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2 / 2)

唐潇潇猛地清醒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在有确切消息前,先不能让我爸爸知道!”

在大多数人眼里,唐胜强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大老粗,可唐潇潇心裏知道,父亲有多爱母亲,也只有那般浓烈深刻的爱,才会让他在母亲飞机坠海的那一刻,失足从梯子上摔下来吧?

“目前还没有官方的确切消息,可微博上已经到处在传了……”聂卓扬有些不忍地看着她。“我爸爸从来不用手机上网的。”唐潇潇想了一下,“我不能回去,爸爸会看出来的,对,我发短信给他,就说塔台人手不够,主任让我回去上班。”唐胜强这边暂时掩饰过去,唐潇潇找到吉隆坡航空公司那边的电话,打过去询问,却是一片混乱。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连个能说清情况或是负责的人都找不到。

“怎么办?”唐潇潇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已然沙哑。聂卓扬也一直在打电话,三两句就收了线,拉起她的手:“走,先回家,拿护照!”

“护照?”唐潇潇一愣。“对,我们去圣彼得堡,那里是离现场最近的地方!滨海到俄罗斯跟旅行团可以免签,我已经找人联系好了,最早一个团是今天早上七点的飞机!”聂卓扬看了一下手表,“还有三个多小时,我们赶得上!”

此时正是冬夜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唐潇潇被聂卓扬拉着手,向停车场奔去。他的手掌温暖而坚定,仿佛也给她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有他在,她会变得勇敢。

早上七点,从滨海前往莫斯科的飞机在隆冬清晨寒冷的薄雾中冲上了云霄。聂卓扬一直紧握着唐潇潇的手,用另一只手接过空乘递来的热牛奶,放到了她的手里:“别怕,无论怎样,有我在。”

飞机要连续飞行九个小时,然后他们还需要转机去圣彼得堡。因为是长途飞行,聂卓扬想办法为两人升舱到了空间舒适的头等舱,没想到竟遇见了熟人,叶茹。她果然还是想办法转飞了国际航线。

一夜未眠,唐潇潇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叶茹,而叶茹也只是微笑着向聂卓扬点头致意。机舱帘被撩起,年轻的空乘拐到食品料理间,一脸郁闷地小声抱怨:“叶茹姐,头等舱的那位客人又搞事了,非说我们的葡萄酒是假酒……”叶茹正在整理餐盒,扭头看了她一眼,安抚地微微一笑:“那就再和客人解释一下。小姚,马上春节就到了。”这意思就是让她再坚持一下,坚持微笑服务,坚持零投诉,年终奖在等着她。小姚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地转身走回去。

今天的这位乘客有些奇怪,那么清隽俊秀的一个男子,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气质,却诸多挑剔,一会儿嫌开水太烫,一会儿嫌水果太凉,一会儿又嫌毛毯扎人不够柔软,就差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了。

小姚走到头等舱第三排,那位客人正戴着耳机,微闭着眼睛靠在头枕上,修长的手指还握着酒杯,姿态闲适而优雅。“先生,如果您对这杯酒的味道不满意,不如我为您换一种?”小姚弯下腰,放低声音恭恭敬敬地说。

男子摘下一边的耳机,眼皮略微抬了抬,又合上,声音懒懒的:“换什么?香槟还是啤酒?这不是味道是否满意的问题。你说这是1999年的Taittinger Comtesde Champagne,可明明不是。你是在欺负我不懂葡萄酒?”

她好声好气,他倒上纲上线了!小姚强忍着怒火,颇为无奈地看着他:“我们星翼这么大的航空公司,怎么会用假酒……”

“那就是星航欺负你不懂葡萄酒了。”男子微微晃了晃酒杯,“我参加过波尔多CAFA Formations品酒师进修课程,我有国际认证的专业品酒师资格,只要你说得出名字的葡萄酒,我都喝过。在这裏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1999年的Taittinger Comtesde Champagne绝对不是这种味道,我的味蕾不会欺骗我。”

男子的语速不疾不缓,音量也不高,却已经引得头等舱的客人纷纷看过来。小姚无语反驳,顿时无比尴尬,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坐在挑剔客人后面的唐潇潇本就睡不着,干脆睁开眼看过去。聂卓扬原本不想管闲事,但见那位客人话语间涉及到星航的信誉,便忍不住道:“先生,您的味蕾的确没有欺骗您,这杯酒也不是假酒,它只不过是‘晕机’了。”见到终于有人来救火了,小姚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好奇地看过去。男子微微仰起头,苍白精致的脸庞浮现出一抹玩味的淡笑:“哦,葡萄酒也会晕机?”

“是的,当飞行高度达到三万五千英尺时,由于客舱内的大气压力、相对湿度以及空气的质量与地面存在一定的差异,无论是葡萄酒还是我们的嗅觉和味觉,都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葡萄酒的酸度和单宁会被强化,糖分和酒精的感觉则会减弱。地面上的好酒,在空中,也许就不一定是好酒了。”聂卓扬娓娓道来,声音和缓中透着专业的自信。

旁边好奇观望的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目光,尤其是小姚,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是咱们星航的明星机长!”从后面走过来的叶茹低声对小姚说。小姚顿时露出一脸的钦佩之色,要不是顾忌有这么多乘客在,她差点就激动得鼓掌叫好了。

“既然如此,你们就不应该选择酸度过高、单宁过重或口感太柔顺的葡萄酒,而是要寻找果味均衡的葡萄酒。”男子淡淡一笑,低下头把玩手中的酒杯。“您的意见我会记下反映给公司的。”叶茹走上前,声音温婉,“那么现在我给您换一杯波尔多酒庄的爱侍图尔抑或碧尚拉兰迪?”

“不用,给我杯矿泉水就可以了。”男子的薄唇向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重新戴上耳机,将座椅放倒,合眼靠到头枕上。叶茹没有再说什么,只递给聂卓扬一个感谢的微笑,转身离去。唐潇潇看着叶茹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聂卓扬,竖起大拇指:“聂机长,你真厉害!”直到飞机降落,男子就那么半躺着听音乐,再没出过声。“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莫斯科机场,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四点,当地时间中午十二点,地面温度摄氏零下15度,华氏5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站起或打开行李架。等飞机完全停稳后,请你再解开安全带,整理好手提物品准备下飞机。从行李架里取物品时,请注意安全。您交运的行李请到行李提取处领取。需要在本站转乘飞机到圣彼得堡的旅客请到候机室中转柜办理。感谢您选择星翼航空公司班机,下次旅途再会!”

叶茹拿起广播器,念了一遍中文,又念了一遍英文。前舱空乘小姚看了看第三排的那位乘客,见他已经调直了座椅靠背,耳机也摘了,却仍在闭目养神。飞机平稳落地,准点到达。叶茹又拿起广播器:“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已经完全停稳。由于停靠廊桥,请您从前登机门下飞机。谢谢!”乘客们纷纷解开安全带,站起来拿行李。按理来说前面头等舱乘客先行,那男子却仍旧坐着不动,甚至眼睛都还闭着,就像睡着了一样。唐潇潇以为他睡着了,便拍了拍他的肩头:“先生,飞机已经到站了。”男子这才睁开眼,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解开安全带,先从口袋里拿出一副墨镜戴上,然后缓缓站起来,从头顶上方的行李架拿下随身的包和外套,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修长的手指不经意般掠过前面一个个椅背。顺着舱壁走到机舱门口,男子扶着舱门,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说:“如果有缘再相遇,一定请你们喝一杯!再见!”聂卓扬淡淡一笑:“欢迎下次再乘坐星航班机。”

男子抿了抿唇,微微点点头,转身,缓缓穿上外套,然后垂了头,似是犹豫了一下,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黑色的金属杆,一节节拉开至半人的长度,朝地面点去。

唐潇潇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根细长的金属杆,原来是根盲杆!在莫斯科机场停留了两个小时,随着又一次起降,飞机终于抵达圣彼得堡。圣彼得堡由彼得大帝兴建,曾是沙皇时期俄罗斯长达两个世纪的首都,因为靠着波罗地海,反倒没有莫斯科寒冷,但扑面而来的寒风仍然让唐潇潇打了个寒战。聂卓扬抬头望了望墨黑的天,默默地把带着体温的围巾解下来缠到了唐潇潇的脖子上,然后握住她冰凉的手,一起揣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此刻任何苍白的安慰都显得多余,他会和她一起面对前方的黑暗,他会在寒冷的冬夜,竭尽一切可能,给她温暖。

素有“东方威尼斯”之称的圣彼得堡正处在梦幻般的冬季,涅瓦河静静地蜿蜒在薄冰下,两岸洛可可式的建筑灯火璀璨,映得远处大教堂的尖顶仿佛要冲破穹庐。

唐潇潇站在桥上,仰起头。天空呈现一种半透明的墨蓝色,仿佛有什么被遮住了,是太阳吗?“都已经快到中午了,为什么太阳还没有出来?”唐潇潇喃喃自语。聂卓扬伸臂搂住了她,他们都知道圣彼得堡靠近北极圈,这个季节正是处在“极夜”现象之下。他叹了口气,手臂更紧了紧:“潇潇,我们回去吧。你爸爸还在家等着你呢。”