老爷子哼一声,看向顾淮越:“你呢,这次能在家待多久?”

顾淮越放下筷子,说:“跟淮宁差不多,不过过几天,我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这次是李琬问的。

“西藏。”他答,不忘给珈铭加一筷子菜。

此话一出,饭桌上的人都顿住了,唯有严真一人低头默默吃着饭。

“年前就这么几天你还准备去趟西藏?”李琬不敢相信地问。

“嗯,已经跟那边打过电话,时间定下来了。”

也就是说,这是先斩后奏了?李琬顿时语塞。

梁和和咽下一口汤,问:“二哥你去西藏干吗?”

“去看一位战友。”顾淮越轻描淡写地回答。

“战友什么时候不能去看?”李琬说,“犯不着非得赶在现在,而且也就是看个战友,不是多大的事儿,还得折腾那么远,你要是过年也留在C市就算了,可你——”

“妈——”顾淮越喊住李琬,努力压低声音说,“不一样。”

啪嗒一声,老爷子放下了筷子,表情严肃地看向在座的所有人,此刻他就是李琬的希望,可是老爷子还是说出了一句让她大跌眼镜的话:“行了,既然决定要去就去,在这儿磨磨唧唧像什么话。”

终于噤声了。

只是没过多久,严真就能感觉到李琬的视线落在自己垂着的脑袋上。从头到尾她可都没发过话,这点儿任谁看都得奇怪。

果然,李琬说:“那,小真怎么办?”

一句话,视线都落在她身上。握着筷子的头顿了顿,严真抬头:“我没事,等放寒假了,我在家陪珈铭就好。”

如果可能了,再回趟老家去看看奶奶。嗯,她尽量把自己的日程排的满满的。

“没关系。”顾淮越说,看向严真,“如果愿意的话,严真可以跟我一起去。”

严真愣住。

一顿晚饭在这个纠结的问题中散场了,吃过晚饭严真就坐了一会儿,准备回家。李琬却把她拦住了:“今晚就住这儿,别一个回去住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我们也不放心。”

严真赶紧摆摆手:“不用了妈。”

李琬笑看着她,“也是,一大家子人,恐怕你也住不惯。”说着回过头,叫了一声顾珈铭。

小崽子应声而至,还似模似样地行了一个军礼。

李琬说:“让你爸从楼上下来,说今儿晚上奶奶不留宿了,让他回自己家去。”

小祸害眼睛转几圈儿:“那我老师呢?”

“啧,傻孩子,你老师当然跟你一块儿去。”

“得令!”小家伙又敬了一个礼,哒哒哒往楼上跑了。

严真低着头,几乎都无法想象顾淮越的表情。

被“扫地出门”的顾淮越还是很淡定的,将车子稳稳地停在了顾园门口,就等那两人上车了。小家伙一步踏了上去,在车上欢快地向她招着手,严真迟疑了一会儿,坐了上去。

只是一晚上的功夫,雪又下大了一些,积雪厚了一层,路很不好走。

严真凝视了前排认真开车的顾淮越一会儿,说:“要不,你先送我回家吧?”

顾淮越偏了偏头,淡笑了下:“不行。”

“嗯?”严真有些诧异。

“别忘了车上还有一个小奸细。”

小奸细此刻正趴在她腿上睡得极香,严真苦笑,只得看着车子缓缓地向那座她从未踏足过的房子驶去。

因为之前顾淮越很少回来,每次回家也差不多都是在顾园凑活一两晚,所以这边的房子一直处于闲置状态。定期打扫时每次打开一看,都充分体现了我军指战员的风格——空,好在是一套新房子,要是破房子,那简直就可以称之为家徒四壁了。

前一阵子李琬包揽着把这个房子装修了一下,如今打开一看,顾参谋长几乎要失笑了。

壁纸竟然是粉红色?

这都什么风格!

严真也跟着无语,只有小家伙低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跟林小小的房间一个样啊?”

顾淮越弹弹小家伙的脑门,拎起他的后衣领子就进屋了。

一进屋顾淮越就发现,老太太这个回来住的提议不是很好,因为这屋子常年不住人,没人气儿,冷得要命。

摸一把暖气,不热。

顾淮越考虑了一下,往家里拨了一个电话,询问装修监工顾老太太李琬这是怎么回事。

李琬在那头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诶哟,我忘了,前儿还联系物业说你的房子暖气一直不热,该换个管子了,怎么现在还没换呀,这速度怎么这么慢,投诉他去!”

顾淮越很平静,没有说话。

老太太又加了一句:“我说你们要是觉得冷了,可以挤在一起睡嘛,这些东西我倒是给你们预备齐全了。”

看来这老太太是早有预谋!

顾淮越挂了电话。

严真自然听不见电话里的内容,看他的表情又看不出什么,便只好问:“怎么了?”

顾淮越摇摇头,苦笑:“阴沟里翻船了。”

太冷了,阴面房间无法住,于是三人真的决定挤挤睡了。

主卧的一张大床上,严真将被子从柜子里抱出来,决定在这张大床上竖着铺出三个被窝来。

主卧的灯光很柔和,严真一边铺一边听那边父子两人的对话。

“爸爸,这把枪是我军主要装备,你猜林梓他们用的是什么?”小家伙一边显摆自己的枪一边说。

顾淮越笑了笑,捧场地问:“嗯,用什么?”

“弹弓!”小家伙说,“你猜谁的杀伤力更强?”

“这还用猜么,肯定不是你。”

“为啥?”小家伙好奇。

“这把玩具枪顶多可以放进去糖豆大小的玩具子弹,人家用的弹弓的,不同类型不同型号的石子都能拿来当子弹。”

还真让他给说着了,他们这两股小兵自从改换装备之后,他这红军司令是越当越窝囊了,小家伙不禁泄气道:“爸,我这可是高级武器,高级武器还打不过他的小弹弓啊?”

“就有例外的时候,老一辈还小米加步枪打退鬼子的飞机大炮呢。”顾淮越淡淡说,“所以说,有一样最重要。”

“啥?”

“脑袋瓜子。”

听到这裏,严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顾淮越掀眸看了她一眼,而后俯下身,弹了弹对他怒目而视的小家伙的脑门:“所以说,以后多用科学知识填填自己的脑袋瓜子,别总光想着玩儿。你的明白?”

回答他的是顾珈铭顾司令向衞生间昂扬而去的背影,自尊心受挫了,上厕所嘘嘘去……

独留两个大人,会心一笑。

夜深入睡了,严真才发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她睡不着!

躺在那里辗转反侧了几下,认命地直起身子,披上衣服向外走去。她有一个习惯,睡不着就想喝杯水静一会儿。

握着盛满热水的杯子,严真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雪夜。

其实并不是很暗,小区裏面有路灯,昏黄的光线经这雪粒子折射之后亮堂了许多。她站在那里,脑袋里想的却是两个字:西藏,那个雄踞西南一隅的神秘天堂。

他今晚说,如果她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去西藏,那个他当新兵的地方。

忽然身后传来的开门声,严真转身一看,是顾淮越推门而出。

她怔愣了一下:“怎么起来了?”

“喝水。”顾淮越答,声音有些暗哑。

其实他是被吵醒的,不得不说军人当久了也有职业病,尤其是侦察兵出身的他,只要稍微有些动静,他就可以察觉到。在严真刚刚起身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见了。

视线落在她握在手中的水杯上,热气全无,他又替她倒了一杯。

“睡不着?”喝了水的嗓子听起来好了一些。

严真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我认床。”

顾淮越淡淡一笑。

“西藏的雪,要比这漂亮吧?”看着窗外,严真说,声音降低,仿佛呓语。

顾淮越回忆了一下,说:“那里雪层很厚,平均积雪4米,最低温度可以达到零下三十多度。”

“那么冷吗?”严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么冷的天,该穿些什么?”

“军大衣。”他笑了下,眉目瞬间柔和了下来,“一个不够穿两个。”

严真也笑了。

那里到底是个神奇的地方啊。

听说海拔越高的地方,距离天堂便越近,放眼望去,还有比那里更适合的地方吗?

“严真。”

“嗯?”

“今天我说的时候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他顿了下,而后说,“关于去西藏的事,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去。我不会勉强。”

严真沉默了几秒,“你希望我去吗?”

这个问题让顾淮越有些意外,他看着玻璃窗户透出的她的样子,说:“如果你愿意。”

那算是一份,他曾许下的一个承诺。给高原,给他的战友。

严真微微一笑,说:“我愿意。”

这样的笑容在雪夜里显得特别的柔和,特别的……温暖。他几不可察地怔愣了一下,说:“好。”

周五,严真很早就到了图书馆。

值班的小刘看见她有些诧异:“严姐,今天不是轮到你休息了吗,怎么还过来呀?”

严真脱下大衣将东西放好,说:“我找常主任。”

“找主任干啥?”小刘好奇。

“请假。”柔柔一笑,留给小刘一个高挑的背影。

已近学期末,学校安排着期末综合检测,图书馆的工作倒相反的清闲下来了。常主任一听说她要去西藏,很快就给批了假。

“出去走走好啊,只是这天寒地冻的,你是要一个人去?”

接过假条的手顿了一顿,严真笑着说:“不是我一个人去。”

还有一个人,他们一起去。

回到顾园,李琬正在帮他们捡行李。顾淮越双手插兜,站在一旁,垂眉无声注视着母亲往一个行李箱里塞越来越多的东西。

“前儿你爸刚看了天气预报,据说藏南地区现在温度已经有零下二十多度了,我说你什么时候去不好,非要赶在现在,是战友重要还是自个儿的身子重要?”

这个答案还用说吗?老太太叹一口气,继续给他装行李。

“快要过年了,这要有点儿谱的都知道趁闲着在家陪陪老婆孩子,那,且不说珈铭了,怎么也得抽出点儿时间陪小真吧?”

李琬看严真一眼,试图拉她做说客,可显然这一会儿老太太是打错算盘了。

顾淮越接过行李箱,将没什么用的东西取了出来。

李琬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呢,就被他抢了先:“严真也去。”

李琬愣住,半晌:“小,小真也去?”说着看了看严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这,这可太意外了。

“所以说,你这点儿东西还是少拿为妙,正经东西不带。”说着,将一个鼓囊囊的背包塞了进去。

过会儿李琬算是反应过来了,一拍大腿,直奔向屋里,临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折回身来说:“包先别拉上,再给严真带个大衣!”

顾淮越耸了耸肩膀,视线与严真相遇时,无奈地笑了笑。

家有操心老太太,有什么办法?

相比较奶奶,顾珈铭小朋友就显得比较愤怒了。

一来是因为上一次没在外婆家住够,外婆那边有了意见,所以顾参谋长一合计,在他们走之后,让珈铭在去那里住几天。小家伙百般不愿意,可是军命难为。

二来则是因为,这两个大人竟然扔下他私奔了!

神马?别问他私奔什么意思,他还不懂,他只知道,这两人要丢下自己逍遥去了!这种行为简直不可原谅!

严真揉揉他的脸,讨好般地将糖心鸡蛋放到他面前。顾小朋友最爱吃这玩意儿,可是现下他是一眼都不看,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看着严真:“老师,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竟然弃司令于不顾投奔敌人去啦!”

说完,脑袋瓜子上就挨了一下。

小朋友捂着脑袋抬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顾淮越居高临下,毫不费力地用身高优势压倒这个小孬兵:“要是再废话,在外婆家住的时间就延长两星期!”

小孬兵顿时俯首,不甘不愿地吃起了鸡蛋。

看着这一幕,严真顿时就笑了,心裏仿似有股暖流流过,说不出的舒适。

或许,这大概就是奶奶所说的日子,一家三口的日子。

考虑到严真是第一次进藏,他们还是选择了直接坐飞机到拉萨。

其实严真倒无所谓,要真比起来,她或许更愿意坐火车。

顾淮越听了之后拒绝道:“火车不行,时间太长的话会很累。第一次进藏,还是慢慢适应的好。”

严真没想到他会顾虑那么多,连自己的体力都考虑在内了。有些意外,可是想一想,便欣然答应了。

总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飞去拉萨的那一天天气很好,透过舷窗凝视着窗外一朵朵云,严真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在西藏当兵很苦吧。”

顾淮越正在闭目养神,听见这个问题很快就睁开了眼睛,视线一偏,就能看见她的侧脸。干净,清秀。

他一时间有些怔愣,起初她答应跟他一起去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意外的,只是时间越长,他便越肯定,她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准备陪着他了。

这个词,连顾淮越自己都觉得有点儿陌生。

回过神,他笑了笑,继续闭目:“新兵在哪儿都觉得苦,被班长训,排长训,连长来兴致了一齐训,感觉放佛一下子从人间来到了地狱,就是来炼狱了。不过后来再一回想,那样的日子也挺好。”

新兵蛋子。这是老油子常常称呼新兵的,多少含有一点儿瞧不起的意思,凡是有点儿尊严的人,都是不愿意被瞧不起的。

有什么办法,练呗。

还是那句话,等你真正练成了,就有睥睨别人的资本了。

这就是所谓的生存逻辑,军人则尤甚。

军人从来都是只佩服强者。

严真忽然庆幸自己的父亲是军人,因为这种感情,不是所有人都会懂得。而她,恰好属于那个懂得的。

“你的战友,还在西藏?”

“在。”顾淮越轻声答,睁开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他超出众人的喜欢这个地方。”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波进藏的新兵了。年年维护却依然破旧的营房,适应了两三天却依旧让他们头疼欲裂的高原反应,夜晚入睡的时候潮湿的被褥,透过窗户进来的刺骨凉风,都让这裏的部队成为他们的噩梦。

进藏之初,就生了惧意。

可总有那么几个例外,顾淮越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那人就是他的第一个班长。

班长出生在南方多雾的地方,一水的南方口音让他们这些从北方选过来的兵很不适应。

可就是这位操着南方口音的班长,训练出来了一窝子精兵。有句话说的对,将熊熊一窝,可要是这个将浑身就是本事,带出来的兵也绝对孬不了。

“班长说,在他们家乡总是有大雾,整天整天见不到太阳。他一气之下就跑到了西藏当兵,并且决定再也不回去。”

这帮新兵都被班长的话逗乐了。

严真也笑了笑,慢慢的,随着飞机的着陆,走进了这片神秘的地方。

一出航站楼严真就感到一种不适感就在扩大,头部两侧有些胀痛,好在不是很强烈,还可以忍受。

“不舒服?”顾淮越接过她的行李,低声问。

“有点儿。”严真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不过没关系,还很好。我们走吧?”

“先等一下。”顾淮越说,“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接点儿热水。还是喝一点儿药为好。”

严真不禁诧异:“药?”

“在行李箱里,外侧,拉开拉链就能看到。”淡淡地嘱咐,他起身去接水。

按照指示,严真从包里翻出来一个包裹,鼓囊囊的模样,让她瞬间就想起来了。出发之前,他翻出了那么多东西,而后塞进去的一个包裹。原来是缓解高原反应的药。

严真握着,忽然觉得心中一暖。

来接机的是一位两杠三星的上校,他等在机场外面,一看见他们走出来,便立刻迎了上来,干脆利落地来了一个军礼。

顾淮越挑了挑眉:“班长,您可折煞我了。”说着,回敬了一个军礼。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班长,严真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这位上校。

“严真,这是我的老班长,现任的边防团团长,庞凯。”

庞凯伸出手,与严真握了握。握手的瞬间,严真就能感觉到他满手的老茧,硌人的厉害。

庞凯哈哈一笑,拍了怕顾淮越的肩膀,操一口标准的四川话说:“你个瓜娃子,十年不见了,不仅老婆孩子有了,就连这个军衔都比我高了,二毛四!”

顾淮越笑了笑。

这就是战友,这就是老班长,十年后再见,只消一刻,就能将这十年的差距消弭于无形。

庞凯出生在重庆一个小镇里,初中毕业就出来当了兵。由于性子里争强好胜,各项军事技能都练得呱呱叫,更有几个科目全军通报嘉奖过。只是由于知识文化水平不够,当了二十三年的兵了,还只是一个团长。

对于这一条庞凯倒是没有抱怨,能留在西藏,已经是他最大的愿望,其他的,与之相比,便不算的什么了。

庞凯一边开车一边说:“你们来得还真是时候,后天团里要给七连送补给,你要看他,就跟着车队一块儿过去。我送你去。”

“随便安排一辆车就行,不用您亲自上,没那么大阵仗。”顾淮越下意识地拒绝。

庞凯:“美得你,这几天又下了雪,从团里到七连的路不好走,我一个团长就这么放着战士们不管?那像什么话?”

严真是听明白了,不管怎样,他都是要去的。

顾淮越沉默几秒,忽然笑了下,从行李箱里取出一箱包裹严密的东西,递了过去。

庞团长扫了一眼,笑了:“啥东西,这么严实?”

“药。”

庞凯愣了愣,而后笑了:“放心,你们说过的,祸害遗千年,没那么容易牺牲。”这还是新兵连时候的事儿,那时候庞凯是新兵连的一个排长,正好训的顾淮越那一班,庞凯要求严格,训的新兵们是哇哇叫。背地里都叫他“黑面”,说他祸害新兵,不近人情。

时候让庞凯知道了,也没发火,就是不动声色地加大了训练力度。

顾淮越微微扯了扯嘴角,可是却未因为他的玩笑而松了话头:“话是这么说,药还是得吃。”

严真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好奇了:“庞团长是什么病?”

话一落,庞凯就顿时咳嗽了几声,从后视镜里给顾淮越递眼色。

顾淮越假装没看见,还是说了:“高原心脏病。”

一听名字就知道,是种在高原上得的病。

庞凯叹了口气,“你看,你看,我还想在弟妹面前保持一下军人形象呢,全让你小子给毁了。一下子成病秧子了。”

严真摇了摇头,笑道:“不会的,您就吃药吧,只当是为了让嫂子放心。”

话一落,庞凯又大笑了两声:“嫂子?你嫂子还不晓得在哪儿呢?”

庞凯至今未婚。

用庞凯自己的话说,谁会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二十年内只回过五次老家的男人呢?

结婚,他老早都不想了。

边防团真的很远。

从拉萨往南开了这么久,还没有到。

严真望着窗外黑沉的夜色,只觉得内心疲惫。

“累了就睡一下。”话音随着一件厚厚的军大衣而至。

严真偏过头,笑了笑,接了过来。

她是真的累了,说了一句“到了叫我”就睡了过去,速度之快,让顾淮越微微有些诧异。

其实严真睡的很不安详,持续的高原反应让她头疼欲裂,仿佛是被勒住一般,呼吸也有些不畅。

她想要醒来,可是她梦见了父亲,又舍不得醒来。

梦中父亲对她微笑,揉着她的小脸说:“囡囡啊,爸爸从今天起就不当兵了。”

那神情虽然是笑着的,却还是掩不住浓浓的遗憾。只是当时的她还小,不懂。等她长大了,懂了,也已经晚了。因为,父亲已经去世了。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心痛万分,在睡梦中伤心的喊出爸爸两个字。

不一会儿,她就隐约听见有两个人在说话。

“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烧了?”

“我看看。”有人压低声音应了一句,随后,一个温暖的掌心覆上了她的额头,停留几分钟后,声音又响起:“没烧,只是高反有些厉害,看样子,是做梦了吧。”

开车的人笑了一声:“到了团里让衞生队的人看看,别出事。”

“嗯。”那人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她就感觉到有人用适中的力度抱住了她,一双手轻柔地按着她的太阳穴,替她缓解着疼痛。

严真强撑着睁开了眼睛,看向头顶上方的人,正逢他低下头,一下子四目相对。她忘记了躲避,就这样直视着。

顾淮越低头看着她,昏暗的车厢,那双眼睛凝着淡淡的光,平静柔和的眼神让他无法立刻避开,不知过了多久,当车子颠簸了一下,顾淮越动了动,替她裹了裹军大衣,柔声说:“睡一会儿吧,不舒服了就喊我。”

“嗯。”她应道,偏过头,便睡了过去。

就好像寻到了温暖的源头,这一次,她沉沉睡去。

仿佛是被蒙住眼睛进入了一条幽深的隧道,眼前一片漆黑,她只能步履缓慢地向前走去。

这裏的空气透着一股潮湿的味道,阴冷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摸不到尽头,可是还要往前走,不能停留在这裏。

逼仄的空间,简直要透不过气了,她撑起身子,用尽力气向前走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了亮光,继而有新鲜的空气沁入鼻腔,她舒缓地放松了所有的神经,睁开了眼——才发现这是一场梦。

严真眨眨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躺在这裏的踏实感让她明白过来,已经到了团部了。那么,现在她是在哪里?

她动一动,想要起身,被什么东西牵绊了一下,才停下了动作。

严真纳闷地垂眼看去,才发现自己正在输液。药液瓶子就挂在床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氧气罐儿。

凝视着这一切,她的脑袋晕晕的。

忽然床前的帘子动了一下,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探了下头,把严真给吓了一跳,刚想喊住他,他又收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