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真不禁囧了一下,想开口喊他。可是刚刚喊出一个“你”字,就被自己这道干哑的堪比破锣的嗓音给吓到了,她这是怎么了?
好在,那士兵觉得不对劲,听见动静又撩开帘子一看,才发现半起的严真。
“嫂子,你醒啦?”士兵惊喜地看着她。
严真轻轻笑了下,按了按自己的嗓子,示意说不出话。机灵的小兵立马跑到外间用干净杯子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来。
握在手里,严真小口啜饮了几口,嗓子才能发声:“我这是在哪里呢?”
士兵操着一口纯正的河南话说:“这是团部的衞生队,嫂子你一来就躺在这儿了,现在都过去三小时啦。”
严真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问:“我,怎么了?”
“嫂子你刚送来的时候有点儿发烧,脸色也有些发乌。好在输了水吸了氧,现在情况应该好一点儿了吧?”
严真点了点头,她抬头看着这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低声问:“还没问怎么称呼你?”
小士兵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俺姓毛,来自河南。嫂子你称呼我小毛就行。”
小毛?严真笑了笑,环绕四周,迟疑地问:“那,顾……”
话说了两个字,小毛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顾参谋长在外间休息呢,参谋长在这裏坐了两小时,您烧退了才走的。”说完一拍脑门,“诶呀,看我都忘咧,参谋长说等你醒了就立刻叫他。”
说完就奔出去了。
严真的破锣嗓子哎哎了几声也没叫住他,顿时也就泄气了,算了,由他去吧。
她抬眼,默默地打量着四周。有些老旧的营房,墙壁上刷的绿皮已经剥落大半了,床头的铁皮柜也有些年头了,就连手中握着的茶杯也透着时间的痕迹。不过,一切都胜在干净。
严真看着盖在身上的两层厚被和一件军大衣,隐隐地感觉到一股暖意。
望着窗前摆放的一把椅子,严真不禁想,刚刚,他真的一直坐在这裏吗?
还没等她从梦境中寻出蛛丝马迹,小毛已经破门而入了,身后跟着进来的两个高大身影,一个是庞凯,另一个是,顾淮越。
严真愣愣地看着他,已经入藏了,这么冷的天气,怎么还穿一身单薄的常服。
顾淮越倒是没觉得冷,放下手中的保温桶,向床边走去。
对上严真满是疑惑的眼神,他犹豫了下,才伸手,捋起她额前的刘海,试探她额头的温度。
小毛在一旁积极地说:“参谋长,您放心吧,嫂子不烧了。”
他淡淡一笑,用掌心试出了满意的温度。
“感觉怎么样,饿不饿?”他低声问着,从下飞机起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团部的食堂特意熬了一小锅粥,时不时的热着,就等着她醒来吃,这些严真都不知道,此刻被他问起,她才感觉到肚子里完全空了。
米粥的香气四溢,严真一边喝粥一边听庞凯说。
“你刚刚可把我们给吓坏啦,发烧,还说梦话,这小毛给你手背上扎针的时候手都在抖!”
小毛羞愧不已。
严真笑笑,柔声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庞团长。”
庞团长一挥手:“哪儿的话。”庞凯笑眯眯地说,“托你的福,我可算看见这侦察连的尖兵在老婆面前是么子样子了。”
听懂了庞团长的话中话,严真脸微热。可是被点到名的那一位,却只是眉头一挑,继续喂她喝粥。
没错,他正在喂她喝粥!
谁让她一手扎着针头正在输液,另一只手则被手不停哆嗦的小毛扎得满是淤青。小毛也很委屈,要是换了平时哪个战友他就直接扎上去了,可是这个人可不同诶,首先是女士,其次是军嫂,更更重要的是首长的老婆诶,这可是多大的阵仗!
所以说,要怨只能怨她!谁让她嘴馋想吃粥来着!
时间已经很晚了,见严真没事儿,庞凯也就准备回宿舍休息了。
别说小毛,就是他,也被吓了一跳。原本车已经开到团部招待所楼下,他刚想见两人下车,就发现坐在车后面的顾淮越脸色有些不对劲。原本是以为是高原反应的缘故,细问之下,才知道是严真发烧了!
发烧原本是件小事,可是放在这裏那可能就是夺人命的大事!一分钟也不敢耽搁,直接进衞生队吸氧打点滴,生怕转成肺水肿。好在烧退了下来,否则……
他看了看正在一本正经喂粥的顾淮越,否则可有这小子后悔的!
整个屋子忽然静了下来,严真一边喝粥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着他。依旧是淡如水的表情,可是那双黑亮幽深的眼眸却透着一层疲惫和倦怠。
吃完粥,顾淮越将饭碗交给小毛让他带出去,顺带又将点滴的速度调慢了一些。严真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良久,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自觉的,她就有些抱歉。
干吗跟来呢,就自己这抗不了两袋米的身板还硬撑着来这种地方,她就活该窝家里跟顾珈铭小朋友凑堆儿。
顾淮越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淡淡一笑,将输液瓶子挂好才说:“没事的,有点反应是正常的,休息休息就好了。今晚就住在衞生队吧,不往招待所那边折腾了。”
“好。”她往被窝裏面蹭了蹭,暖意瞬间将她包裹。
“睡吧。”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关掉了屋里的大灯,只留了一盏床头灯。
“那你呢?”暖意让她的困意上涌,她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他。只见他倾过身来,替她掖了掖被角,手指不经意蹭过她的脸颊,冰凉的感觉让微微瑟缩了一下。他似是察觉到,便很小心地不再碰到她。
“等你睡了我再走,就在外间,有事了叫我。”
“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她忽然翻了个身子,抓住了他的手,嘱咐:“要多穿件衣服,冷。”说完,便睡了过去。
一下子被温暖的掌心握住了,顾淮越愣了愣,良久,他扯动嘴角笑了下,抽出手来,将她的胳膊塞回被窝里,关灯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醒来,严真便感觉好了一些。
至少头没那么晕了,头疼还是存在的。她揉了揉太阳穴,将放在床前的冬作训服穿上。确定穿着够厚以后,她才敢慢慢向外走去。
昨晚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路,连何时到了团部都不清楚,再加上黑黢黢的夜色,直到今晨,她才看清团部的真正模样。
一排排营房整齐地坐落着,除此之外,团部大院还四处散落着针叶植物。浓浓的绿色,衬得整个营区更有生气。
操场上,士兵们正在把物资装车,这是要送往七连的物资,前一阵子因为下大雪路不好走便延迟了送补给的时间,眼看着七连库存就要告罄,团部立刻组织人往上送物资。
只是……
严真看了看不远处的景象,白皑皑的一片,料想这路途定不好走。
小毛正端着保温桶向衞生队走来,看见她喜滋滋地敬了个礼。
严真微微一笑:“你参谋长人呢?”
“参谋长正在跟团长一起指挥装物资,一会儿车队就出发了。”
哦,严真想起来了,昨晚在来团部的路上,庞凯说,让他们今天跟着送物资的车一起去七连。
想了想,严真向前走去。
小毛忙喊住了她:“嫂子,您先吃早饭吧。而且,参谋长说今天让你在团部好好休息,他跟着我们团长一起到七连去。”
让她留在团部?
严真花了几分钟才消化了这句话,转身,就向操场走去,留下小毛一个人苦着脸站在那里。
庞凯一边捂着心口一边指挥物资装车。
藏南地区一入雪季以来就下了几场大雪,这几日天气反常地好了起来,最起码没有再下雪。只是雪已经积得很厚了,所以这次运送物资他得一路随行。他在这裏当了二十三年的兵了,再也没有比他更有高原雪地开车经验的司机了。只是,看他捂心口皱着眉头的样子,不禁让人担心这趟来回得两天的路途,他能不能撑得来。
一个上尉说道:“团长,今天您就别去了,留在团部休息一天吧。”
庞凯转身瞪了他一眼:“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要你废话。”
上尉立刻噤声,求援般地看了看顾淮越。可是他估计错了,甭看这人军衔比庞凯还大,可是说起话来,也还得斟酌着:“他说的对,你这身体不适合再急行军,这趟我替你来。”
庞凯自然也不给他好脸色:“你也少罗嗦。”训了一句,放缓了语气,“倒是你老婆,今天最好留在这裏休息一下。”
顾淮越沉吟片刻,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道女声:“我要去。”
毫无疑问,是严真。
顾淮越转过身去,看着缩在宽大的冬作训服里的她,表情严肃。
严真拢了拢头发,抿了抿唇,说:“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去。”
“你身体还未痊愈。”顾淮越看她一眼,低声说。
这就算是委婉地拒绝了,严真苦笑。谁让她的身体不争气呢,只是,如果让她剩下的日子都留在这裏等着他们回来,那她不就白来了吗?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白来。”她柔声说,眼神中却有不容忽视的坚定,让他无法立刻说出拒绝的话来。倒是身后的庞团长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啦,都别争啦,今天都去,去七连开大会!”
积雪太厚,不少路段阻隔,光是排除障碍都要花费一两个小时。
抵达七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距离上午从团部出发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个小时。
再一次呼吸到车外的新鲜空气的感觉还真不错,严真缓缓地伸了一个懒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面前有一排士兵正列队集合傻傻地看着她!
对视一会儿,严真也囧了。
庞凯笑看了某人一眼,喊了一声:“赵文江,立刻组织你的连队过来搬物资!”
七连连长赵文江迅速回神,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是”,立刻领着他的一群“孬兵”去搬物资了。
严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女人在部队里是个稀罕物啊,尤其是对这群驻扎在边防的军人来说。也不能懒这群“孬兵”啊,谁让团部摇过来的电话里没说有女人到访呀,尤其还是找的挺漂亮一位。
庞凯与某人并列而站,笑骂:“这帮孬兵,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地。”
某人淡淡一笑,注视着前方那个高挑瘦削的背影,慢慢说道:“大概,这对他们来说,是意外的惊喜吧。”
于他们,是这样。于他,也是。
卸下物资,七连开始埋锅造饭。
不仅边防团团长来了,还有从这裏走出去的某集团军A师参谋长大驾光临,这顿饭,怎么也得弄得丰盛一点儿吧。
赵文江已经跟炊事班打好了招呼,庞凯走进去一看,还是忍不住训斥了他一声:“你这是吃了这顿不想下顿了是吧?你这要按部队伙食标准可严重超标了啊,每人每餐二十块钱打得住吗?”
赵文江讪讪一笑,“团长,这不今儿有特殊情况吗?”
难得这个爽朗的北方大小伙也有扭捏的时候。
庞凯也懒得训他了,临走前嘱咐道:“口味注意清淡。”
“是!”炊事班一众人应道。
庞凯和顾淮越去视察营房,严真独自一个人在营房前的操场上缓步走着。
其实这裏风景很美,七连海拔在四千米以上,从这裏向下望去,可以看见缭绕的云雾,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严真笑了笑,缩回了探出去的身子,视线扫过,看见一个兵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她不禁好奇,提高声音问:“你站在这儿干吗?”
那兵唰地敬了一个礼,看着严真,又有些不好意思:“连长说让我跟着您,这儿路滑,怕您摔下去。”
这个赵文江。
严真摇摇头,向士兵柔柔一笑,“那也好,你就带我逛逛你们七连吧。”
偌大的营区,最显眼的莫过于正中央的那块五星红旗。这块五星红旗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是画在一个由石子铺成的方台之上,近处看凸凹不平,可离远了看,却很漂亮。
严真不禁惊喜道:“这是谁画的呀?”
士兵小王道:“这是我以前的班长老乔画的,不过去年他刚刚复员。”笑了笑,小王说,“堆这块方台的石头是连长带着我们一块块儿捡回来的,刚堆成形都花费了好几天的功夫呢。”
严真微微笑了下,远在在这高原之巅,还存在着这么多神奇的人物。
参观了他们的宿舍,严真沿着阶梯向下走去。小王时刻跟在她的后面,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滑倒。说实话她也趔趄了好几次,小王从后面扶住她,扶稳了就立刻松手。
这就是这裏的战士,他们的兵。小心翼翼地,就怕你不舒服。
楼梯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严真看见了从不远处走过来的顾淮越和庞凯。两人说了些什么,顾淮越向她走来。
严真不自觉快走了几步,顾淮越皱了皱眉,伸出手来嘱咐她:“走慢点。”
她的高原反应才稍稍有所缓解,不适宜快步行走。
严真看着他伸出手愣了下,嘴角微微弯起,搭着他的手顺利走下楼梯。
“冷不冷?”他握了握她的手,两只同样冰冷的手相握,感觉不出来什么。
严真笑了笑,缩了下脖子:“嗯,有点儿冷。”
这裏冬季的最低温度可以达到零下三十多度,现在虽未到最冷的时候,但是与C市相比,也算是前所未有的冷了。
他看着她,淡淡一笑。
“小王,去后院搬点儿柴火来。”
小王得令而去,走到半路又被他叫住,“再去看看伙房得不得空。”
严真不禁好奇:“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冷?”
严真点点头。
“所以我给你找个驱寒的地方。”
所谓驱寒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狭小的只有七八平米的伙房。严真站在门口,很是愣了一下。
小王抱着刚刚劈好的柴木进门,顾参谋长挽了挽袖子,在凳子上坐下,准备生火。他点了一张报纸塞了进去,而后又添进去了几根柴木,不一会儿,火便烧起来了,只要离近了,便能感觉到那股热度。
严真不自觉地靠近,顾淮越瞧着她,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臂,严真一愣。
“别离火口那么近,小心烫着衣服。”他把椅子放在了他的身边,严真犹豫了下,走到那里坐了下来。
小王半蹲在那里往火灶里添柴木,严真看他蹲的难受,便捞过来另一个小凳子让他坐。
小王哪儿受过这待遇啊,紧张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半撑起身子连连称不。严真被他这异常的反应囧了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会放松下来。
“小王,还得给你喊个口号吗?”严真笑着说,“一二三,坐?”
小王一阵窘迫,最终还是把屁股挪到了凳子上。
忽然小王一排脑袋瓜子,想起来了一件重要的事儿:“遭了,还没给威风喂食!”说着一溜烟就要往外跑,顾淮越叫住了他,“是你喂的军犬?”
“是。”小王讷讷地答。
顾淮越顿时来了兴致:“喂完食了牵过来看看。”
看着小王迅速离去的背影,严真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他那是紧张。”顾淮越笑了下,低声说,火慢慢燃起,有淡淡的光从他脸上掠过,勾勒出那棱角分明的轮廓。在严真看来,他平时的表情就很少,经常就是面无表情,可是自从来到这裏,自从踏入七连,他却柔和了许多。
“这裏的大部分兵都很少回家,一年回一次那算是勤的了。在我当新兵的时候一直流传这一句话。”顾淮越说,“进了西藏,就等于进了和尚庙。”
严真微微笑了下,“这裏就没有藏族姑娘吗?”
他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这里海拔太高,路途太远,地形也不算好,一般姑娘不到这边来。”
所以说,别说一年,就算两年没见过女人的兵也有过。
严真的到来,确实让他们又惊又喜。
“那你呢?”静了一瞬,严真忽然开口。
“嗯?”他用火鈎撩了一下柴火,裏面迸发出细小的爆破声,他一时未能听清她的问话。
严真顿了顿,才再一次问出口,“那你在这裏当兵,是不是也很长时间见不到……外人?”
她悄悄偷换了概念,把女人两个字生生吞了下去,可是顾淮越哪里会听不明白。他愣了一下,而后缓缓一笑:“我比他们时间可长。”
“嗯?”
“进藏以后,再一次见到异性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他有三年没休假,这三年过年都是在哨所过的。终于家里的老爷子和老太太沉不住气了,一个电话到哨所把他挖了回去。用的还是“老太太病了”这样粗制滥造的借口,可是他还是信了。
年轻的时候总是心高气傲,总以为自己够强,渴望走得更远一点。他以为他狠练三年掌握了各项军事技能便能刀枪不入,其实不然。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你缴了械。
比冷兵器更有杀伤力的是什么?感情,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他回过神时,小王已经把军犬牵了过来。不是什么特殊的犬种,是一只德国牧羊犬,一身黄白相间的毛。
严真好奇的是它的名字:“它真的叫威风?”
看到严真一再确认这个名字,小王就有些拘谨的答:“嗯,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它可厉害啦,军区的军犬比赛,好多项技能都比其他的军犬强!”说起这个,小王脸上浮现出一丝骄傲。
顾淮越俯下身,看着这只军犬,他把小王手中的球丢了出去,威风立马撒丫子就跑,给叼了回来。
“养了多久了?”顾淮越问。
“十一个月。”
他笑了下,“嗯,不错。”
小王拉着狗链,严真蹲了下来,用手试探着摸了摸威风的毛。这只威风军犬立马抖了一下,甩了甩尾巴,释放出“生人勿近”的信号。
严真立刻缩了手回来,一脸遗憾地看着威风。这大家伙撇了她一眼,而后不屑地走开,颠儿颠儿地向顾淮越走去,还撒娇似地蹭了蹭他的衣袖。
这下子,严真更加惆怅了。
小王憋笑憋的很辛苦,顾淮越看了她一眼,说:“把手拿过来。”
严真伸出手去,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抓着她的手,靠近威风,见他没有抗拒,顾淮越才慢慢松开手。严真终于摸到了威风的毛,柔软的感觉跟它骄傲的性格甚是相反。
顾淮越接过小王手中的馒头,塞到严真手中,“喂它试试看。”
军犬也是有专门的伙食标准的,这个馒头只能算它的零食,饿了的时候先垫补垫补。
严真撕下一块,送到他的嘴边。这大家伙显然很不适应她这种喂幼仔吃饭的方式,可是美食当前,还是嗅了嗅,吃了下去。
严真惊喜地看着顾淮越,他轻轻抓了抓威风的毛,说:“喂食是驯服这种小动物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说着,他笑了笑,“不过,像这样的大家伙,也不是谁都能喂。”
犬到了部队里也不一样啊,挂了个军字就仿似长了部队的骨头。
只是,严真忽然在脑子里下意识的重复着两个字:喂食……
囧。
今天不仅要到七连开大会,而且还顺带会了一次餐。不,这标准可远远高于会餐,难怪庞凯庞团长要训赵文江了。
唯一遗憾的事,这桌子上没有酒,连个空啤酒瓶都没有!这是赵文江提前交代炊事班班长的,因为庞凯身体不好,所以今晚会餐不喝酒。虽然兄弟们觉得不尽兴,可是也忍了。
倒是庞凯,看到桌子就笑了,点了点赵文江,说:“你小子,反正今天这伙食费也超了,几瓶酒还舍不得?”
赵文江站起身,唰地敬了一个礼:“报告首长,今晚会餐不喝酒,喝酒只喝白开水!”
说完,一个花生米砸到了他的头上。
庞凯没好气,“去,上酒!”
赵文江又不怕死地说:“要喝酒也行,我们战士们合计了一下,团长您唱首歌就给瓶酒喝!”
嘿,庞凯顿时就没辙了。这帮小子,还藏着掖着不让喝了,他这个二毛三的倒是在这儿被呛了。
想了想,庞团长推了推顾淮越:“你去。”
顾参谋长淡定回:“我不喝酒。”
“那你也得去。”庞凯说,“就唱你的保留曲目就行了。”
保留曲目?严真顿时十分好奇。
这事是有典故的,顾参谋长还是个小南瓜在侦察连里潜伏待发的时候,二炮文工团派了一小组文艺工作者来到边防团——慰问演出。
说是慰问演出,可是这一小组人压根儿就不能凑成一台长达三小时的晚会,还得从边防团抓几个壮丁来凑数。团长大手一挥,每营各连各抓两个上来。而顾参谋长所在的侦察连就抓了两个出来,一个是连长,连长是自告奋勇上去的。另一个则是顾淮越,这个是怎么来的呢——抓阄。
鉴于顾参谋长低沉的声线,文工团的领导给他安排了个男声独唱,还嘱咐他好好唱,因为演出的时候有首长到场观看。
这下子场面可大了。
全连的人一哄而上,都积极地给他推荐曲目。
拿到曲目表,顾淮越首先就是眉头一皱:“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庸俗。”什么情啊爱的,这玩意儿能上得了台面吗?
最后还是连长出面,贡献了一首家乡的歌曲——草原民歌。
当晚演出很成功,团长陪同领导一起观看了整场演出。等到顾淮越唱完了,团长扭头去问首长感觉如何。
首长点点头,说了句让团长难忘的话:“不错是不错,不过这高原上当兵的,怎么唱了首草原的歌?”
庞凯说得绘声绘色,严真听了也忍不住一笑。
这下好了,战士们把矛头对准了顾淮越,还叫嚷“嫂子一起唱!”
严真抵不住战士们的起哄,看向顾淮越。
他的表情一直很柔和,这是一种沉浸在回忆里才会出现的柔和,甚至还带了些许纵容。他偏过头来,看她,握了握她的手,说:“行吗?”
她还能说不吗?
一曲战士们钦点的《甜蜜蜜》唱了下来,纵使脸皮再厚的也顶不住了,更别说严真的薄脸皮,早就红透了。
可是气氛却是热闹了起来,赵文江压了压手才停止了战士们的起哄,唱起了一首改编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神曲:“革命军人个个要老婆,你要我要那有那么多!遵守纪律一人发一个,不听话的发个老太婆!”
严真听了几乎脸发烫。
顾参谋长恼不起来,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低斥:“孬兵。”
酒是喝上了。喝酒暖身,可是更暖的却是人心。
躺在床上,严真回忆这一天,顿时就感觉很神奇。
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会躺在这裏,静静地聆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感受着室内灼人的温度。
听赵文江说,他们把连队里最暖和的两个房间都贡献出来了,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山西炉,烧的暖暖的。一个给庞凯,另一个,就给他们住。
想到这裏,严真不紧抓了抓床单,手心热得冒汗。紧张!可是紧张个啥她自己都不知道!
翻了个身,门吱呀一声响,她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让推门而入的顾淮越愣了一下。
“怎么了,不舒服?”反应过来,他很快问道。
“不,不是。”严真摇摇头,面色绯红。
顾淮越凝视她几秒,忽而,笑了下。他想起庞凯最后跟他说的一句话——他今晚是整个连队里最幸福的人。因为,他有老婆陪!
他当时只是笑了下,并未多说什么。如今看到她,才想起来,领证以来,这算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吧,撇开顾珈铭夹中间那次不算。
难怪她会紧张。
“睡吧。”
“嗯。”他的平静让她放松了下,躺回被子里,裹好。
不一会儿灯就灭了,黑暗之中她能听到他脱衣上床时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等过了一会儿,才安静了下来。
耳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此刻她仿似才彻底安了心,原本攥紧的手掌,悄悄伸了开。
这个男人,很容易就给她一种可靠的感觉。她无法分辨这种感觉的真假,却无法不受其影响。
就像现在,就像刚刚。
入夜了,很容易就冷了起来,她几乎是无意识的,向他那边靠了靠。反应过来,怔愣了一会儿,用僵僵挪了一点儿。这点儿小动静很容易就惊醒了他。
“睡不着?”
严真静了一瞬,才闷闷地答:“嗯。我,有点儿认床。”
“冷不冷?”
“……”
“冷了就往这边躺躺,挤一挤暖和。”
他就像个热源,靠近,就会感觉到温暖。
过了一会儿,她还未睡去。看着从窗外哨岗传来的微弱灯光,她转过身去。
“淮越。”
“嗯?”他应道,声音依旧清晰。
“那首草原民歌好听吗?”
他静了几秒,才答:“挺好听的。”
“能唱给我听听吗?”
顾淮越微微偏头,睁开半阖的双眸,凝视着她柔和的眼神,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晚,他坐在车上,将她抱在怀中,看着她在睡梦中微微皱起的眉头。
一时间,他有些恍惚。短暂的迟疑让严真以为他不愿意再唱,缩了缩脖子,准备闭眼睡觉。只是,就在这时他的声音响起。
“你躺过来一点。”
“嗯?”
“我给你唱歌。”
“……”
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严真听他低声唱那首歌与高原很不搭边的歌。她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默念着那首歌的歌词。
<small>有一个地方很远很远</small>
<small>那里有风有古老的草原</small>
<small>骄傲的母亲目光深远</small>
<small>温柔的塔娜话语缠绵</small>
<small>乌兰巴托里木得西那木哈那木哈</small>
<small>歌儿轻轻唱 风儿轻轻吹</small>
<small>乌兰巴托里木得西那木哈那木哈</small>
<small>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small>
<small>有一个地方很远很远</small>
<small>那里有一生最重的思念</small>
<small>草原的子民无忧无虑</small>
<small>大地的儿女把酒当歌</small>
<small>乌兰巴托里木得西那木哈那木哈</small>
<small>你远在天边却近在我眼前</small>
<small>乌兰巴托里木得西那木哈那木哈</small>
<small>听歌的人不许掉眼泪</small>
<small>……</small>
低沉的声线与夜色混绕,仿似有最好的安眠之效。念着念着歌词,她就闭上了眼睛。
唱了许久,顾淮越停了下来,偏过头去看严真。只见她眼睛已经闭紧,呼吸也很轻松,俨然一副已经睡熟的模样。只是眉头还皱皱的,好像做了什么梦。他静静地看了几秒,几乎是无意识的伸出手,揉向她的眉间。
待顾淮越揉平她的眉间将要睡去时,忽然听见严真低声喊他:“淮越。”
“嗯?”
“歌很好听。”
说完就沉沉睡去,仿似是睡醒一场忽然想起,一定要说给他听一样。顾淮越愣了一下,嘴唇微弯,淡淡一笑。
其实,这高原,也没有记忆中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